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大夫再来给你上点药,很快就不痛了。”莺莺将她的胳膊塞回被子中,声音轻飘飘放得很低。
其实她是有些愧疚的。
有一句话她不敢同晓黛讲,她这条手臂被火伤的太严重,会留下一大片疤痕。
这场大火像是某种征兆,随着顾凌霄养伤没再上战场,北域军队又开始了屡战屡败的魔咒,像是中了邪般。
很快,军中不知谁开始乱传,说那场邪火坏了北域的运势,他们北域无论再怎么拼死抵抗,必定要败给昊纹和平沙。
传言越传越真,一些迷信的士兵开始消极对战,这种氛围引得军营内士气低迷。顾凌霄听到这个消息硬撑着找去钦容营帐,想要带伤上战场挽回北域劣势,景顺荷见状也要上战场。
他们二人一个伤势未愈,一个怀有身孕正需要安胎,钦容自然不应。他直接下令处置了几名嚼舌根的士兵,换了新的将领排兵布局,奇怪的是昊纹总能先一步知道他们的想法,仿佛在他们身边插了眼睛。
……可不就是插了眼睛么。
又一局败仗,北域这边死伤惨重元气大伤。钦容坐在无人的指挥帐中静思,他盯着桌面上的地图看,发现这一世他用过的谋略都在一一被拆解。
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人吃定了他每一步棋该如何下,而本该原位不动的白子被人刻意移了位置,悄无声息占满棋盘。
有意思。
当钦容得知军营中有人暗传他昏庸无用时,越发觉得躲藏在背后之人有意思了。
看来那人是想将他踩入泥土里。若钦容没有猜错的话,下一步那人就要制造军营动乱,煽动一两支队伍指责他的无能。
钦容没有料错,当天晚上就有一支普通兵与精锐兵发生冲突,起因就是他们对钦容不敬。
让钦容意外的是,那背后之人远比他想象中的厉害,他不止是要让钦容在军中失去威信,还捧顾凌霄神勇无敌,意图引发钦容与顾凌霄内斗。
钦容没再顾及莺莺,深夜直接召集了全部将士,在众人面前斩杀了煽动叛乱的数十人。
那一晚,本该在睡梦中的将士清醒无比,耳边回荡的是一声又一声尖锐哀嚎。莺莺被钦容关在了帐篷中,她焦急在房中走来走去,等到结束她掀开帘门,看到的是地面一大滩的血。
“别看。”钦容伸手遮住莺莺的眼睛,将人拦腰抱回了帐篷里。
清淡的雅香变了味道,莺莺在钦容身上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她紧抓着钦容的衣襟道:“三哥哥不怕这样做会适得其反吗?”
钦容挑了挑眉意味不明,“这不正合了那人心意。”
莺莺心下不安,平日迟钝的她对未知的危险异常敏感,额头抵在钦容肩膀上道:“我好担心你。”
就连莺莺也察觉到了背后的那张大网,那人强大的可怕,他不止是想简单要了钦容的命,是要活生生折辱死他。
暗暗藏住想要出口的话,莺莺刻意对钦容隐瞒下一些事。
果不其然,钦容深夜的行为又惹了祸事,未能休息好的将士有所松懈,导致平沙悄悄偷袭了北域军营放了一把大火,烧毁的正是军中粮草!
“跟着这样的暴.君,我们早晚会死在他手中!”
内乱升级,又将钦容卷入漩涡中心。对此忧心的不只是莺莺,就连顾凌霄与景顺荷脸上也掩不住落寞,莺莺路过自家哥哥的帐篷时,听到他对景顺荷道:“我已经修书回皇城,一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回去拜堂成亲。”
莺莺这才意识到,若是这场战争再不结束,将对怀孕的小花嫂嫂名声造成极坏的影响。
“又下雪了。”往前走了几步,莺莺看到了孤立欣赏雪景的钦容。
她吸了吸鼻子跑到钦容身后,抱住他的腰身感慨,“西北的雪景不如皇城好看,可惜这个冬天快过去了。”
钦容听出莺莺的话外意,他揉了揉莺莺的手背勾唇笑意温柔,“莺莺想回去了?”
莺莺嗯了声,于是钦容承诺着:“孤会在这个冬天过去前,带你回皇城看雪。”
“真的可以吗?”
——孤不骗你。
钦容也厌倦了被人在暗处监视的生活,于是第二日他瞒着莺莺亲自出征,若能赢便是赢回军心的好法子,这也是那背后之人推给他的唯一法子。
雪儿噙着笑看着钦容带队离开,心情极好哼起了小曲。没多久她收到钦容遇袭被埋伏的消息,紧接着平沙与昊纹两军联合浩浩荡荡再次朝北域的军营涌来,雪儿慌乱的闯入莺莺的房间。
“姐姐快随我跑!”
