“从昨儿他提出和谈到现在还不到一天。”胤禔道:“就算逃走,他整军也得需要时间。我方才和班第也在商量这件事,现在也要拉上你。”
“就咱们去劝说王伯吗?”富尔祜伦有些担心:“伯父会不会觉得咱们是年轻,想要战功……”
“不止我们。”胤禔派人请来了彭春和苏努,有这两位宿将,加上胤禔这个副将,他们的话才会让福全不得不严肃面对,他才会有压力。
何况彭春一直在黑龙江将军麾下打仗,和容若表哥是同袍,很有几分情分。如今军中情况,与他并没有利害关系,他的话福全会重视。
而苏努是宗室镇国公,一直深得康熙重用。总的来说,这俩人是中立的,立场就是康熙的立场。
福全还在犹豫,还没等他犹豫出什么具体内容,就听到了通报,他家大侄子带着小侄子,准侄女婿,和两位将军都来了。
胤禔说服人,从来都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说的,现在也不例外。
他让富尔祜伦将简亲王来回撺掇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伯父,简王这样,倘若噶尔丹真的跑了,他是不会为您说话的。侄儿猜测,汗阿玛的书信也快到了,若是噶尔丹真的要跑,而您没有派出追兵,汗阿玛一定会降罪。但如果您派了追兵,追的到追不到且不论,好歹是您大将军该做的都做了。”
“没错,军中种种情况,皇上不是不知晓。”
苏努此刻开口:“大将军,就像大阿哥说的,您派了人去追,好歹尽了心,谁也挑不出毛病。等战后叙功,是冒进还是怯战,是唯恐天下不乱,抑或不听您的将令,私自行动,自有皇上处置。”
“王爷,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彭春也帮腔了:“咱们打赢了乌兰布通之战,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否则,万一某些人用这个做文章……军中就怕这个,不止您没了功劳,还一定会挨处分。”
“那,谁去追?”
“末将说句实话,”还是彭春说道:“不是末将怕死,但这个差事,大阿哥去最合适。”
彭春虽然出身显贵,是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的嫡脉,但从他袭爵开始,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在军中打滚了。他开了口,福全也明白这个意思,谁去大营里都会有怪话,唯独胤禔去不会。
“好罢。”福全下定了决心:“副将胤禔,我命你与班第率三千骑兵盯着噶尔丹,倘若他跑了,你即刻派人传信。都统苏努跟着参赞军机,彭春留在帅帐,协助本王调兵。”
“富尔祜伦!副将胤禔出征之后,若是噶尔丹真的要跑,准你率军出营攻击!”
因此,揆叙赶来的时候,胤禔已经带兵走了,并且传信回来说噶尔丹真的要跑。富尔祜伦正准备带兵出营,被揆叙撞了个正着。
“揆叙啊,你看要不然你将御赐腰刀和书信留下,你先回去复命?”福全让彭春辅佐富尔祜伦出兵,他们也走了。
揆叙一摇头:“皇上严旨,一定要将御赐之物和书信亲手交给大阿哥。王爷,如今这个情况,我等只好叨扰了。”
揆叙并没有等的特别久,就在康熙在驻跸行宫等来皇太子和皇三子的时候,乌兰布通大营里,大阿哥胤禔在深夜同小纯王带兵归来,并且他带回了噶尔丹的大纛,以及噶尔丹的重臣丹巴哈什哈。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被胤禔捆起来、堵着嘴放在自己的马上,就是被胤禔抓到的噶尔丹十三岁的幼子,布凌可敦所生的车凌三鲁普。
胤礽在京中接到书信那一刻,觉得心跳都停了一下,父亲在他心里和山一样,怎么会病的叫他带着老三过去。以太子的政治敏锐度,并不觉得这是单纯的“想儿子”,必定是病的极重。
叫上胤祉,和太后报备一声,召来顾问行和在京大学士安排好一应事务,胤礽就带着弟弟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到了行宫里。
胤礽和胤祉年纪都不大,平日打熬的好身体,熬夜骑马倒是可以撑过来,但大营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就将胤祉给吓着了。他从未见过这个阵势,读书很多的胤祉马上想到,是不是阿玛已经崩了……
“请太子带着三阿哥进去。”梁九功出来请他们进帐,短短几步路,胤礽一直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我是皇太子,我一定要稳住,汗阿玛还指望我呢。我不能哭,我得冷静让汗阿玛放心!
不能让阿玛……不放心,就算要哭也得自己偷偷哭!
