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个醉心于彻底掌控侯府,能做一个风光女主人的继室。
仅这一点,已经注定了他们与这位继母之间有无法跨越的沟壑,赫然横亘。
随着年岁渐长,为兄长的婚事多方打听,郑芸菡也渐渐的瞧清了许多道理与现实。
她见过怀着善意与孩子相处,将后宅打理的井井有条,深得人心赞誉的娘子,也见过步步为营,只为自己亲生的子嗣牟利,甚至对原配子嗣下毒手的恶妇。
所以像刘氏这样,只把一颗真心给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娘家,对原配子嗣不交心,偶尔给父亲上上眼药的行径,郑芸菡竟有点庆幸。
毕竟在对父亲的了解上,刘氏与她这个最小的比都差了几年。
早一些的时候,郑芸菡并不会和刘氏这样暗中较劲。作为继母,她偏爱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母族,她可以理解;虽为继室但也是明媒正娶,想要彻底掌控后宅,她可以明白;但刘氏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哥哥的身上。
若母亲只留下她一个,刘氏进门之后,但凡努力些弄个儿子,势头便会大好。
可偏偏原配留下三个儿子,各有千秋才能出众,死死地堵住了刘氏生子掌权的念想。
所以刘氏很快转换了策略——亲自为三个继子张罗婚事。
起先郑芸菡并未多想,因为刘氏是真的很用心的在挑选,照足了男人喜欢的口味来找。而那时郑煜堂并未表现出排斥之处,甚至按照继母的安排与那御史家的小姐远远见了一面。
那御史家的小姐对郑煜堂一见倾心,反过来将刘氏当做了亲娘来亲近,隔三差五的登门拜访,很微妙的,她发现了刘氏与郑芸菡之间那点隔阂,为了成为刘氏心中合适的儿媳,她竟拿出了大嫂一般的架势,在某一次登门时给了郑芸菡一个下马威,训斥她不敬主母。
然后,大哥再也没见那个御史家的女儿,婚事就此作罢。
郑芸菡也终于知道,刘氏为什么热心给三位哥哥定亲事。
比儿子,她是比不过了。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后宅始终是把持在女人的手上,所以,她可以为自己找三个合心意的儿媳妇,靠着她们来间接的掌控三个儿子。
这触了郑芸菡的底线。
所以,刘氏是对她不冷不热不上心也好;是一有机会就上眼药,离间父女、父兄、兄妹感情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将那层窗户纸捅破,大家维系着虚伪的和睦,也是种过法。
接下来两日,郑芸菡待在府里哪儿都没去,认真上药安心养着,侯府寿宴这一日,她已经能行动自如,只是不适合做跑跳骑射这样的大动作。
一大早,郑芸菡房中的福嬷嬷就被请去前厅给刘氏帮忙了。
母亲过世之后,府中奴仆都十分伤心,刘氏进门后,奴才们私下总爱将她与已故的原配夫人比较,刘氏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侯府的旧奴,找了机会遣散一些,又往郑芸菡的院子塞了些,着力在府中培养自己的人。
奈何诺的大的侯府,刘氏一个小官家出身的女人,无论是眼界还是手段,都不足以支撑这样大的场面,到头来,还要在郑芸菡这里借人,可谓得不偿失。
真儿给郑芸菡挑了一件白底藕色绣花坦领,搭配碧蓝烫金下裙和淡琥珀色的披帛。
碧蓝烫金清雅不失贵气,藕色绣花增润气色,加以粉珍珠与宝石制成的腰链与软璎珞与淡淡的妆容,落地铜镜前一站,几乎看呆了真儿和善儿。
她们一贯知道姑娘长得美。然姑娘平日里很少隆重打扮,整个人的气息内收,从不张放,往往会让人忽略她也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
郑芸菡的美,即便精心妆点也不为争艳夺丽而去,一如壁画里的仙子幻化人间,以美化为甘泽,沁人心脾,瞧来只觉得养眼又舒心,一颦一笑间,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刚出院门,不远处传来熟悉的戏谑声:“哟,这是谁家的画乱放,叫里头的仙子跑出来了。”
郑芸菡驻足,惊喜回头。
她家三哥背着手站在几步之外,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郑芸菡快步走过去:“三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煜星打着呵欠:“昨儿个夜里。”
郑煜星在东宫当差,是太子眼前的红人,长居东宫;今日忠烈侯大寿,太子允了他一日休息,回来给父亲贺寿,虽然只歇息一日,但要提前做好的安排却不少,他忙到很晚,若非有殿下在宫门处留了话,他还未必出的来。
“不错,今日打扮的真好看。”郑煜星扫了她几眼:“早就跟你说过,有心思不如放在打扮自己身上,瞧瞧,带出去都有面子。”
郑芸菡不与他说这个,跳过问道:“三哥什么时候能多回来歇几日?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郑煜星搔头:“好说,待我被殿下踢出东宫,便可以整日闲赋在家。至于你,就会嘴上喊喊,真这么想我,去宫中陪姑姑住一阵子,不就能时常见到我了吗?”