钦容带走的人太多,如今留守在军营中的人不足以抵抗联合的两军。这会儿顾凌霄和景顺荷也不知去向,雪儿赶在顾凌霄回来前带莺莺走,晓黛犹豫道:“咱们不如再等等顾大人?”
雪儿瞪了她一眼道:“再等下去咱们谁也跑不了了!”
她们自然是等不到顾凌霄和景顺荷了,因为他们二人领兵赶去救钦容,很快也会掉入他布好的陷阱中。
莺莺这会儿镇定的诡异,之所以说是镇定的诡异,是因为晓黛看不穿自家主子的想法了。
莺莺头一次让晓黛离开自己身边,“我会沿路做下记号,你武功好再从这里撑一会儿,若哥哥他们回来,你就带他们沿着记号找我们。”
晓黛睁大眼睛满满都是无措,不解委屈疑惑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但在莺莺握住她的手时又顺从了。
“晓黛,你一定要平安。”
晓黛咬着牙点了点头,没反驳一句目送莺莺她们离开。
在这种混乱的战局下,恐怕真正开心的就只有雪儿吧。
一路上她紧紧抓着莺莺的手,好几次都控制不住弯起嘴角。大概是太过担心钦容,所以莺莺一路磕磕绊绊跑的并不快,雪儿也不催促,毕竟她已经把莺莺抓到手中,也不会真的有人来追捕她们。
“雪儿。”
正分神想着该如何继续哄骗莺莺,跟在她身后的姑娘忽然轻轻唤了她一声。
雪儿用鼻音发出一声嗯,懒懒的音调有些雌雄难辨,正欲回头倾听他可爱的小姑娘这会儿有多害怕,肩膀一痛,有什么东西刺入他的身体。
莺莺将紧紧攥在手中的匕首狠狠扎在雪儿身上,白嫩细长的手指沾染上鲜血,她软软轻轻的语调变得嘲弄:“雪儿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还是沉雪比较好听。”
第129章 囚一二九天
“……”
她知道了。
莺莺竟然看穿了雪儿的真实身份, 这是雪儿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的事情。
是了, 莺莺说的不错, 雪儿这个名字不适合‘她’, 他的真实身份是沉雪。
“你也觉得沉雪这个名字好听吗?”伪装被拆穿后, ‘雪儿’的唇边扬起一抹不符于她清纯外表的笑容,眼睫弯弯笑意浓烈,衬的一张脸透出几分邪气。
就好像感觉不到痛般,他丝毫不在意莺莺插在他身上的匕首, 恢复真实的嗓音低低泛柔, 赞同着莺莺的话道:“我也很喜欢沉雪这个名字。”
一人千面, 这个名字是最真实的他。
莺莺冷淡望着他不语, 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 又深深插.入几分。
在莺莺的默许下, 他们已经远离军营,行至一处荒凉的小路。冬季下这里草木枯黄败落,地面还铺有几日不化的积雪。
不知何时, 天上又悠悠飘起雪花,点点落雪落在两人肩头,沉雪抬手想要帮莺莺拂落。
“你别动!”莺莺在确认他的身份后哪里还敢让他触碰,惊乱下直接把匕首整个没入沉雪的皮肉。
开始, 她只知雪儿不对劲儿怀疑‘她’是沉雪, 所以在不确定下她伤了她却没直取她性命。如今确认后, 她只恨自己没有一刀捅在沉雪心口, 不该留给他继续喘息挣扎的机会。
沉雪闷哼一声缓慢垂落了手, 他眼睛大睁似有些不可思议,随之望着莺莺又笑了出来,用右手去抓莺莺握着匕首的手。
“莺莺变得好狠啊。”
他音调又恢复成软绵的女声,学着雪儿的语气委屈兮兮控诉:“姐姐是不疼雪儿了吗?”
之前他身上的那些鞭痕,她看到可是心疼的紧呐。
莺莺眸色微晃,不由就回忆起之前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个‘雪儿’,然而那些都只是沉雪用来欺骗她的伪装啊。
“我不是你姐姐。”想起‘雪儿’在她身边做下的那些恶行,莺莺狠下心肠用另一只手也握住匕首,用力把它抽了回来。
哧——
温热的鲜血立刻喷洒而出,烫在莺莺手上恨不得立刻把匕首丢出去。
这伤毕竟不是致命伤,沉雪用手捂住伤口,只是跄踉着后退几步。低头看着被血浸湿的衣服,他回忆着温柔待他的那个小姑娘,是真不愿与莺莺撕破脸皮。
“你若能一直那般对我该多好。”沉雪感慨道,然而不得不面对现实。
用力按压住住伤口,他恢复最真实的情绪,幽幽望着莺莺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莺莺这会儿手还微微抖着,将手藏在身后回道:“从哥哥拿回那片碎衣,我就有了怀疑。”
不得不说沉雪的伪装非常好,只可惜他太过自信小动作太多,也低估了莺莺的智商。
“在确定你藏在军营中时我就想,若你真的扮成了北域士兵,又怎会不了解自己身上军服的区别。可就算你真的忽略了这点,既然你扮成了北域兵,又何必多次一举再杀掉一个北域军换上他的衣服。”
这样不前后矛盾吗?
