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钦容走出去很远,忽然停住了脚步。
远处闷雷滚滚,帮钦容撑着伞的侍从紧随着停下,他疑惑询问:“主子,可是有什么问题?”
钦容不语,静默看着地面的水洼,等了片刻才原路折返。
“……”
或许莺莺让张凌雪死,是个正确的决定,有些人不死不休,只要活着就会继续害人。
哪怕事情败露被软禁在此,张凌雪竟还敢对着莺莺演戏。她捏着手帕柔弱哭着,苍白着面容道:“天地良心,我平日连阿猫阿狗都不忍杀,又怎么可能会做出害人之事。”
张凌雪不承认溪山的事,哪怕被抓的江湖杀手已经拿出物证,张凌雪仍旧咬死了自己清清白白。
不知是有人教她还是她真聪明到可怕,在这种时候她竟还有意将矛头对准裘安安,“既然是江湖杀手,他们怎么可能轻易就供出背后的主人,更何况凌雪一介弱女子,不会武功又怎认得他们。”
“莺莺,你仔细想想裘安安为何会出现在林中,还有那些杀手怎的就将她认成了你,还刚好被你哥哥救了去。”
若不是莺莺有了判断力,还真信了张凌雪的鬼话。她缓慢抽出手中的剑,用剑尖抵在她的下巴上问:“这件事当真不是你做的?”
张凌雪身形晃了晃,咬牙道:“不是。”
于是莺莺剑尖一抖,在她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张凌雪尖叫一声跌坐在地,捂着脸哭出声。
“你真可怕。”莺莺是真被张凌雪的心计和演技吓到了。
张凌雪一直咬死不认,莺莺就把人绑了一直拿剑尖抵着她的脸,后来张凌雪似撑不住了,就抽泣着承认了这件事。她捂着脸一直在抖,失了镇定哭着道:“顾小姐我错了,我只是太恨你了。”
“是你先招惹的我,若不是你让我在皇城没了脸面,我也不会对你怀恨在心。”
莺莺愣住了,她听着张凌雪一声声的求饶,反问道:“难道不是你先在背后骂的我吗?”
“你煽动你的好姐妹在背后毁我名声,我听到了,打你不应该吗?怎的你那些好姐妹没来害我,倒是你笑盈盈在背后对我使阴招?”
张凌雪冷笑一声:“若他们有我这家世,你试试他们敢不敢来害你!”
“可人家就是没害我,而被抓的人是你。”
张凌雪又怕又恨,见迟迟没人来救自己彻底绝望。为了保住性命她对莺莺连磕好几个头,莺莺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磕,“你别喊我名字,你真正害的人是裘安安。”
张凌雪满脸的血,顾不得思考一边磕着头一边对裘安安道歉。
可她再道歉又有什么用,她心里还是恨莺莺的,所以当钦容推门进来时,张凌雪哭着喊冤枉,莺莺为防止钦容出手救人迅速动手,手起剑落,张凌雪还是让她杀了。
轰——
潮湿的风吹进来,灭了屋内的蜡烛。
莺莺在钦容面前杀了张凌雪,随着张凌雪倒地莺莺手中的剑也掉了,她看到钦容出现往后退了一步,她还没忘前世钦容不喜她杀人。
“三哥哥。”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张凌雪,莺莺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
她低眸看到张凌雪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一张脸被鲜血覆盖,惨状像极了前世被她推下阁楼的裘安安。
“我做错了吗?”
莺莺杀人的那一瞬间大脑空白,杀完人后手抖得厉害,在钦容朝她走来时,她不停地后退,喃喃问着自己和钦容:“三哥哥是不是也觉得莺莺不该杀人,觉得莺莺恶毒该死。”
她杀了人,手上自然沾满了张凌雪的血,她擦脸时蹭到了脸上,擦手时蹭到了衣裙上。恍恍惚惚她记起前世她杀了顺荷公主时,也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钦容眼前,钦容沉默将她抱回东宫,帮她擦拭血迹时告诉她:“莺莺的手应该干干净净,不应该沾染无辜血.腥。”
她的手……本不该沾染血.腥。
莺莺刚才的冷静失了,右手腕泛起丝丝疼意。她想要跑,却在转身时被钦容拥入怀中。
“嘘,别怕——”钦容压住莺莺的尖叫。
外面雨凉风也凉,而钦容的怀抱依旧是暖的。莺莺在靠近他时鼻息间的血气迅速消散,钦容安抚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你没有错,莺莺在三哥哥这里一直干干净净,该死的是他们。”
钦容这么聪明,又怎能不知莺莺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将莺莺抱回清波居时留下人处理张凌雪的事,莺莺窝在他的怀中紧紧抓着他的衣服,一遍遍问着:“三哥哥真的觉得莺莺是好人吗?”