郑芸菡:聊不下去了。
“对了。”郑煜星一拍脑门:“听说你和怀章王赛马,输的都下不了床?”
说时迟那时快,郑芸菡一个猛扑上去捂住郑煜星的嘴巴,眼神惶恐的四处扫了一下,确定隔墙无耳,这才抖着声儿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煜星身高腿长,饶是郑芸菡在女子中的个字算出挑的,在三哥面前,仍要顶着脚吃力的勾着他的脖子捂嘴,活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
郑煜星扑哧一声笑,气息自压在他唇上的手掌上溢出,发出不文雅的噗噗声。
他将她的手掰开:“怎么?我说错了,那是你和怀章王赛马,你把他输的三天都下不了床?你这么厉害?”
郑芸菡快哭出来了:“不许说赛马,没有什么赛马!”
见她真急了,郑煜星不再逗她:“好好好,不说不说。放心,三哥可是在太子跟前办事的,是半个密使,嘴巴很紧的。”
想也知道,这事情一定是大哥和二哥告诉他的。
郑芸菡颇不信任的看着他:“你发誓。”
郑煜星郑重竖手:“我发誓。”
正经不过半刻,郑煜星勾唇邪笑,抬手一勾将她捞过来,“话说回来,你也太没出息了,你可知长安城有多少人求着三哥开学授课教骑射的,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居然输了?”
他另一手抬起来朝着自己的俊脸扇了扇风:“这个,要往哪儿搁?”
郑芸菡打掉他的手臂,理了理披帛和衣袖:“你那么厉害,你去与他赛啊。”
“赛就赛。”郑煜星张口就来。
郑芸菡觉得好笑,兄妹二人一路斗嘴到了前院,外面已经张罗起来了。
按照大齐的规矩,贺寿当日,会在入外门后的前院收拾一片空地,置木架、长桌与文房四宝,登门贺寿者,会派人在那里送上贺礼清单与贺礼。
这样,做寿的人家有多少人登门贺寿,贺礼否暗藏贿赂,长安的地位与人脉如何,一目了然。
还没到客人登门的时候,先由府中小辈贺寿送礼。
前厅中,忠烈侯居上座,身边是刘氏,二叔与三叔两院于左右两侧依次排下,很快,小辈们依次向忠烈侯贺寿献礼。
郑芸菡的贺礼,无疑是这当中最贵最用心的,忠烈侯的两个兄弟听到了,纷纷表示侄女有心,孝心感人,郑芸菡的两个堂兄甚至很有兴趣的向她打听料子来路。
郑芸菡含着优雅的微笑,聪明的绕过这个话题。
郑煜星噙着笑在一旁看着,没说话。
待自家人拜寿结束,贺礼已经放置好,侯府准备开门迎客时,郑煜星忽然扯住妹妹的披帛:“刚才圆的不错嘛。”
郑芸菡警惕的盯着他:“什么意思……”
郑煜星笑嘻嘻的凑近:“忘了告诉你,今日我请了舒家的大公子前来赴宴,听闻怀章王已经把定亲礼送到了将军府,若是舒家大郎今日问起你的木头是哪里来的,你就按照刚才糊弄你堂兄那么糊弄,一准没错。”
郑芸菡一个趔趄,差点平地摔。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张走个前情交代,下一章男主就粗乃啦~~~~
第9章 巧合
今日侯府办寿宴,宴请的客人除了同朝为官,公事上有来往的,再就是私下有交情的。父亲与兄长去前院迎客,郑芸菡便与家中姐妹一起跟着刘氏招待女眷。
郑芸菡想着二哥送回的消息与安抚,努力不去胡思乱想。
很快,有女眷在家仆的领路下入园,敬安伯府来的早,池晗双撒开母亲的手就朝郑芸菡奔来了。
还没凑近,池晗双急急刹住脚,瞪圆了眼睛将郑芸菡上下一扫,啧啧道:“这就是年前咱们一起买的那批流光纱和烟霞锻?”
郑芸菡笑:“我紧着料子做了这个样式的,你上回不是还发愁不知道选哪个样式的吗?给你参考。”
池晗双连连摇头:“我不做这个样式了!及腰的裙子,得腿长一些穿着才显得高挑纤瘦,我个子没你高,做及胸的四幅交窬襦裙更拉身形!”
郑芸菡:“我也这么觉得。”
池晗双点头:“就这么定了,这料子真好看,回去我就让人做!”
郑芸菡提示她:“若有余料别急着扔,拿来做披帛手帕,不必单独去买,还更搭配。”
池晗双激动不已:“妙极!”
又有新的客人来,郑芸菡与姐姐们要去招待,池晗双不好一直赖着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边吃茶一边欣赏她的小姐妹。
其实,如果说及胸长襦裙对小个子姑娘来说可以显得纤长,那么对本就生长得好的姑娘来说,简直就是斗艳的利器!