想到忽然昏迷不醒的晓黛,莺莺对雪儿的身份有了微弱的怀疑。然而这份怀疑还不足以说明雪儿的身份有问题,所以莺莺为了雪儿的安全考虑,并没有将自己的疑虑告诉钦容。
“你真不该放那场大火。”莺莺这样说了句。
让她真正对雪儿产生怀疑的,就是那场多此一举的大火。
“我猜你是为了掩饰胳膊受伤的事情,才会费心设计了一场大火吧?”
“而像你这样的人,定不会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于是你将晓黛拉入局中,借着她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莺莺将沉雪的计谋一字不差说出,这让沉雪挑了挑眉头,不知是夸是贬说了句:“你倒聪明。”
莺莺摇了摇头解释:“我不聪明也猜不出人心,其实这些都是你亲自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的?”沉雪笑,眨了两下眼睛追问:“我是如何告诉你的?”
“你用晓黛的身份告诉我的。”
莺莺同晓黛相处了十余年,很清楚晓黛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你的易容术很厉害,开始我真的被你骗到了。可你太着急了,你不了解晓黛,根本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
可以说,莺莺和晓黛从小相处,晓黛在莺莺的耳濡目染下,并没有完整正确的三观。
莺莺有了前世的惩罚变好了,可晓黛并没有前世记忆,所以在晓黛的心中,莺莺永远排在第一位。她都敢为了莺莺不要性命,又怎会在意自己什么所谓的救命恩人,更不要说催促莺莺去火场救人了。
实话实说:“只要我还好好活着,就算你死了晓黛也不会做噩梦。她不仅不会出于内疚让我去救你,还会劝着我不让我救你。”
还有手臂,莺莺有仔细看过晓黛和沉雪胳膊上的烧伤,就算雪儿再如何聪明能算,也无法控制火将她们二人的伤势烧的一模一样。
但是说到底,还是沉雪不停催促莺莺救人时露出了破绽。
莺莺不懂,“既然你易容术很厉害,你直接再扮成晓黛的模样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去救晓黛。”
沉雪含笑的表情寸寸拉平,他眸中多了许久莺莺看不懂的情绪,冷冰冰确认:“所以,一切都只是因为我让你去救‘雪儿’。”
莺莺察觉到危险,握紧身后的匕首回道:“是的,依你狠辣的性格,若你放弃救‘雪儿’,我定不会再怀疑你。”
“可我凭什么要放弃?”
沉雪气息越来越冷,不知是因何就连眼睛也泛起了红意。“若连我都要放弃自己,那还有谁会在意我?”
莺莺说的对,是他太着急了。
他着急的想要莺莺去救‘雪儿’,说尽了所有的话去求莺莺救‘她’,都只是因为他太害怕了。
他怕莺莺会放弃‘他’留‘他’在火海中,怕莺莺轻飘飘一句无所谓弃‘他’于不顾,更怕自己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活在永远醒不来的噩梦中。
在这冷冰冰的世界里,本不再奢求温暖的他,又实在太过渴望有人能拉住他的手。
“原来,你从那么早就开始怀疑我了……”
不知是太疼还是怎样,沉雪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他似想到什么突兀问了句:“既然你当时早知晓黛是我伪装的,那你那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莺莺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了,正要问,沉雪就一字一句清晰念出:“你说,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不管。”
似是极为珍惜这句话,莺莺感觉他念的十分缱绻温柔。
在沉雪深深凝视的目光中,莺莺毫不犹豫否认:“不是你。”
“我既然知道是晓黛留在火中,这话自然是说给她听的。”
晓黛救过她,她为她生为她死,前世还为了她没了性命,这一世莺莺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她不管。而雪儿给了她什么?
莺莺这话解释的太过干净,甚至都不肯骗骗沉雪。
她并不知,这句真相远比捅沉雪一刀更为致命,痛极下他吐了口血,身形微晃险些站不住。
“你……”滔天海浪扑毁他的世界,美梦破碎后带来的是汹涌怒气。
他太痛了,这种感觉就好像莺莺生生捏碎他的心,逼得他喘息不能挣扎无望。没有什么是给了人希望,再将人打回地狱更令人绝望的了。
捂着伤口想要靠近莺莺,沉雪迈开腿时忽然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