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酒——予我白鹭
时间:2020-08-19 09:53:31

  他缓缓地站直,把外套脱下来扔在地上,好像随时准备开始下一轮打斗。
  背影清瘦,孤决, 却充满了不可名状的迷惘和悲伤。
  陆绍修解开缠在右手上的领带,已经烂得不能用了,他顺手扔掉, 眼神充满了攻击性,蓄势待发。
  两人拥有着相似的面孔,都是英俊而清冷的长相,同出一脉,明明都是高高大大的男人,打起架来,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原来再帅的男人挂了彩,都这么有喜剧效果。
  “你们真的好幼稚啊。”沈音音噗嗤一声笑出来。
  陆决把她拽到身后,“没你的事,赶紧出去。”
  “你们才是赶紧出去,待会儿阿姨醒了你们不在,叔叔肯定要骂你们。”
  提到郑阿姨,三人都沉默了会儿,陆绍修看了陆决一眼,从西装口袋里拿出烟,自己抽一根,把烟盒朝陆决扔过去。
  “我知道你有打火机。”陆绍修冷淡地说。
  陆决给自己点燃一根,语气模糊:“你知道得不少。”
  陆绍修:“废话,我是你哥,我什么不知道?”
  两根烟燃起,味道有些呛人,他们的脸被笼罩在烟雾中,看不出情绪。
  但沈音音感觉,他们似乎不会再打架了。
  男人真奇怪,一言不合可以打起来,一根烟,又能偃旗息鼓,真是搞不懂。
  静默片刻,陆绍修对着狭小的窗户,面无表情地开口:“今天为什么没回来?”
  陆决吸了口烟,“有事耽误了。”
  “电话也不能接?”
  “没看见。”
  陆决的态度相当抵抗,气氛一触即燃,眼见着又要起冲突,沈音音紧张得呼吸都不敢大声。
  陆绍修捏紧拳头,脸上一贯的从容优雅,因为伤口显得有些暴戾,“你知不知道妈一直在等你。”
  陆决撇开脸,什么也不肯说。
  顺着他的目光,沈音音看见落在第二层台阶上的一只小礼盒,孤零零地歪在那里。
  这时候,陆绍修的电话响了。
  他看了眼屏幕,眼神微不可查地变了变,他走过来,拉开安全通道的门,最后对陆决说:“你是姓陆的,别忘了。”
  陆绍修离开后,只剩下陆决和沈音音。
  空气中的氧气仿佛都被烟雾吞噬,沈音音忍不住咳嗽两声。
  “你也出去。”陆决言简意赅的吩咐。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冷冰冰,不耐烦到极致的语气对沈音音说话,仿佛把她当成游戏编辑器里的一串代码,可以任何编辑或者删除。
  又或者,这并不是针对她的。
  此刻,他就像一个出现故障的程序,对靠近身边的所有人,都表现出莫名地敌意,开始无差别攻击。
  沈音音把地上的礼盒拾起来,看了眼陆决,然后打开。
  里面是一串精致的项链,风格华贵典雅,几粒白钻拥簇者一颗红宝石,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是买给郑阿姨的礼物吗?”沈音音问。
  陆决表情阴沉,把礼盒抢回来,没好气地说:“随便捡的。”
  项链也是捡的,小狗也是捡的,他是什么诡异的欧洲人体质?
  沈音音无奈道:“为什么要和绍修哥哥打架啊?”
  烟抽了一半,陆决把烟夹在指间,让它缓慢燃烧。
  他用一种有点危险,有点警告的眼神瞥着沈音音,“跟你说了别管我,你是很闲吗?”
  沈音音感觉心脏忽然收缩了一下,手脚都开始发麻,低声说:“我没有管你,你讲话不要这么难听。”
  “再不出去,我还有更难听的。”陆决笑得讽刺。
  她犯了倔:“你说,有本事就说,我才不怕。”
  陆决把烟踩熄,抱臂冷声道:“你根本不适合学理科,你没有理科思维,教你根本是浪费我的时间。”
  灯泡忽然噼啪一声,细小的火光崩裂,有飞蛾扑在上头。
  沈音音盯着他,后退,再后退,一张小脸瞬间变得苍白。
  陆决皱着眉,心中有淡淡的悔意,但他不打算道歉。
  很好,这样她以后就会远离他了吧。
  沈音音忽然上前,想头愤怒的小鹿那样,整个人用力向陆决撞过来。
  陆决十分配合地被撞到墙上,后背有些疼,他轻轻嘶了一声,很想发火。
  看了眼沈音音,他不禁怔住。
  始作俑者眼里蓄满了泪,拼命咬着嘴唇不想哭出声来,她眼神倔强,又用力推了陆决一下,大声道:“我从现在开始讨厌你!”
