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意看着郑芸菡,只见她笑容明朗,眼神真切,原本的阴霾一扫而空,心里更因她呱唧呱唧的拍手,陡然生出几分自豪:“其实我还能再提升一个层次!”
郑煜星捞起靠在一旁的长刀,咣的一声丢在石桌上,秦意的面前。
郑芸菡和秦意同时愣住,慢慢抬起眼神望向郑煜星。
活像两个被吓到的小可怜。
这时,内官匆匆赶来,说是太子已经议完事,两位大人可以随时过去。
郑煜星本是有事
要见太子,但太子正在忙,他便抓了郑芸菡过来谈心。时间紧迫,他必须抓紧时间让妹妹成长起来。
但此刻……
郑煜星皮笑肉不笑:“秦寺卿先请吧。”
我和妹子还没聊完。
秦意谦让道:“郑大人先来的,你先请。”
我还有一个层次没讲。
郑煜星:“你先。”
秦意:“你先。”
郑芸菡漫无目的乱瞄,眼神忽然一定,紧紧追着前方自树影间一扫而过的身影,飞快起身追出去:“你们一起吧,我还有事先走啦!”
中间的位置忽然空了,少女疾奔而去的背影十分欢快。
秦意眨眨眼,起身就走:“那我先吧。”
郑煜星抓过秦意的后领,轻轻松松越过他,“我先来的。”
秦意笑笑:“殿下要见大人,无外乎太仆寺讲学一事,不如一起?”
郑煜星将他上下一扫,转身就走,像是默许。
秦意挑眉,跟在后头。
郑煜星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他:“你那番见解,跟秦蓁学的?”
秦意眼珠轻转,笑意温和:“郑大人什么意思?”
郑煜星:“字面意思。”
秦意作了然状:“若只是在下自己的拙见,大人觉得这个答案怎么样?”
郑煜星站定,转身走回两步。
秦意矮他寸许,气势陡然降下:“有、有何指教?”
郑煜星眸色幽深的盯着他,淡淡道:“你姐姐做事回回都是大手笔,我多少对她有些了解,偏我那无知的妹妹还觉得她温良无害,你与她相依长大,总不会逊色于她。所以,再让我看到你随便碰我妹妹,装出天真单纯的样子与她说笑……”
郑煜星笑起来,蓄了内里的手掌,轻轻拍在秦意的肩膀。
秦意身子跟着歪了两下,喉头轻轻吞咽。
郑煜星威慑成功,转身继续往前走。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秦意的低笑声。
“大人刚才这番话,足以证明你根本不了解我姐姐。”
郑煜星驻足,但没回头。
秦意慢悠悠走来:“若大人真的了解我姐姐,就不会问我方才那番话是不是姐姐教的。”
他在郑煜星身侧站定,一本正经的清嗓:“若是我姐姐听到这种事,应该会说——苏妃,大好青春付诸在那种
千人勾万人睡的男人身上,她应该直接做套孝服,祭奠自己早夭的脑子。”
郑煜星眼角轻抽,竟没说话。
秦意有种扳回一局的舒坦,哪怕是借姐姐之名。
他冲郑煜星搭手一拜,昂首挺胸走了。
……
郑芸菡是追着卫元洲出来的。
可不知是卫元洲那双长腿走的太快,还是她的方向追错,一路出了园子,竟将人跟丢了。
郑芸菡鼓鼓腮帮子,有点失望。
得了小白的那日,她与卫元洲一同在马场跑了一个下午,跑得面红耳赤,香汗淋漓。
起先,她觉得这样很好,可以顺利成章掩盖那种不受控制的脸红心跳。
可跑完之后走出马场,迎面一阵凉风吹来,她分明还与他在一起说话,脸上的红晕却消退了,连疯跑之后快速的心跳都恢复平静。
像是不经意间度过了一个阶段,又像是终于接受自己的变化。
少女初初动心的生涩,在那个下午倾泻施放,消失殆尽。
见到他时,她不再紧张的尽显异常,只剩甜滋滋的愉悦依然如旧。
所以她才敢胆大包天的追出来。
没追到人,郑芸菡背起手,摇头晃脑的往回走。
刚转身迈步,脑袋撞进一具坚硬的胸膛,她低呼一声,退开几步,抬眼就见到卫元洲负手而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郑芸菡整个人都呆了,她扭头往离开的路瞅了瞅,又转回来盯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释放着简单的疑惑:你怎么反在我后头?
