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刃面不改色,心里在盘算。
王爷在男女之情上的资历,他们做下属的并不看好。
既然今日王爷是下定了决心与舒姑娘亲近以促成婚事,那闲杂人等就不好打扰,所以樊刃自作主张,派了刚才那位手下先给人家舒姑娘打了招呼,希望舒姑娘不会因为王爷的唐突有什么不悦。
最好是她主动到幽静的地方候着,待王爷去了,两人静坐谈心,拉拢距离,方为上策;刚刚来人传话,舒姑娘已知王爷之意,正候着。
此事是他的一个自作主张,若王爷知晓,必会不悦。
但是……豁出去了。
樊刃定声道:“舒姑娘方才耍了几轮骑射,如今正在赛春园最北侧的望山亭。”他顿了顿,补充道:“似是撇了跟随,独自一人赏景,那里人挺少的。”
卫元洲淡定道了句“知道了”,好像完全没有品出樊刃话中深意。
“属下不便打扰,就在此处等候王爷。”
卫元洲看了他一眼,点头离去。
郑芸菡第一个找的就是骑射场。论理,不管玩什么,先在此处热个身是个不错的开始,结果叫她猜了个正着,刚到场子附近,她便听到了几个赛春园的侍从低声议论着方才将军府的姑娘是多么的英姿飒爽艳冠全场。
郑芸菡大喜,让善儿上去递银子询问,结果被告知,舒姑娘早已离场,好似往北边去了。
郑芸菡觉得奇怪,被贬除了一处巍峨耸立的望山亭,既无花卉又无游戏场,就连下山的人也更偏爱南边临湖的那个路口。
她去北边干什么?
“是不是缘分,就靠这一次了。”郑芸菡握拳,低声默念,朝北边奔去。
北边的望山亭,是一座建在假山上的凉亭,却因唯一能赏的景是一座青悠悠的大山,景色略显寡淡,故得名望山亭。
郑芸菡从前对缘分这种事没有什么实际的概念,但当她疾步赶到望山亭对面的回廊,遥遥见到那个眼熟的身影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缘分。
郑芸菡激动不已,瞄准最近的西边登亭口,近乎小跑的冲上去。
四下无人,正是解释询问的好时候,郑芸菡一边爬台阶一边准备着打招呼,待抬头已经能瞧见亭中人的脑袋时,郑芸菡扬声打招呼——
“好巧。”
“好巧。”
同一时间,两道声音,一男一女,恰到好处的契合在一起。
郑芸菡怔了一下,轻提裙摆,迟疑的登完最后几阶。
对方显然与她想的一样。
两边同时登梯,彼此的身影一阶阶上升到了对方眼中。
凉风习习的望山亭中,郑芸菡站在西边的登亭口,卫元洲站在东边的登亭口,一个震惊,一个挑眉,就这样看着对方。
舒清桐坐在亭中四方汉白玉桌边,一会儿看看西边,一会儿看看东边,慢慢绽出一个玩味的笑,一语双关:“还真是……巧啊。”
两人终止对视,同时望向舒清桐,异口同声:“是啊,好巧。”
刚散开的两双眼神又重新撞在一起。
郑芸菡心里火烧火燎,她本就冲着舒清桐而来,何必跟人家即将定亲的夫婿抢占这份“巧合缘分”
撞在一起的眼神又散开,再次异口同声:“也不巧。”
郑芸菡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第三次望向那一头;卫元洲也带着点探究的意味看过来。
舒清桐不动声色的捂住唇,将快要笑变形的嘴给捏回微笑的形状,真诚的疑惑道:“那——到底是巧——”看向郑芸菡,“——还是不巧呢?”看向卫元洲。
卫元洲率先错开眼神,从容步入亭中,在舒清桐的左手边坐下:“不算巧,听闻舒姑娘今日在赛春园,本王是来找你的。”
郑芸菡忽然意识到,她可能破坏了怀章王与未来王妃的幽会。
随着卫元洲大方落座,亭中两个人四只眼睛,忽然全盯着她。
她站在灌风的登亭口,尴尬一笑:“侯府宴席,目睹舒姐姐风采,匆匆一别心有遗憾,方才在下头偶然得见,心生喜悦便过来了,算……巧吧。”
舒清桐抬手示意右手边的位置:“这么看来,还是我与郑姑娘的缘分更重些,别站着呀,坐吧。”
坐……吧?
郑芸菡有点犹豫。
怀章王已表明来意,是个女人都该知道他为何而来,舒清桐却大方邀她入座,是委婉的拒绝独处,从而拒绝对方的心意,还是……纯粹的讲客气,全等着她这个不速之客善解人意的退场化解尴尬?