  陆决轻扯嘴角。
  是吗。
  沈音音气得心口上下起伏,还要努力憋住眼泪,她才不要在讨厌的人面前出丑。
  她气呼呼地,转身推开应急通道的门。
  想到什么,沈音音又回过头,陆决以为她又要像刚才那样撞上来,背部肌肉收紧,准备迎接下一波攻击。
  结果她只是走到陆决跟前,弯腰捡起地上的烟。
  “没素质!”沈音音哼了一声,大步走开了。
  这股傻兮兮,横冲直撞,又无往不前的气势,硬生生把陆决都给震住了。
  脸有些疼。
  刚才流的血已经干了,粘在嘴角,有种干燥的牵扯感。
  陆决从口袋里抽出张纸,将血迹抹掉。
  有些疼,刚才陆绍修起码用了八分力,真够狠的。
  他把礼盒重新揣回口袋里,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见地上一抹黑灰色的烟灰,他蹲下来,将纸巾翻个面,把那一块擦干净。
  这样够有素质了吧。
  可惜她走了,看不见。
  -
  郑芷如是在凌晨两点的时候醒来的。
  医生初步判断,她本来就有遗传性心脏病,加上这段时间休息不好,才会忽然晕倒。
  几个孩子都等在急救室外,陆显文一直陪在里面,他出来,让他们现在进去看郑阿姨。
  “你脸上怎么回事?”他先注意到陆绍修,再看见陆决,诧异道,“你们……”
  陆绍修无所谓地说:“擦了一下。”
  陆决抬头看天花板,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们真是,都什么时候了还打架,胡闹!”陆显文沉下脸。
  看起来就跟那天在书房发脾气的样子。
  沈音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木着张脸,从三个大男人紧张的氛围间钻出进病房里。
  她才不要管。
  以后陆决的事,她都不会管了,问也不会问一句。
  郑阿姨躺在病床上,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和平时精神奕奕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郑阿姨这么虚弱的样子。
  “阿姨……”沈音音坐下来,担忧地看着她。
  “没事,”郑芷如声音很轻,失去了附着力,轻飘飘地,有些焦虑,“陆决……来了没有?”
  门口的对峙终于停止。
  陆显文沉着的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都进去吧。”
  陆决走过来,沈音音就站起来,挪到窗户旁边,和他保持距离。
  “脸怎么了?”郑芷如也看到两个小陆嘴角的伤。
  “看不顺眼,打了一架,”陆绍修索性也不遮掩了,大剌剌地说,“做哥哥的教训弟弟,天经地义。”
  郑芷如虚弱一笑:“多大人了,还打架。”
  陆决还是那副脸臭臭的样子,但总体来讲,他肯保持沉默,说明目前正在忍耐。
  郑芷如现在说话有些费力,声音也小,她对陆决招招手,让他靠近一点。
  顿了几秒,陆决照办了。
  他显然不习惯和母亲这样亲近,只肯弯下腰,稍微靠近一点,这样就已经是极限了。
  郑芷如也不勉强,她问:“今天去哪里了?”
  声音很柔和,不是质问,仅仅是关心。
  “有点事。”陆决有些别扭地说。
  陆显文有些动气,他指着陆决:“什么事比你妈生日还重要?你说说,到底什么大事……”
  “老陆,我渴了……”郑阿姨捂着嘴咳嗽。
  刚才还蓄势待发的陆叔叔,一下子如同泄气的皮球,赶紧端茶送水,小心翼翼地扶老婆起来,仔细地在郑芷如背后垫上枕头。
  “战术性咳嗽,郑女士厉害啊,”陆绍修低低地笑起来,“老陆,你也太妻管严了吧。”
  陆显文怒瞪大儿子一眼:“少放屁!”
  自从住进陆家,很少听见陆叔叔用这类字眼,这回大概是气急了,才会爆出原来当兵时的口头禅。
  陆绍修笑得斯文优雅,“妈,我刚才看见老陆眼圈红了,您以后别这么吓唬他。”
  这回连沈音音都忍不住笑出来。
  陆决侧头瞄她一眼。
  她立刻绷住脸,拒绝与他进行任何眼神交流。
  这种消极的抵抗,就跟小学时候在桌上画三八线一样。
  幼稚,但是管用。
  “滚滚滚,都滚,你,把脸处理下,明天股东大会像什么样子?”陆显文又指着陆决,“还有你,也处理一下。”
  陆决没吭声。
  陆显文看着窗边踟蹰的女孩,温和道:“音音,和哥哥们一起回去,明天还要上学。”
  沈音音乖巧地答应一声,跟在陆绍修身后。
  来到医院地下停车场,陆决径直打开后座车门坐进去。
  沈音音审时度势,贯彻自己划三八线的行为,坚决地坐在了副驾驶上。
  倒是陆绍修愣了一下:“你坐这儿干嘛?”