“是。”钦容一路将她抱回房间,他搂着她温柔安慰:“莺莺没有错。”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活着,很多人也不配得到你的善良。”
这些话钦容前世都不曾和莺莺讲过,莺莺第一次听到难免发怔。她靠在钦容怀中,清澈的眼睛印出钦容的影子,哪怕脸上沾了血,那双眼睛仍旧明亮透彻,让人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钦容没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莺莺还有些飘忽,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被动闭上了眼睛。这一晚太过混乱,她大脑一片空白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她只知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而钦容正躺在她的榻上。
第36章 囚三十六天
一夜的暴雨转小,清晨时小雨滴滴答答几近停歇。
莺莺是被闷醒的, 她迷茫动了动身子, 发现手中紧紧攥着一缕头发,稍微退离才发现自己正窝在钦容怀中, 此时两人躺在同一张榻上,暖热的体温互相交融。
这里是莺莺自己的房间,没有错。
莺莺小心翼翼松开手中抓着的头发, 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被子查看自己的衣服。昨天的记忆实在是太模糊了,自她杀了张凌雪后就好似喝了酒, 整个人都飘飘忽忽抓不住重心。
在看到自己衣衫完好时, 莺莺紧绷的身体缓缓松懈,锦被下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寝衣,已经换下了那身血衣。
……不对啊,她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钦容一向浅眠,莺莺掀被时他眼睫颤了颤就有转醒的迹象。门外长廊上有脚步声徘徊, 钦容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怀中的小姑娘正掀着被子发呆。
“怎么了?”初醒的男人声音低哑,伸臂压下蹿凉的薄被。
莺莺几乎是被他抱在怀中, 她左右动了动不太安分,努力和身侧的人拉开距离, “三哥哥,咱们这是……”
是怎么睡在一起的?
钦容应该还有些困倦, 他眼睫半阖侧身躺在榻上, 不细看就以为他还在熟睡中。听出莺莺的话外之意, 他眼睫眨了两下睁开,黝黑的眸很快恢复清明,他摸了摸莺莺的脸颊问:“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口吻,莫名让莺莺觉得自己成了负心人,就好似她昨晚才睡了人家结果醒来就不认账了。
“我我我我我……”莺莺是真不太记得了。其实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记忆断层,前世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好似每次她情绪过于激动或是失控,都很容易遗忘自己做了什么,想来昨晚杀张凌雪时她记起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偏偏钦容又在那个时候出现,莺莺浑浑噩噩中就将他当成救命稻草。
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钦容的贴身侍从犹豫了片刻,小声询问:“主子,您起了没?”
钦容应了一声,收回落在莺莺身上的视线,他起身从榻上坐起。
因下雨的缘故,此时的天只蒙蒙泛亮还有些昏暗,虽说钦容和莺莺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让人看见他清晨从莺莺房中出来,总归不好。
有钦容的贴身侍从在房门守着,钦容此时离开刚刚好,离开前他细致查看了番莺莺胳膊和腿上的伤,帮她上好药揉了揉她的发道:“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
莺莺揪扯着薄被点头,等到钦容离开赶紧将晓黛唤进了房里,“快快快,你快同我说说昨晚都发生了什么!”
“……”
潮湿的风扑面而来,钦容从莺莺房中出来时仰了仰脖子,环抱她的那只手臂微微泛麻。
任他也没有想到,昨晚莺莺竟会那样粘他,和衣陪她睡了一晚,钦容衣衫松垮,站在莺莺门外理了理敞开的衣领。
游湖时燕宁落水的事还未得到解决,如今又因为张氏惹的祸,兆时太子如今是焦头烂额。
一夜未睡,昨晚兆时太子得知张凌雪‘畏罪自杀’,半夜找去张春那密谈到天亮,疲惫回到清波居时没想到会和钦容遇到,隔着一条短短的桥廊,两个男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兆时太子停下脚步,眯眸发现钦容是从莺莺房中出来的。
清晨,天蒙蒙亮,钦容从莺莺房中出来?
宽袖下的手紧紧握起,兆时太子抬步朝着钦容走去,“三殿这么早就来看莺莺?”
见到兆时太子,钦容从容不迫整理着衣襟,没理会他话中的疏离弯唇笑着道:“太子殿下这么早出来,也是来看莺莺?”