又是一阵风来,郑芸菡顺着这阵风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顺带几声咳嗽。
舒清桐又道:“莫站在风口,快过来。”
卫元洲也终于开口:“郑姑娘坐吧。”
郑芸菡理理被风弄乱的衣裙,跟着入座。
四方汉白玉,八方穿亭风。
郑芸菡盯着独缺的那个位置,心想,此刻再来一个,凑个两方一起打双陆也是雅事。
见鬼一般,自南面的登亭口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太子的声音自阶下逐级靠近:“今日天朗气清,孤亦生出游之心,却不想皇叔也有这般好兴致,在此处幽会佳人……”
人已登顶,太子瞧见亭中乃是两女一男,目露诧异,喃喃又吐出一个字:“……们。”
随太子身后的,是亲信郑煜星和舒宜邱,以及领路而来的樊刃。
郑、舒二位公子看到亭中之人,皆是一愣,然后又是一句巧妙地异口同声:“妹妹?”
舒清桐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郑芸菡眼看着这亭子被人堆满,恨不能把刚才那句心里的打趣吐到地上,然后狠狠踩两脚,她端着仪态起身行礼:“臣女参见太子殿下。”然后心虚的望向郑煜星:“三哥……”
舒清桐到底没敢太失态,收了笑,跟着见礼。
卫元洲看了樊刃一眼。
樊刃的刀疤脸露出祥和的神情:王爷安心,交给殿下吧。
卫元洲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事实上,太子是尾随而来的,没有事先安排。
听闻皇叔今日破天荒的没有进宫督促他的政务,是为了来这里借机亲近舒家姑娘,他兴奋极了。
他要给皇叔助攻。
诚然樊刃并不知道太子所谓的助攻是什么,但王爷身边能有个帮衬的小辈,且这小辈身份还很高,怎么想怎么有门面,是以樊刃毫不犹豫,麻利的领着太子等人过来了。
可为何……王爷同时幽会两位佳人?
其中一位,还是与王爷有牵扯的那位侯府姑娘。
樊刃隐约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
樊刃尚且有此觉悟,郑芸菡焉能无知?赶在太子发问之前,她主动解释,隐晦的表示王爷与舒家姑娘相约此处在先,她碰巧遇见在后。
太子摇着折扇,面上笑着点头,心里却不免多想——这位侯府的姑娘与舒姑娘撞衫在前,扰了皇叔与舒姑娘的幽会在后,未免太巧了,怎么哪里都有她。
不过这不重要。
“今日气候极佳,孤得知舒姑娘将门出身,极擅骑射,这可不巧了吗,皇叔亦是骑射的一把好手,相请不如偶遇,一旁就设有骑射场,不如同去小试身手?”
这,就是太子的助攻之法了。
舒清桐出身将门,皇叔卫元洲亦是骁勇善战的猛将,还有什么比男人的实力更能征服舒家女儿的?
太子领了头,在场之人无人敢扫兴头,自然应允。
郑芸菡含着一个优雅的笑,准备退到人群之后,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安静退场。
然她才刚退了一步,便被人捉住了胳膊。
舒清桐笑容明媚,语气真诚:“春光与缘分不可负,想必郑姑娘也十分想一睹王爷的身手吧。”
越过二人的卫元洲将这话听了个全,侧首看过来,舒清桐转眼望去,冲卫元洲扬唇一笑,卫元洲轻轻点头回应,收回目光时,余光若有似无的扫过那具近乎僵硬的娇躯。
郑芸菡:没有,不是,别瞎说啊!
作者有话要说: 舒清桐:我观二位红鸾星动,是天赐的缘分,建议二位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权势的捆绑,天最大嘛。
卫元洲:我只是想安静的相个亲。
郑芸菡:我只想低调的求个画……
太子:今天也要努力帮皇叔促成姻缘鸭!
郑煜星&舒宜邱:这集没我们什么事,我们就帮作者求个收藏叭。
【王爷还没和舒家定亲,现在只是按照麻麻地意愿接触接触,所以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哈。】
第16章 护短
因太子前往骑射场,舒宜邱快一步去布置安排,一行人在后头慢慢走。
郑煜星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落到郑芸菡的身边,一把勾着她往后拖,舒清桐侧首看了看,并未多管闲事。
兄妹二人走到最后,郑煜星噙着笑:“你们三个,怎么回事?”
郑芸菡一听到郑煜星将她与卫、舒二人的关系揉在一起,惊惶低吼:“你不要胡说,殿下面前,当心失言入罪!”
郑煜星哼笑:“你是我妹妹,我还不了解你,难不成怕你在他们之间横插一脚?我是问你,他们是不是合起伙儿欺负你了?”
郑芸菡思维没跟上,略显茫然:“啊?”
少年深邃的眼里划过一丝厉色:“我就知道!”