一进大帐,就看到了瘦了一圈,面色暗淡躺在榻上的康熙。胤祉一下就跪了,然后就膝行过去,抚着病榻大哭:“汗阿玛,汗阿玛您怎么了!太子哥哥带着儿子过来了,汗阿玛瞧瞧我们啊。”
康熙这会吃了洋人的药,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特别是听说太子带着老三过来,他甚至还精神了不少。可当他抚着胤祉的发顶,殷切的看向胤礽的时候,却发现太子的面色极为冷静。
甚至还有心情说胤祉:“汗阿玛好好的,你哭的不成样子做什么,快擦擦仔细失仪!汗阿玛,儿子带着三弟过来,瞧您大好,儿子就放心了。”
你可不是放心了吗,康熙觉得自己的心呐,拔凉拔凉的。我是大好了,可我还一脸病容啊,你怎么就不关心呢!你还关心仪态,朕是你亲阿玛还不如你弟弟的仪态要紧?
想到自己病重那会,都那样了还不忘替这小子筹划,让胤禔和胤祉帮他,好让他稳定的回京继位。康熙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粉末,粘都粘不上了。
他松开了手,继续躺下,语气平静而冷淡:“朕已经大好无事,如今见你们无事,朕也放心了。太子明日带着三阿哥回京罢。朕也听了大臣谏言,整军之后就会回京。”
皇帝的脾气一阵一阵的,胤礽倒是没多想,病人身体不舒服,发脾气啊、闹性子啊都正常。太子跪下道:“儿子遵旨,明日带着三弟返京,一应事务请汗阿玛放心。”说着就拉上胤祉退下去了。
短短的父子对话被康熙在脑子里过了几千遍,他越想也不是滋味,而太子真的听命回京,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深觉太子没把他的病当回事,居然都没有要求留一留……
“传旨给左路军,若是战事了结,令皇长子赶来行宫。”朕不管,朕就是想看个贴心的儿子,抚慰朕受伤的心灵!
作者有话要说:
阿穆吉:满语的伯父
可敦:蒙语的王后
乌兰布通这场仗其实打的非常难看,高官做逃兵不敢出战者有之,拴着精锐做保镖者有之,架桥拨火者有之。福全也是不容易,而且战后很多人都挨了处分。
第81章 :康熙:朕无法面对这个冰冷的世间……不,人间还是真情、很温暖的。
皇帝望眼欲穿的等待长子的到来, 希望可以抚慰自己从心肝太子那里受到严重伤害的心灵,但比皇长子先一步到达的,是裕亲王福全的报捷奏折和佟国维写来的报丧折子。
“朕这个舅舅,脾气的确太暴躁, 又急着立功。”皇帝叹息道:“赫世亨, 你斟酌着写信给鄂伦岱, 让他赶紧从广东回来。”
佟国纲的阵亡让康熙很难过, 不过他那个脾气, 康熙难过之余甚至有些“到底还是来了”之感。而捷报还是让人开心的, 儿子带来的大捷就更让老父亲开心了。
“丹巴哈什哈及噶尔丹幼子车凌三鲁普俱被皇长子抓获, 即将送往行宫。”赫世亨读了福全的奏报, 而后喜形于色:“恭喜皇上, 抓了噶尔丹的属下和儿子,朝廷日后处置此贼也会更容易。”
“好好!”康熙都笑出了褶子,然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庄重, 又改容严肃道:“可惜噶尔丹带着他的长子逃走了,否则……”
他想了一下, 如果真的抓到了噶尔丹全家,不给保清封个亲王, 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可一口气封那么高, 底下的小阿哥们就不好办了, 格外的让保清一枝独秀……木秀于林呐。
皇帝想要保全长子,让他和太子都好好的。于是他就又觉得这样很好, “这次回去, 为保清封爵, 才是名正言顺。”
他儿子多厉害,以这份军功封个郡王, 谁也挑不出毛病。左路军的事情,康熙隐隐有所耳闻,皇帝深觉如果不是皇长子当机立断,乌兰布通还不知道打成什么德性!
裕亲王人品不错,奏折里也写的明白,而且还有恳切的自责和反省。康熙有些遗憾,他二哥人品是真好,就是水平不足。算了算了,我儿子争气就行了,兄长嘛,也不能太求全责备。
裕王奏折到达的第二天,皇长子抵达了行宫,首先就见着他的舅舅明珠。明相瞧见亲外甥的形容就是一愣,随即笑了,“阿哥这样孝顺,皇上一定高兴,快进去罢。”
明珠内心都是轻松,前两天,康熙当着他和赫世亨的面把遗诏给烧了。而且数日之前,太子带着三阿哥来而复返,康熙一连几天心情不佳,而且急急的召来大阿哥。
明珠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缘由:必定是太子哪里做的不好,让皇帝不高兴了。
而且康熙也不提让明珠辞官的事,反而让他负责行宫大营一应收尾事宜,皇帝准备回京了嘛。明相心情非常轻松,又对生活重新燃起了无尽的信心,日子还长着呢。
康熙正襟危坐,一见儿子掀开帐篷的影子,就马上喊道:“保清快过来!”
啧啧,真是充满父爱,还是十多年前听过康熙这个调调。胤禔低着头过去,行礼,起来,站在一边就是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不知道朕病了,还是也不关心……天呐,难道玄烨凉德,儿子们都弃朕而去,朕要面对这无情的冰冷世间了,这日子没发过了!