兆时太子冷冷看着钦容,抿着唇没有接话。
屋檐上不时有水珠滴落,落在地上聚集成一小片水洼,落地滴答作响。
钦容依旧风轻云淡,似是感受不到兆时太子身上的寒意,缓步迈下台阶。在经过兆时太子时,钦容似想到什么,停在他身侧温声提醒:“莺莺心情不太好这会儿还在睡着,太子殿下若是心疼她,还是晚些再过来罢。”
虽然知道钦容是从莺莺房中出来的,但兆时太子还没傻到将这话质问出来。他这位三皇兄如此聪明,也不会不清楚他去了哪里,这番好心的提醒安的是何居心,兆时太子看得分明。
明知钦容是故意挑衅,但兆时可没他那番好耐力一笑而过,也不愿那般装模作样。
“钦容。”
二人身边都带了随从,几乎是在兆时太子抓住钦容手腕的时候,两边的随从就一同抓住了剑。
“你别高兴的太早。”
兆时太子狠抓着钦容的手腕,一字一句夹杂着无边恨意,“咱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等着瞧是了。”
对比兆时的愤怒,钦容只是微微挑眉。
拂袖甩开兆时的触碰,钦容望着他只是淡淡一笑,他点了点头回应:“好,那我等着。”
往往越是愤怒搏生的野兽,越容易不管不顾暴露致命弱点。钦容走出很远才吩咐身侧的人:“这几天盯紧景兆时。”
撒了那么久的网,大鱼也该上钩了。
.
莺莺身上的寝衣并不是晓黛换的,晓黛进来面对莺莺的询问,懵懵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末了,她还呆呆问了句:“……姑娘昨晚是同三殿下一起睡的?”
莺莺老脸一红,揪起枕头砸向她,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这样看来,她身上的寝衣就是钦容换的了。
莺莺从榻上爬起来,跑到镜子前仔仔细细查看着自己的身体。她毕竟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两人昨晚做没做过她很清楚,而且依照钦容的性子,若是两人真发生了什么,莺莺皮肤上不可能不留痕迹,像此时这样活蹦乱跳更不可能了。
系统不解莺莺的推测,它杠道:【说不定是钦容故意不在你身上留痕迹,若是他成心不想让你发现,不痛不痒轻一些就是了。】
听听,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莺莺实在不想搭理系统,但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回了,“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钦容,但凡他想做,就没有一次是可以不痛不痒结束的。”
别看钦容平日里温文尔雅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但他在那种事上同他骨子里的强势一致,极难有温柔的时候。
莺莺第一次给他下.药时,只当是药.性.太猛他才会像要吃了她似的折腾不休,后来等到大婚洞房,莺莺又安慰自己他是吃醉了酒才会把她弄哭,直到后来的一次又一次,莺莺才彻底接受温柔的钦容有如此不温柔的一面,偏偏他这内里的一面莺莺还无法同别人诉苦。
唯有一次,莺莺同姑母抱怨钦容不温柔,想让姑母帮着教训说说,姑母一开始还当她是受了委屈,直到细问得知莺莺是天天在榻上哭后,姑母才面色复杂点了点她的脑袋,叹息着让她长点心眼,这种事不准再告诉别人。
换好衣裳,莺莺用了早膳后先去看了顾凌霄。
顾凌霄伤的不重,莺莺去看他时他人还在睡着。守在他榻前等了一会儿,莺莺见自家哥哥脸色苍白,心下不安就将手落在了他的鼻间,这一幕刚好叫顾爹爹瞧见了,哭笑不得把人拉开。
“我这是生了个什么傻姑娘,你哥哥还喘着气呢。”顾明致知道莺莺也受了伤,并没像往日那般拍她的头。
莺莺昨晚杀张凌雪的事被钦容刻意压着,这件事直到清晨才传遍九华行宫。
不知情的人自然不知张凌雪是如何死的,但知晓溪山真相的人动动脑子就能想到莺莺。生怕顾爹爹来问她这件事,莺莺没敢在顾凌霄这里久留,出了房间从走廊站了片刻,莺莺犹豫着去了裘安安那里。
说起来这一世的溪山之行,受伤最轻的就是裘安安,但裘安安毕竟遇到了那群江湖杀手,虽说她及时被顾凌霄救了,但莺莺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
可能是今日莺莺起的太早,裘安安那边也还在睡着。
好在裘家这边没让她吃闭门羹,不知为何对她的态度也好了不少,随身伺候裘安安的丫鬟春喜一改往日的防备,她局促解释着:“小姐这几日休息不好,昨夜睡得也晚,这会儿还没醒呢。”
“哦对了,奴婢炖了鸡汤,不如先给顾小姐盛上一碗尝尝鲜?”
好似生怕莺莺误会裘安安是故意不见她,春喜一连解释了几次自家小姐是真还未醒,她匆匆端来鸡汤留住莺莺,“顾小姐快尝尝,奴婢厨艺可好了,估计等您喝完小姐也该醒了。”
莺莺本来想走,架不住春喜的热情还是留下来喝了一碗汤。
鸡汤很热,莺莺为了乘凉就坐在院子里喝,她只想着来看裘安安了却忘了她还有个弟弟,等到裘郁从隔壁房间出来时,莺莺被鸡汤呛住咳嗽出声。
裘郁不像是刚刚起床的样子,因为身体不好他脸色常年惨白,虽说这九华行宫比外面凉快些,但他穿的还是比一般人厚实。
一眼看到坐在院中的莺莺,裘郁皱了皱眉,却没像往常那般走开。从门边站了片刻,他清冷着声音问:“昨晚是你杀了张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