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萍和张铁军都是实干派,分配到津市监狱后,一直都认认真真地干,如今工作几年下来,也算是中层干部了,混得挺体面的。
监狱里最是能看穿人情冷暖,仿佛照妖镜一样,照尽人世间的黑白清浊。
王萍同谢迎春是这样说的,“当初我我们这边收押一个诈骗犯的时候,我看着名字和你像,就留了个心思,事后查了查,确实是你亲弟。五官同你长得很像,我也偶尔问过一次探监来的家人,就是……你-妈。”
“杜伟春犯了事,你爸妈去探过好几次监,人看着还算精神,不过头发白了一大半,身上的衣裳这些虽然干净,但能看得出来,日子不好过,衣裳上有补丁了。而且吧,现在经济发展日新月异,大家都追逐潮流,穿着新衣裳,你爸妈还是咱们上大学那会儿时的打扮,看着有些……不如意。”
王萍只知道谢迎春同娘家的关系不是太好,但不清楚究竟不好到哪儿去,原先没见着谢迎春的时候,她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家里真的需要谢迎春帮,肯定就打电话过去了,结果她从没见谢迎春去探过监。
等谢母探监时,她顺嘴提了两句谢迎春,发现谢母只是追悔不迭地叹气摇头,也就没给搅和谢迎春的家事。
但王萍那直性子……没见到谢迎春面的时候,她不会主动想这事儿,自然也就不会同谢迎春谈,但见到谢迎春的面,她就憋不住了。
把谢伟春接受劳动改造的事儿说完之后,王萍又加了一句,“其实吧,你弟犯的那事儿,后头多半是有问题的。因为你弟进来没多久,后来就又进了两个小伙子,长得都挺俊的,犯的事儿也差不多。我私下里查过一些蛛丝马迹,别的没查到,只是听人说过,你弟和那两个俊的人都同一个人处过对象,那女的吧,家里头背景挺大,我自己瞎猜了一个原因,你弟和那俩男的多半是被人蛊惑了,犯的事儿都是非法集资,说是要去羊城进货做生意,找邻居朋友筹了钱,把钱交给那女的,结果女的跑了,还出国了,抓不到。”
谢迎春:“……”
她当场就真情实感地骂了一句,“那猪脑子还想做生意?”
她对那家人不待见是真的,但毕竟是亲弟,父母偏心,她不会怪到谢伟春头上,谢盼春做那龌龊事儿恶心她,她厌恶谢盼春,但谢伟春并没做过什么害她的事儿,充其量就是腆着二皮脸想找她要点钱,知道她不会开那个口子后,二皮脸也就没做啥死缠烂打的极品事儿。
如果二皮脸真是做了什么触犯法律的事儿,谢迎春自然不会妨碍他把牢底坐穿,可这会儿听说二皮脸是被人坑骗的,正主出去逍遥法外了,二皮脸这个帮凶却遭了秧……谢迎春心里有些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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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泽听谢迎春说了这事儿之后,直接说,“这还不简单?你现在去津市走一趟,什么事情解决不了?该教训你弟就教训,该查背后的人就查,凭你肩上的衔儿,谁能拦得住你?”
谢迎春赌气,“我才不回去。”
眼看谢迎春的嘴撅得都能挂个油壶了,于泽怎么会看不穿谢迎春的心思?明明就是想回去处理这事儿,可是又因为当初的事情生气,抹不开面子,这才陷入了两难之中。
于泽给谢迎春捏了捏肩,劝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咱们也都不是当初那么年轻的人了,火气也该降一降了。原先我知道你同你娘家的关系不好,从来不敢劝你,这次却是想要劝一劝了。你同你娘家啊,没必要势同水火,实在觉得膈应难受,少来往就是。”
“经过我奶这事儿,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家里人,就算有隔阂,那也不至于处成仇人。我感觉吧,你家里人大概也吃了教训,不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同你说?大概是真的不敢同你说了。”
“咱连普通人都帮,没必要把亲戚当成死敌来防,你弟如果有本事有能力,可以让他跟着胜子学,如果没啥本事,那就从胜子那儿拿货,安安分分地经营一个商店,大富大贵不敢保证,日子顺顺溜溜地过下去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还有你爸妈,年纪也都不小了,之前那些气,该散就散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你若不是真的恨家里人厌家里人,而只是因为置气,将来真的出点什么事儿,后悔的还是你。”
“迎春,我知道你,心软嘴硬要面子,其实啊,很多事情都没必要那么要面子,从心一些,别想着想那想东想西……”
谢迎春红了眼眶,给了于泽一个大白眼,然后才说,“瞧瞧您现在,身上的气儿和菩萨一样,搁我这儿普度众生呢!”