胤禔为难的抬起头,康熙这才看清楚,他家大儿子的右脸整个肿了起来,和嘴里整个怼进去馒头似的。帐外的阳光照过来,胤禔脸上红肿,皇帝怒而拍案,扯着嗓子吼道:“谁打你了!”
“不系不系,”胤禔慌忙的摆手:“汗阿玛,儿砸牙疼,肿的。”
跟在他身后过来缴旨的揆叙就帮他解释道:“回禀皇上,奴才将书信和御赐腰刀交给了大阿哥,大阿哥看过之后牙就肿了。不过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清热的药,随军大夫说不要紧的。”
“好,这差事你办的不错,先下去罢。”康熙让揆叙退下,然后将胤禔叫来身边:“你也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朕不是没事儿了。”
不成想胤禔捂着腮帮子顶了一句:“阿玛这话儿子不能苟同!那信里……那是能看开的事儿吗!”
语气很愤怒,神情非常不恭敬,康熙长这么大头回被抢白。可他居然笑的很开心。多么赤诚的孝子啊,康熙如此想到,于是语气很慈爱的表示:“你说的,是阿玛失言了,不该这么说的。”
胤禔倒不是全然作假,只是他和康熙想的是两件事:皇帝觉得儿子上火完全是孝心所致,但实际上胤禔是想到了“皇帝如果崩了,自己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憋着……”
一下从天堂到地狱不外如此,胤禔只是牙疼脸肿,足证他还是心宽。换个人,说不定一股火忧愤而死,比如西晋的齐王司马攸啊,比如赵匡胤的儿子赵德芳啊等等。
“你给朕说说,是怎么折断噶尔丹大纛,又是怎么抓到人的。”
说起来胤禔的运气也着实不错,他带兵出去,在山上负责侦查另一边噶尔丹部的动静。刚到现场就发现,噶尔丹部已经收拾停当,人家正在打马向西北准备渡河跑路。
胤禔和班第商量一下,让苏努派人去报信,他们带兵在后面跟着噶尔丹,准备在他们渡河之前杀得对方措手不及。噶尔丹即将渡河的时候,富尔祜伦与彭春带兵赶到,噶尔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胤禔命令火器营齐发火器,自己拉开强弓,一箭正中噶尔丹大纛。大纛落下的一瞬,清军齐声大喊:“噶尔丹死了!”
彼时天色将明未明,对方也不能分辨汗王是否还活着,噶尔丹慌乱间只好带着长子塞布腾巴尔珠尔与残部掉头渡河,而负责幼子三鲁普安全的丹巴哈什哈和小王子都被截断在了岸边,没跑成。
“当时那个丹巴还想装作寻常兵卒,可三鲁普还不如富尔祜伦长得高,哪怕在蒙古这么小的战士也不多见。儿子就想,或许他也是身份显贵,跟着见世面的。班第在他身上发现了青松石印鉴,这才知道的他的身份。”
“儿子已经将他们都带来了,就在马车上捆着,实在不敢放开。”胤禔解释:“怕他们寻死。留着他们,若是汗阿玛想办献俘礼,场面上也好看些。”
按制,大军打了胜仗凯旋,要午门献俘。这是极盛大的典礼,康熙倒是有心想办,不过考虑战后论功行赏,如果办了献俘礼,不就承认这是大胜,想要处置那些混账的理由就不充分了。
“嗯,还是下次罢,抓到噶尔丹再办。至于丹巴和车凌,羁押回京之后安置在内务府。”康熙打量胤禔:“你就不必回左路军去,留在朕身边,像南巡时候一样,回京宿卫就交给你了。”
“是。不过,汗阿玛,儿子还有件事。”胤禔就道:“那把腰刀儿子带回来了,我知道那是汗阿玛的心爱之物,还是您留着罢。”
“诶,这叫什么话!”康熙笑道:“说了赏给你就是给你的,好好收着罢。”既然他这么说,胤禔就顺水推舟的留下了,反正他也是真喜欢那把刀。
“你弟弟们都还小,看不出什么。”康熙最后又叹道:“如今看,你最贴心,把事情交给你,朕也放心。”
就这样,康熙回京的负责人就成了胤禔,外加同样被康熙从左路军叫回来,本次完全没有获得什么立功机会的一等公长泰。
论理,长泰也算是胤禔的舅舅,不过康熙都死了仨皇后了,这要是算起舅舅,那胤禔的舅舅足够绕四九城半圈。何况人家明珠还在军中,长泰对上明珠多少有点气短,所以俩人也不攀亲。
就当同僚处着,倒也自在,他们得空聊一聊火器营的事情。
长泰在这上头是耗费大心血的,肚子里有货。而胤禔也是在战场上实战体验过,两相印证,相处的倒也和睦,偶尔明珠瞄一眼,回头就捋捋胡子对揆叙道:“大阿哥……啧,真是天性使然。”
“阿玛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