  “喜欢。”她说。
  俩小孩奇奇怪怪的……
  陆绍修发动轿车,奔入安静的夜色里。
  沈音音已经很困了,她感觉自己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睡着。
  “你根本不适合学理科。”
  “你没有理科思维。”
  “教你根本是浪费我的时间。”
  她猛地睁开眼,恰好,和后座陆决的目光对上。
  看什么看!
  沈音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连一点反应也不要给他。
  到家后,陆绍修停稳车,沈音音第一时间下车,冲进屋里,小西瓜一下子跳到她身上,不住地撒娇。
  魏阿姨还没睡,有些着急地询问郑芷如的情况。
  “没事,我妈情况还好,暂时不需要手术,晚了,都去睡吧。”此刻陆绍修是家里唯一的话事人,他的话就是定心丸。
  沈音音抱着狗上楼。
  她今天穿了件漂亮的小裙子,面上有一层轻纱,像是公主裙,质地柔软,裙身上缀着精致的钻,像是暗夜里浮动的星辰。
  陆决看着她的背影,喉头微动。
  陆西瓜伏在沈音音的肩头,正好跟陆决的眼神撞在一起。
  “!”
  它整个狗寒毛直竖。
  这个人看上去怎么像是要把它吃掉!
  它又做错了什么!
  是因为妈咪今天只抱着它,不理这个凶巴巴的坏人吗?活该!活该!
  一定是他做了错事,妈咪才不理他的!
  陆西瓜更用力的抱紧了沈音音,整个狗恨不得钻进她怀里,狗毛瑟瑟发抖,但是眼神很坚定。
  就不让给你!哼!
  沈音音对发生在自己身后,人狗之间幼稚的眼神交战一无所知。
  第二天,沈音音在早餐桌上见到陆决。
  他正在喝果汁,嘴角伤口有些青肿,看见沈音音下楼,忽然咳嗽了一声。
  沈音音看见他,也不太自在,她改变主意,决定不在家里吃早餐。
  “魏阿姨,我先走了。”沈音音说完,到玄关换鞋。
  她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逼近。
  若有若无地粘在她的背后,害她差点把鞋带系成死结。
  推开门,外头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她举着伞走进雨里,和闲叔打过招呼,今天她要坐地铁上学。
  陆决走到门口,沈音音的背影被雨模糊。
  离他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很糟糕。
  比昨天下颌被击中,比嘴角的生疼更糟糕。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而那人根本不给他弥补的机会。
  在陆决有限的生命里,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抗拒这个世界,抗拒周围的人,也不给那些人弥补的机会。
  原来这种感觉是这样的……
  说不出,喊不出,因为她不会听,就像他一直那么做的那样,不听,不看,不感受,单方面切断和他的联系。
  上午,沈音音上体育课,恰好翟粤在操场打篮球。
  今天狒狒老师教他们投篮,下周考试,每人十球要进三球才算及格,平时成绩纳入期末成绩。
  这简直是要命。
  男生一边,女生在另一边,分开练习。
  沈音音和蒋乔都是运动白痴,投篮投得很吃力,命中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操场另一边,翟粤拍着球跑过来,也不管狒狒在旁,嬉皮笑脸地同沈音音打商量:“小学妹,我教你进球,你帮我搞定陆决。”
  沈音音的眼珠冷漠地转动:“陆决是谁?我不认识。”
  翟粤呆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吵架了啊?”
  不等沈音音说什么,狒狒发现这边的异状,平地一声吼,“哪个班的!谁准你随便跟我们班女生说话!想做俯卧撑是吧!”
  翟粤又拍着球跑了。
  他回班的第一件事,就是隐去前言后语,只告诉陆决一句话。
  “沈音音小学妹说她不认识你!”
  陆决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正对着篮球场,很轻易就能找到沈音音。
  她胳膊细瘦,正在吃力地投篮,基本投十个一组,就要停下来休息,命中率低到没眼看,但她格外地倔,一边失败,一边努力。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