卫元洲神情,恼火与愉悦交错。
他知她不再去他的园子看书,是来了郑煜星这里。他已经淡定了,毕竟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协助郑煜星推行新政上,不足为奇。
与太子谈完,他是故意往那处去的,结果看到她和秦意谈笑风生,当时,他觉得自己的脸色不必郑煜星好看到哪里。
卫元洲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早已不再是青春年少,所以像秦意这样的青年,反而能容易与她说到一起。
可匆匆转身后,他发现她追了出来。
那股没来得及发出的火,又盖上一层不受控制的愉悦。
至少,她是抛下秦意追出来的。
看着她东张西望,探头探脑,卫元洲的心头震动,忍不住
猜测,她是不是在找他。
所以忍不住走了出来。
她闷头撞进他怀里的瞬间,他觉得胸腔猛震,然后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二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折磨得他有些头疼。
他该拿她怎么办……
这时,一道柔柔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爷。”
郑芸菡和卫元洲齐齐转头。
赵尔岚一身雪青色骑装,也在额头绑了额带,她牵着一匹枣红马,守礼而克制:“远远瞧着像是王爷,臣女便斗胆过来了。上回考试,还没有来得及感谢王爷指点。”
郑芸菡大眼睛眨巴眨巴,心里有个凉而戏谑的声音——哦豁,指点?
卫元洲神色一紧,下意识看了郑芸菡一眼,发现她正盯着赵尔岚看,遂淡声道:“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赵尔岚这才看到郑芸菡。
郑芸菡因为受伤,所以贵妃才给她穿骑装,又绑了额带遮丑。
可她不知道的是,那日与卫元洲马场赛马,她的姿态被不少人看在眼里,美得触目惊心,甚至有人开始效仿她的穿衣方式,只为策马奔腾时那一抹恣意潇洒之态。
她知道郑芸菡,入学考榜首。
“原来是郑姑娘。郑姑娘有礼了。”
赵尔岚是安国公府嫡出幺女,上过郑芸菡的《长安佳丽手札》,品性样貌都没得说。
郑芸菡甚至很快理出她和卫元洲的联系。
贤太妃从前与宫中的魏太妃有些浅浅的交情,魏太妃便是出自安国公府,一生没有子嗣,早早地就走了。
后来卫元洲从军,十几年几乎只回长安两三次,贤太妃又常居王府闭门不出,和所有人的来往都少了。
郑芸菡酸溜溜的想,他们的渊源还是很深的。
“赵姑娘要找王爷,我就不打扰了。告辞。”郑芸菡冲两人拜别,扭头就走。
嘁,她的肺腑之言就把他吓得直接打断,转身倒是能指点人家赵姑娘。
赵尔岚正欲与卫元洲说话,卫元洲直接打断,扬声道:“本王只不过是代为说通令尊支持赵姑娘考试,说白了只是支持殿下新政,顺道帮了姑娘,姑娘不必言谢。”
郑芸菡听得清清楚楚,酸溜溜的感觉忽然淡了不少。
好吧,支持殿下,也就是间接帮了三哥。
不生气,不生气。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说过,菡菡这边埋了一条线,哥哥们的感情对她都是有影响的~~
而她本人也是有完整的感情走向,以及在感情里的成长哒。
一切按照大纲走~~差不多下个月中能完结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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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秦意从小到大早已被亲姐暴击习惯,适应良好,回来时早已忘了之前的不快,兴冲冲与她说起在明熹园遇见郑煜星兄妹的事——当哥哥的拉着妹妹一起妄议先帝和嫔妃,两人还聊得有声有色。
“郑卫率跟着太子不过数年,聊起这些宫廷秘辛如探囊取物。这些事掰碎捻细了,无非是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权贵人家要送女儿入宫,或许花大价钱请老嬷嬷去教些本事。”
“可殿下赏赐坐骑那日,传言殿下偏爱郑芸菡,可能是瞧上她了,郑卫率脸黑如锅底,结果殿下因割爱心里不快,给他甩了几次黑脸,还拌了几句嘴,他反倒高兴起来,无非是察觉殿下并不如外头说的那般别有用心。”
秦意抵着下巴:“我不大懂,他既不想把郑姑娘送到宫里,为何还教她这些?难不成他指望着郑姑娘以后嫁了人,在婆家大杀四方?和妾侍们斗个你死我活?”
