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堂:“……”
良久,兄长眼底泛起认输的柔光,郑芸菡笑起来,撒开他跑了:“我这就去准备。”
“你……”喊不住,根本喊不住。
郑煜堂有点头疼,倒是舒清桐看着跑走的那抹娇影,笑了一下。
“笑什么,把她宠成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他没好气道。
“煜堂。”舒清桐平声道:“你照过镜子吗?”
她看向他:“你们二人都摆出冷脸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郑煜堂愣了一下。
舒清桐握住他的手,声线清幽:“那可是你亲手带大的小姑娘呀,她确有娇憨天真惹人怜爱的一面,但心底深处,定藏着一面,是她在稚嫩的年纪里,照着你的样子,一刀一刀刻在心头的。就像刚才那样。”
妻子的一番话,令郑煜堂震撼不小,一时间竟没说出话来。
……
郑芸菡的行动力极强。
第二日一早,她急匆匆进宫拜别贵妃姑姑,泪眼汪汪的说到二哥因公劳神,眼下在并州非常非常的不好仍坚持任职,她夜里连连做
噩梦,请示兄长之后,决定携家奴赴并州探望二哥。
侯府小辈里,兰贵妃最器重郑煜堂,最喜欢郑芸菡。前些日子侄女亲手作《鬼子母神图》赠她,恰逢六皇子近几日都在发热,拿到画后第二日,热竟然退了。
伺候的宫人说,这是鬼子母神娘娘庇佑皇子,怜惜娘娘爱子之心,但兰贵妃总觉得,这是侄女分来了福气,对她越发喜爱。
听闻此事,她第一反应是担心。
路途遥远,外面又乱着,她一个姑娘太危险了。
郑芸菡抹着眼泪,只说这是二哥的抱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支持和照顾好二哥,她非去不可。在姑姑的沉默中,她告辞出宫,屁颠颠去跟好友们道别。
在文渊书社和池家走过之后,她小心翼翼敲开了怀章王府的门。
她答应过贤太妃为她寻觅佳媳,可是二哥为大,这事恐要耽误一阵子,若是太妃在此期间寻到合适人选,她定送个大红包。
关于二公子抱恙一事,侯府无一人上表卖惨,但不到半日,自宫中到长安各府,几乎都听说此次外派出去的侯府二公子,水土不服身染顽疾,仍坚守岗位不言退却,未免侯府家人担心,竟隐瞒了情况,一心完成使命。
忠烈侯府得知消息,非但没有请求朝中增派人手,反而默默地接受了这件事,只派了府中人带着药石补品前去照顾,一并前往的,还有侯府七姑娘。
有人瞄准时机,想要上表将郑煜澄换下来取而代之,还没动作,兰贵妃已经带着爱心羹汤端坐于陛下身边,一贯不插手后宫之外事务的她,仅以姑姑的身份在陛下面前掉了两滴眼泪,表达一个中心思想——
郑家的儿郎,若是为了朝廷,便是死在外头又何妨?
重要的是江山稳固,民心安定。
有侄女前往照顾,足矣。
盛武帝深受感动,于朝上给了太子一个眼神,太子当即对诸人一通嘲讽,又将郑煜澄褒奖一番,只愿朝中能多几个这样鞠躬尽瘁的臣子,而不是总想着捡漏占便宜。
郑芸菡这波操作,最后知道真相的忠烈侯差点气得自燃。
安分守己的姑娘家,谁会动辄出远门赴乱地?
郑芸菡对父亲的怒火无动于衷,于出发之日换上枣红骑装,玄色兜帽披风,革带绕身,轻转护手,幽幽道:“陛下已知女儿随行,父亲若拦我去路——欺君哦~”
忠烈侯气的说不出话。
郑煜堂安排的暗线已经启程,舒清桐的暗卫也一路潜伏,只等郑芸菡带队出发。
郑芸菡终于等到机会,借着“吸引目光”这个理由,正大光明的将当初二哥启程时不便携带的东西带了个够,光是吃穿用度,就装了满满三车!
同样一件事,换个身份的人来做,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他们在朝为官的,行差
踏错半步都易遭人诟病,郑煜澄当初就是不愿衬的自己太娇贵,郑芸菡就不同了,谁不知道她奉命探视,目的就是照顾二哥!