她记得郑芸菡很多裙子都是及胸的长襦裙,因为她穿长襦裙更好看,配合着交窬形制,显得胸大腰细个高腿长。她们二人买的料子同款不同色,池晗双因为犹豫不决,现在还没动工。
池晗双远远看着浅笑迎客的好友,心想,芸菡是知道她并不适合穿这个样式,又怕她不高兴,所以不明说,索性自己先做成这样给她试错吗?
看着看着,池晗双的眼神变了。
少了点感动的温情,多了点敌意与防备——前方,曹曼仪的妹妹曹曼彤随曹夫人进来了。
曹曼仪不久之前封了太子侧妃,照规矩,她正式受封入宫之前都不宜再出门,得在府里学规矩,所以今日的寿宴,曹曼仪没有来,只来了曹曼彤。
“曹夫人,曹姑娘。”郑芸菡笑着向两人见礼,曹夫人微微颔首算作回应,曹曼彤先扫了一眼郑芸菡身边,没有看到池晗双,挑着嘴角轻笑,应声时下巴微扬,颇为傲娇。
她姐姐现在是太子侧妃,前途无可限量,曹家今日能来忠烈侯府贺寿,那时给足了面子的。
曹夫人很快去了以刘氏为首的妇人那一头,年轻的姑娘们径自在院子里说话耍玩。
园子安排丰富,可以踢毽球,荡秋千,吃茶下棋打双陆,十分热闹。曹曼彤端着姿态与郑芸菡并行:“想不到侯府的后园竟如此风雅,便是比起东宫的精致,也不差丝毫呢。”
郑芸菡浅笑:“侯府陋室,岂敢与东宫相提并论。”
曹曼彤轻笑:“你过谦了。”又瞄一眼她身边:“今日怎没瞧见你身后那条小尾巴?”
这话略带轻蔑,郑芸菡眼帘微垂:“若曹姑娘是要寻相熟的玩伴,前头正热闹着,曹姑娘兴许会喜欢。”
曹曼彤扫了郑芸菡一眼,忽然觉得她今日这番打扮格外养眼,又想到姐姐提过,郑家的三公子是太子亲信,他朝太子登上大宝,郑家极有可能被重用,所以不能坏了关系。
她原本想拉拢拉拢郑芸菡,和她搞好关系,眼神一转,忽然瞧见亭子处躲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不是池晗双那小泼妇是谁!?
曹曼彤莞尔一笑,扬声道:“我早听说,纵然姐姐有全长安最好的兄长疼爱,也从不恃宠而骄,长安城许多姑娘都喜欢与你玩在一起,不过,还请姐姐听我一句劝,那些骄纵无度的小人,姐姐最好少接触,免得背带累,坏了名声。听闻姐姐爱好广泛,过几日我们家要办一个赏花会,还请姐姐赏光呀。”
亭子后头,池晗双听得清清楚楚,险些原地爆炸。
好你个小曹幺鸡,当着本姑娘的面撬本姑娘的手帕交。
面对曹曼彤拉拢的热情,郑芸菡由始至终都是浅笑着:“曹姑娘客气了,芸菡担不起什么美名,也不值得曹姑娘这番谬赞。不过说到赏花,我以为与交友一样,各花入个眼,讲究的是眼缘,女儿家的情分,其实并不复杂,既不需金银珠宝来堆砌,也不必沾亲带故去巴结,曹姑娘以为呢?”
曹曼彤一张脸瞬间涨红:“你!”
这分明是在笑她姐姐与舒家姑娘的事情!
一定是池晗双那个小贱人散布的!
“不识抬举!”曹曼彤低低的说了一句,忽然瞧见园中刚走进来的人,眼神瞬间变了,再懒得与郑芸菡啰嗦,快步走了过去,谁知曹曼彤刚走了两步,又生生定住,一脸见鬼的扭头看郑芸菡,再转回去看刚进园的人。
曹曼彤一走,池晗双就冲过来了。
“菡儿!”池晗双拉住她的手:“我会更疼你的,我发誓!”
郑芸菡没顾上池晗双,她也看到了刚走进园子的人——高挑纤瘦女子,灵蛇发髻,珠翠作饰,妆容很淡,却掩不住艳光四射,十分抢眼。
再往下,她穿着白底藕色绣花坦领,碧蓝烫金下裙。
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池晗双也看过去,她瞪大眼睛,将远处的女子扫了一眼,又看向身边的郑芸菡。
见鬼了,一模一样。
不,也不是一模一样,那个姑娘的藕色坦领绣的是牡丹,郑芸菡绣的是芍药;对方的烫金下裙在腰封带的绣花上做了文章,很是别致撩眼,而郑芸菡用的是珍珠宝石腰链。
古言有云,牡丹为花王,芍药为花相。
若论绣纹,牡丹更显张扬霸气,衬得上那张艳光四射的脸。
但绣花腰封与珍珠宝石腰链相比,又少了几分贵气与行步间的灵动。
池晗双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各花入个眼?”
那貌美女子眼神犀利,几乎是一进院子就望了过来,这一头,郑芸菡遥遥与她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