秦蓁一直在认真听,中肯评价:“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短短的几个字,莫名透着些熟悉与了解,秦意心头一动。
“听姐姐方才那番话,好像还挺了解郑卫率,这可不巧了吗,郑卫率今日亲口告诉我,他对姐姐很是了解。”
秦蓁笔尖一顿,慢慢抬起头来:“他?了解我?”
秦意双目放光,充斥着看戏的期待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笑嘻嘻道:“所以,姐姐你是什么样的人,郑大人自认很了解,你骗不过他。可怜他的妹妹被你骗得团团转,觉得你是个温良无害的小姐姐。”
秦蓁脸不红心不跳:“我是啊。”
秦意笑容一滞,慢慢坐回自己的座中,假装没听到这句厚颜无耻之言。
秦蓁盯着秦意,缓缓露出一个笑来。
秦意忽然打了个寒颤,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秦意喉头轻动:“姐姐,怎么了?”
秦蓁单手托腮,另一手指尖拨弄写完的教案,平静道:“当日处理秦、陈两家之事,确然利用了郑七姑娘的好意,倒也不是我有意隐瞒,只是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她轻挑嘴角,感叹道:“原来,他这么在意啊。”
秦意眼观鼻
鼻观心,心想,能不在意吗,马上就要当你的学生,万一不留神被你论斤论两卖了怎么办?
秦蓁的目光扫过他,倏地低笑起来:“也对,毕竟马上就要以师生相称。既为师生,就该有属于师生的坦诚。”
她抬起手,对秦意招了招,招猫逗狗似的。
秦意强撑体面,笑着摇头:不要了吧。
秦蓁探身,直接拧着他的耳朵将人带到面前一阵低语,秦意的表情由惊到惧,不可置信的盯着秦蓁:“玩、玩这么大?”
秦蓁帮秦意正衣冠,温声带笑:“既然他这么介意我对郑芸菡不够坦诚,我亲自扒自己一回就是。”
……
郑芸菡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双手捧脸看着窗外的天出神,其实满脑子都是卫元洲。
自相识至今,从大哥大嫂一事到并州种种,与他相关的事情还真不少,她私心里觉得,他们已经非常熟悉的关系,熟悉到偶尔可以不顾及身份之别,自在相处。
可是,从他在阁楼里打断她的话开始,她和他的关系就该维持在现状,不能再越雷池一步,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困扰。
直到见到赵尔岚牵着马,与她做相似打扮与卫元洲站在一起时,郑芸菡忽然意识到,她将男女情爱想的太简单了。
沉浸在情爱中的男女,每一刻都在改变。
最初时,是青涩含羞,根本想不了太多,仅仅见一次面带来的冲击,都需要慢慢抚平,然后不自主的反复回味,犹自生笑。
渐渐地,心里不再满足这种反复回味,还会在与对方一次次的接触亲近中,褪去最初的青涩,不自觉地开始想要更多。
第一次,她由着自己,第二次,她假装不打紧,一次又一次,直至今日见到赵尔岚与卫元洲站在一起时,郑芸菡仿佛被凌空打了个巴掌。
若这份心意注定不能如愿以偿,那她一次次的纵容自己,就是错的。
她甚至猜想,在卫元洲眼里,是不是将她和赵尔岚都看做了可以照顾的小辈,唯一不同的是,她这个小辈与他交集过多,积攒了些交情,自然与赵尔岚不同。
所以,即便他当日打断了她的话,依然不妨碍他对她好,而她陷入这种好里,眼看着自己越来越贪心,越来越没有原
先设想的那般理智,甚至会因赵尔岚吃味儿。
她有些瞧不起自己这样。
如今看见一个赵尔岚都吃味儿,有朝一日,他身边真的站了一位夫人,与他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她只能顶着一个小辈的身份向他们见礼,说着祝福吉祥话,那岂不要哭死。
郑芸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捧着脸咯咯直笑。
忽的,她浑身一僵,周身血液凝固,寒意自指尖脚尖开始蔓延到全身。
女人面容凹陷,牙齿掉落,头发灰白,床边的墙上挂着《鬼子母神图》,她盯着图,似哭似吟,令人生怖。
这幅只出现在噩梦里的画面,忽然蹦进她的脑子。
真儿和善儿察觉她脸色不好,纷纷询问。
郑芸菡指尖轻颤,猛地关上窗户,将乱七八糟的思绪全部抖掉:“风吹得头疼。”
园中内官过来,秦博士有请。
郑芸菡巴不得现在有事情做,二话不说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