她可没有什么朝廷命官的包袱。
郑煜堂不忍直视:“你适可而止……”
她撇他一眼,转身又抱出六盒干鲙果干,整整齐齐堆到车上。
郑煜堂:……
一切准备完毕,郑芸菡望向帮忙装车的大嫂,小碎步靠过去:“大嫂,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未必能这么顺利出发。”
舒清桐于清单中抬起头来,笑看着她:“如果不是你,我也未必能这么快适应自己的身份。”
她将清单折好:“作为长辈,自然希望小辈安康。但若真对一个人好,尊重她自己的心意更重要,别人我不知道,单论我,若是兄长在外遇险,刀山火海我也会过去的。”
郑芸菡咬唇,凑上去给大嫂一个抱抱。
几辆马车依次驶来,停在忠烈侯府门口,送别时刻来临。
池晗双跳下马车跑过来,眼底泛红:“你这就走啦?”
她掏出一个勾玉坠子,垫脚挂到她脖子上:“你这一路,一定一定要小心啊。”顿了顿,又拿出一支首饰盒子,里面是一根银簪。
“这里头有机括,藏着淬了麻药的银针,虽然我不希望你用上,但凡事有备无患,你戴着。”
她把郑芸菡挂在腰间的口袋翻开,将小盒子塞进去。
郑芸菡抱抱她:“我没事的。”眼神看到后头,另一辆马车里,杭若下车走过来。
“杭若姐姐?”郑芸菡松开好友,望向杭若。
杭若将一个大包袱放到郑芸菡车上,那是她送的临别礼物,此外,送有一枚印章:“阿宁今日无法来送你,我便来了。文渊书社分店遍布十二州,路上之人形形色色,防人之心不可少,若路上遇难,拿着它去书社,会有人帮你。”
郑芸菡正要推拒,杭若已经将印章塞进她的小兜兜:“听话,有备无患。”
郑芸菡眼底发热,也伸手抱抱她。
一人驾马飞驰而来,于人堆前勒马叫停,翻身而下:“还好我赶上了!”
郑煜堂挑眉,看妻子一眼。
舒清桐目不斜视。
舒易恒这些日子都在府里用功,听说郑芸菡要远行,飞快赶来。
“郑妹妹。”舒易恒看她的行头,难受道:“一定要去吗?”
郑芸菡指了一下几大车行李,“我都准备这么多,自然要去。”
舒易恒咬咬牙,转身将自己骑的马牵来:“还记得这个吗?”
郑芸菡眼前一亮。
记得,这是那次和怀章王在马场偶遇舒易恒,她骑过的那匹。
“送给你。你若赶路,马很重要。”如今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郑芸菡今日已经收了很多践行礼,索性不再客气:“多谢舒公子,我一定会好好
照顾它的。”
舒易恒身子微微一倾,似乎想做点什么,比如……抱抱,眼神一偏,瞧见负手而立的妹夫,心头一凉,忍了下来。
最后停下的马车里,竟然是太子。
郑芸菡还来不及吃惊,就看见站在太子身边的三哥,脸色很臭。
郑煜星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把人拉到一边,沉着脸找到她的右手,自怀中掏出一物,绑在她的右手腕上。
是袖箭。
郑煜星难得没有嬉皮笑脸,正色道:“一次三发,射程只有五步,没有箭时,削尖的树枝一样取人性命。”
刚穿一半,又皱眉要拆下来:“不行,太危险,别敌人没戳到,把自己戳瞎了……”
郑芸菡护住袖箭,闪闪眸光感激的看他:“多谢三哥!”
郑煜星心烦意乱,忽然伸手捧着她的脸一通乱揉!
郑芸菡:!!!
“真是翅膀硬了,哪里都敢跑!”他愤愤甩开她的脸:“路上虽然辛苦,但是不要逗留,早一日到二哥身边,知道吗!”
若非太子身边不能随意离人,他定会同行。
郑芸菡顾不上脸疼,重重点头:“我不会在路上玩的,我发誓!”
郑煜星胡乱摆摆手,与她回到大队伍。
太子正与郑煜堂说话,问的多是关于郑煜澄的消息,见郑芸菡过来,笑道:“郑芸菡,抵达并州后,定要好好照顾你兄长,他是为大齐劳累,你也是为大齐守着他,明白吗?”
郑芸菡认真又激动:“臣女领命!”
时辰已到,郑芸菡为了赶路,是骑马和马车换着来,此刻她精神正好,遂骑马启程。
她利落上马,下令出发,回头冲大家挥挥手。
郑煜星没忍住,大吼一声:“我怎么教你的,骑马时不要左顾右盼,看前面!”
太子被震得耳朵嗡嗡响,嫌恶的捂住耳朵。
郑芸菡终是红了眼睛,扭过头去不再看任何人。
不哭。她是去接二哥回家,又不是生离死别。
府内,忠烈侯听着府奴的回禀,沉着脸不说话。
刘氏在一旁不冷不热道:“侯爷若是不舍,送送就是。”
忠烈侯双唇紧抿,语气坚硬:“不管她!”