她到底是把于泽的话都听了进去。
等于老太太的头七过了,于泽带着两个孩子搭上周胜的顺风车回平沙市去了,于泽爸妈和黑脸婶子留在松原,打算给于老太太烧了七七之后再走,也同这边的老亲都走动走动,谢迎春开着车走了拐路,没直接经过国际庄穿过豫南回湘南,而是从国际庄拐去了津市。
距离上次回津市,已经隔了好些年。
谢迎春开车走在路上,她原先觉得津市的路很宽,这会儿却觉得有些窄,印象中三五个人并排着都能骑车通过的胡同,这会儿因为胡同两边都摆起了各式各样的摊儿,谢迎春的车开不进去,只能在马路边找了个空地儿把车挺好,自个儿拎着包下了车。
这条胡同里住的人没什么大富大贵的,平时鲜少有小汽车停靠在路边,这会儿突然有小汽车停下,那些摆摊儿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向这边,在小摊边讲价砍价的人也都扭过头来看。
车里走下一个面容冷情,衣着贵气,看着周身很有气质的女人。
仔细看那女人的五官,在这一片儿住了多年的人都觉得有五六分的熟悉,可具体哪里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毕竟这张脸他们最近几年都没怎么见过。
蹲在菜摊上买菜的赵婶儿频频回头看了好几眼,突然猛地一下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喊出声,“迎春儿?是你么?迎春儿?”
眼看着赵婶儿好像是要碰瓷儿,转着圈儿就要往倒摔,谢迎春哪能让这老邻居倒在地上,她疾走一步,抓住赵婶儿的胳膊把人给扶稳,等赵婶儿定了好一会儿神后,她才问,“赵婶儿,你这是怎么了?头晕呢?”
听着这一声‘赵婶儿’,赵婶儿心里就确定了,面前这通身气质的女人就是老于家那出息了的二闺女。
这会儿再看谢迎春,眉目之间可不就是当年那样子?只不过岁月流淌,当初那好看的眉眼长开了,看着越发贵气精致了。
赵婶儿摆摆手,“没啥事,老毛病了。蹲坑蹲得时间长了都会头晕,扶墙站一会儿就好了。医生说是血压高,不是啥大事儿。迎春儿,你真是出息了啊,看看你衣裳这料子……对了,你这次是回来看你爸妈的吧,快去看看吧,那倒了八辈子血霉才生出来的讨债鬼,就快把你爸妈的骨髓都榨干了!哎,你说明明都是一个妈生出来的姐妹俩,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谢迎春愣住,“谢盼春又搞什么事了?不是说伟春被抓了么?谢盼春也出事了?”
一个是‘伟春’,一个是连名带姓的‘谢盼春’,亲疏显而易见。
赵婶儿提起这事儿来都替杜秀梅感觉生气,“那真是个讨债鬼,自个儿没本事,嫁的人也不是东西。李家那狗东西在的厂子里不是说要裁员么?呼吁双职工家庭的员工主动辞去一个工作,给厂子减负,说是会给补贴,刚好盼春觉得得带孩子,就把自己的工作辞了,李振军借着这机会受了表彰,升了职,成了厂子里的科长,回头就和一个外地来的女的勾搭在一块儿了,那李婆子也不是个正经玩意儿,听说那外地来的女的也怀孕了,直接就把盼春扫地出门了,连自个儿的亲孙子都不要,说那孩子脑子傻,一根筋,污了老李家的血脉。”
赵婶儿说完之后,谢迎春深吸一口气,冷笑着吐出两个字,“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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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窝里横
谢迎春听赵婶儿说了谢盼春身上发生的事儿, 只有一个感觉——毁三观。
她原先觉得李振军老实巴交,算是个好人,还因为谢盼春做那龌龊事抢了李振军而沤了个半死, 这会儿猛然听赵婶儿说起最近两三年发生的事儿,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她是不是得谢谢谢盼春当初不折手段地从她手中抢走李振军?是不是还得谢谢谢父谢母, 当初劝着自己不要捡回李振军这个‘破烂’?
于泽比李振军的本事强了不知道多少,赚的钱早就是李振军当一个科长赚十辈子都赚不到的了,人现在不老老实实地顾家?平时一下班就回家,偶尔出去和同系的老师出去吃个饭喝个酒, 也会同她报备?
谢迎春觉得,把于泽和李振军放在一块儿比,那是在羞辱于泽。
想到谢盼春替她‘以身试毒’了一次, 还落了那么一个凄惨的下场, 谢迎春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只能告诉自己,见到谢盼春的时候,没必要再同谢盼春那样计较了。
她何必同一个心瞎眼盲的傻子计较?
赵婶儿的一席话,让谢迎春对谢家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她同赵婶儿又扯了几句家常,见赵婶儿眼神一直都往那菜摊上飘, 便道:“赵婶儿,我先回去看看,您也先忙您的事儿。”
“诶,好嘞!”赵婶儿看着谢迎春的背影进了谢家的门, 感慨了一句,“这老谢夫妻俩真是瞎的,捧在手心里当宝疼的俩都不是个东西, 唯一一个有本事的人被当做破烂一样作贱……”
感慨过后,赵婶儿才想到自个儿刚刚挑出来的西葫芦还在菜摊上放着呢,那可是她挑出来的最新鲜的西葫芦,可别被别人给捡走了!