郑芸菡的茫然爬满一张脸:“啊??”
郑煜星握刀抱胸,下巴一抬:“一个王爷,仗着有点姿色和身手,在赛马上欺负你一个小姑娘,叫你三天下不了床;一个将军府千金,怕是有了个威猛的夫婿,又见你生的貌美恐有威胁,便迫不及待的开始跟你炫耀,打的是一个要你知难而退的主意!”
郑煜星抬手扶了一下鬓发:“别看你三哥这样,跟着殿下在宫中走动多时,那些女人间的小心思,我算是看透了,就说舒清桐刚才看你的眼神,我就能给你分析出好几层意思来,她还扒拉你,我都看见了!”
郑芸菡觉得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块石头,还是郑煜星亲手塞进去的,堵得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行罢,大致情况我都知道了,人家的事情你不掺和是对的,你先跟去小坐片刻,稍后我跟太子打招呼你再走。”
你知道什么了?我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啊……
不等郑芸菡解释,郑煜星带着她加快几步跟上去,路过舒清桐边上时将她撂下,径自上前去了,郑芸菡手忙脚乱的扒拉他,“三哥、三哥你等等……”
舒清桐轻声问:“有事?”
郑芸菡一僵,尴尬收回手:“没事。”
舒宜邱办事妥帖,已将场地安排妥当,太子刚坐下便开始捧哏:“说起来,皇叔还是孤的启蒙之师,孤已有许久不曾见过皇叔的身手,今日皇叔可别藏拙,叫大家一饱眼福才是。”
太子捧场,卫元洲不好再坐着,樊刃递上马鞭,他伸手接过,转头对舒清桐说:“舒姑娘也会骑马?”
舒清桐端着青釉盏刚抵到唇边,顺口就问:“为什么要用‘也’,还有谁会骑马?”
“噗——”郑芸菡刚入口的茶水呛了喉咙,一阵猛咳嗽。
婢女连忙给她拍背递手帕。
舒清桐放下茶盏看过来:“怎么了?”
郑芸菡飞快擦拭嘴角,平心顺气:“许是刚才在亭子里吹了风,有些咳嗽。”
舒清桐“哦”了一声,笑道:“那可要当心。”她似是颇为关切,又说了好几个换季时养身的方子,竟是全然将卫元洲晾在一边,说完才望向卫元洲:“王爷方才说什么?”
卫元洲的眼神掠过面前两个女人,挑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来得及出口的邀约,已经没了兴致再说下去,他也不用杯盏,接过樊刃手中的酒囊,拧开豪饮,末了一抹嘴,“没什么。”
郑芸菡如坐针毡。
她敢指天誓日的说一句与怀章王清清白白,但面对舒清桐的话中有话,她竟有种莫名的心虚,好像真的做了十分对不起舒清桐的事情,除此之外,还有点忧心。
今日寻舒清桐,纯粹想问清关于画的事情,若是还没开始就让舒清桐对她生了芥蒂败了好感,恐怕画的事情谈都没得谈了。
若舒清桐对王爷有意,她此刻极力撮合一下,还能抢救在她心中的印象。
可若舒清桐对王爷无意,还去傻乎乎的撮合,不是弄巧成拙?
观舒清桐在亭子里和刚才的态度,郑芸菡还真拿不准这位姐姐对怀章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卫元洲今日的确是按照母亲的意思来与舒家姑娘接触了解,他虽对儿女情长不拿手,但并不代表连眼力劲儿都没有了。
舒清桐不动声色让他碰钉子,许是无意这门亲事,许是女儿家玩的什么把戏,他若硬碰,怕是不识趣。
不经意一瞟,倒是将舒清桐身边那人的表情看的真真切切——又惊又怕,又愁又忧,又疑又惑。
也不知她哪里来这么多心思,心里的戏排出来,能唱满三个日夜吧。
太子敏感的发现这一头气氛有些冷,直入主题:“皇叔与舒姑娘既然都擅长骑射,为何不小小较量一场?想必皇叔也很想领略舒姑娘的巾帼之姿!”
卫元洲这次不接话,只略略看了舒清桐一眼。
果不其然,舒清桐起身对太子一拜,遗憾道:“殿下,方才小女入园时已赛过一场,又因不慎撞了胳膊,此刻还疼着,恐怕难以尽兴。”
舒宜邱一听,紧张道:“你又图输赢了?伤得重不重?”
郑芸菡倏地抬头,拿出了比舒清桐对她还要浓厚十倍的关心:“舒姐姐受伤了?擦撞不可小瞧,我马车里有受伤救急之物,姐姐是否介意移步上药?”
几双眼睛纷纷望向郑芸菡,然她的热情全粘在舒清桐身上,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