车队已经快走出巷口,舒清桐只觉得身边一阵风动,郑煜堂竟跑着追了上去:“芸菡!”
郑芸菡飞快勒马停下,回过头来。
郑煜堂喉头微动,眼眶竟红了:“……早、早点回来。”
郑芸菡第一次看到大哥这种模样,心头一震,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跳下马,飞奔冲进他怀里,一把抱住,脸埋进厚厚的胸膛。
郑煜星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是不配吗?
郑煜堂被撞的闷哼一声,摸摸她的头:“不舍得?那就不走了。”
少女抬起头来,眼神坚毅又沉静,郑煜堂怔住,想到了妻子当日说过的话。
还真
的挺像。
他无奈苦笑,用兜帽仔细罩住她的小脑袋,忍不住拍了拍:“知道了,万事小心,早点回来。”
郑芸菡抿唇点头:“大哥也是,要和大嫂好好的,等我和二哥回来。”
郑煜堂叹气,亲手把她扶上马:“不要骑快马吹风,风大时要回马车。如果感到不适,一定要及时吃药。”
郑芸菡乖乖点头,“我真的要走了哦。”
她回身朝其他人挥挥手,再次下令出发。
郑煜堂足下一动,差点再追出去。
他忽然想起当年学业变得繁重,将她交给二弟照顾,每日往返与侯府与书斋时,她也是在门口蹲守他,被拒后还会哭着赶路。
当时的他,纵然担着一个细心兄长的名号,却并未留意她那份难过的心情。
许是老天不满他那时的粗心,才叫他在今时今日,彻底的体验了一回。
舒清桐看着丈夫如此模样,不由暗想:待芸菡出嫁那日,她可不要和他站在一起,肯定很丢脸。
……
郑芸菡心里难过,但想到二哥时,这份难过就会压一压。
车队很快出了城门,没走多远,被一辆马车拦下,平嬷嬷从马车里下来,颔首微笑。
郑芸菡下马迎上去:“嬷嬷怎么来了?”
平嬷嬷自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包:“太妃不便出门,命老奴送一送姑娘。老奴料想今日一定很多人送姑娘,便在这里候着。”
郑芸菡咋舌,她今天收了好多东西哦!
手帕里面有一张平安符,一个玉指环,玉指环正面雕刻凤纹,一看就不是民间俗物。
“平安符是太妃在寺中为姑娘求的,愿姑娘此行顺利无阻。玉指环为怀章王府的信物,王府亲军皆认得此物。”
郑芸菡大惊,不敢要也不肯要。
平嬷嬷将指环塞进她手里:“姑娘别忘了,您还欠着太妃一个承诺,若姑娘是守诺之人,也该平平安安回来,亲自交还。”
郑芸菡今日收的礼物,不乏有为她保驾护航的信物。可眼前这枚玉指环,竟让她生出点压力来。
她若出了意外还有人救,这东西要是损坏破碎,谁都赔不起啊。
在少女呆滞的神情里,平嬷嬷笑着摸出一根金链子,套住指环,一并挂在她的脖子上:“姑娘一路平安。”
平嬷嬷完成任务,上车离开。
郑芸菡愣了一瞬,改为坐马车出发。
她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好贵,得好好护着才行。
马车里,善儿细心地把她的皮革腰带改了,贵重之物可以缝进腰带隔层里,经过伪装,除非将腰带拆了,否则很难发现人身上带着东西。
郑芸菡只留了麻药银簪和袖箭,其他的都一股脑缝进去了,重新束带,立马有种腰缠万贯的感觉。
从长安到南都郡最快车程是四日,郑芸菡不允许自己娇气,饿了吃
干粮,困了睡马车,适应良好,就这样走了两日。
然而,当车队停在距离金州地界之外的林子里,护卫首领吴骜前来与她商议前方路线时,她才意识到,出门在外,娇不娇气是其次,有没有运气才是重点。
吴骜给了她三条路线,一个坏消息。
第一条,途径金州,直达并州以北,都南郡就在并州之北。这本是最近的一条路,二公子当日就是走这条,两日可达,却因金州刚刚颁布的猎奇通行制度,让日程变成一个未知数。
第二条,转道入东边的司州,从司州走水路往并州去。这条路能走上十几日,可取性在于司州目前较为稳定安全。
第三条,于司州与金州之间的山路穿行,抵达并州以东,耗时不超三日,是最危险的一条路。
坏消息是,侯府派出的暗线,此刻正困于金州。
所以说,外面乱不是假的,随时会出现意外打乱计划。
郑芸菡只思考了一瞬,白嫩嫩的手指落在第三条路上。
意思很明确:搞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