“哎,我的西葫芦!那个大姐,你别这么省事儿啊,那几个西葫芦都是我挑好的,你要买就自个儿挑去!就属你精了是不,咋啥便宜都想占?”
被赵婶儿点名怼了的那大姐不甘示弱,“你说这几个西葫芦是你挑的,你付钱了吗?没付钱就是摊儿上的,别人想买就买了!”
那大姐把那兜西葫芦塞到菜贩子手里,让菜贩子算了前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手帕包来,数出足够数儿的钱,往菜贩子手里一塞,拎着那兜品相最好的西葫芦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险些把赵婶儿给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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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迎春推开熟悉的家门,原先那个熟悉的四方小院不见里,只留下中间一条直通往堂屋的小道,小道两边的石板都铲走了,露出石板下面的土来,里头全都种上了菜。
而且种的菜很密。
谢迎春心想,一共就那么几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菜?全家都是菜精?谢伟春还在监狱里面蹲着,家里就谢父谢母俩人,哪怕谢盼春厚着脸皮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那也就四口人,能吃得了这么多菜?
堂屋的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从堂屋内走了出来,问谢迎春,“同志,你是?”话音戛然而止。
谢迎春也愣了一下,才认出面前这‘中年女人’是谁来。
她从未觉得自己已经步入中年,可是这会儿看到大她没几岁的谢盼春如今已经白了两鬓,脸上出了深深的皱纹,她才觉得,并不是岁月过得慢,而是她自己保养的好。
每年冬天都要去化工系做一批护肤品的她,功夫没白下。
谢盼春也怔怔地看着谢迎春,见谢迎春歪了歪头,一脸戏谑地朝着她笑,转身就要往屋子走,暴脾气让她恨不得摔上堂屋的门,可是想到修门也得花钱,谢盼春只能收起自己的暴脾气,进屋闷闷地冲屋里头躺着的人说了一声,“妈,迎春回来了。”
杜秀梅早晨起得早,她早早起来从院子里把菜给摘好,用水简单喷洒清洗一遍,使菜的品相看起来更好一些,然后做好早饭让谢父吃了,上午便在屋子里补觉休息。
这会儿听到谢盼春说谢迎春回来了,杜秀梅直愣愣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趴在窗户上就朝外头看,见谢迎春还是原来那模样,甚至比原来打扮得还要俏,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这眼泪倒不是装的,而是委屈。
在谢伟春被抓进局子后的那些日子里,她无数次地生出给谢迎春打电话,求谢迎春出手帮忙摆平这事儿的想法,可是想到谢迎春的态度,还想到做这事儿对谢迎春也不好,可能会把谢迎春也拖下水,她这才生生忍住,任由自个儿一宿一宿地含着泪熬到天明,也没敢给谢迎春打电话。
这会儿见谢迎春回来,杜秀梅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她拼命地给谢盼春递眼色,见谢盼春没领会她的意思,只能压低嗓子说,“盼春,你带着孩子先出去转一转,迎春不待见你,看到你要生气的。”
谢盼春紧咬着嘴唇,转身就要回屋喊她儿子。
谢迎春抬手拦住,“没必要了,我也不打算多待。我是听说伟春被抓了,回来看看的。对了,谢盼春,我刚刚听人说你被李振军和他-妈给扫地出门了?你丢人不丢人?这就是你当时费尽心思算计来的好婚姻?笑死个人了。”
谢盼春的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和谢迎春顶嘴,因为谢迎春的那话就像是一把刀子,直直地插在了她的心上。
谢迎春见谢盼春的眼泪已经开始‘噗啦噗啦’的往下掉了,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有人在她眼前掉眼泪不那么烦,还感觉有点爽。
这大概就是看恶人遭了报应之后的心理爽感?
谢迎春自个儿走到沙发边上坐下,见沙发边是脏的,一脸嫌弃地用手抹了一把,问谢盼春,“你也就三十多一些,怎么手脚就这么懒呢?这沙发都脏成什么样了,你不知道洗一洗?对了,我问你个事儿,你该不会还是手洗衣裳吧,我们家都用上洗衣机好多年了。”
谢盼春没吭声。
杜秀梅不敢吭声。
一个巴掌拍不响,谢迎春发泄了心头的郁气,见谢盼春那一脸林黛玉附身的表情,原本那些爽感也消失不见,只剩下索然无味,她直奔主题,说,“我有个朋友,就在看守伟春的那监狱上班,同我说伟春的事儿背后有别的原因,我想着我那不学无术的弟弟也该吃够苦头长够记性了吧,没必要一直都被人当做替罪羊,该救出来还是得救,所以回来一趟。至于谢盼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