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观儿媳们争奇斗艳——吴漾
时间:2020-08-19 10:03:52

  好像不是很多样,甚至也不够实用。
  但却叫我觉得自己很富足。
  箱子里这些东西啊,熠熠生辉,闪闪发亮,即便后来被收进箱子里珍藏着,但它们依旧跨越障碍,照亮着今生这个乔不厌。
  想过都带走,但最后还是把软甲和面具单独放在了另外的盒子里,把它们留给姜初照。京城里的暗箭比任何地方都要冷冽残忍,他比我更需要这两样东西。
  做完这些,把箱子一一合上,盘腿坐在干净的地板上,撑着下巴休息的时候,还莫名想到了上辈子。
  大概也是这时候,我开始收拾嫁妆和恩赏,把姜初照送的都留下,把自己的都带走。
  彼时还以为自己这般做法乃泾渭分明,无可厚非,现在思及,才意识到自己当初是憋着一股子气的——姜初照说同我扯平了,我便要样样件件都与他扯平,让他也体会一下被人划清界限的滋味。
  当时那般憋屈,今日重新忆起,竟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甚至还觉得很感激。
  感谢当太后的这段日子。
  感谢先帝虽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却还是成全了我的心愿。
  若不是再次进宫,我大抵不会放下上辈子诸多的纠结和仇怨,不会在收拾嫁妆和赏赐的时候如此坦荡又释然,更不会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这般地轻松又自在。
  身后响起敲门声:“太后,你在里面吗?”
  我回头笑:“回来啦?今日季向星又借你钱了没?”
  甜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带着些小得意:“当然啦,我可是他的金主呢。”
  *
  日子又开始过得很快。
  清晨起来,洗过脸后坐在铜镜前,一时恍惚,问果儿今日是哪一日。
  正在给我梳头发的果儿似乎没听到我的问题,兴奋又夸张地赞叹:“太后的头发虽然软软柔柔的,但却意外的坚韧,一下梳到底竟也不怎么掉的。”
  我被这话戳中,当即摸过一个珍珠梳篦塞进她手里:“哀家喜欢听这个,你再多夸几句。”
  小丫头在我身旁嘻嘻地笑,这笑声该如何形容呢?大抵像是桃子酱落入冰过的水里,清新,沁爽,还带着桃子独有的温和柔缓的甜香。
  “太后的头发呀绒绒软软,摸起来超级适手,很想一辈子呆在太后身边,为太后梳头。”她说。
  我很满意,又把手上的翡翠镯子取下来送给她:“哀家也很希望,每一天都能听到果儿小可爱的夸赞。不过,今日是哪一日了,离万寿节还有多少天呐?”
  果儿道:“今日五月二十八了,离万寿节还有十天。”
  嚯。
  真是有点巧哎,居然又剩十天了。
  “太后最近遇到什么开心事儿啦?怎么动辄就要赏东西,果儿的房间都快塞不下了。”她笑问。
  想了会儿,我也笑了笑:“因为陛下生辰快到了,所以开心啊。”
  *
  第一日,蓝天白云,风隐雨匿。
  我亲自去宫门口取了点心,送往成安殿。
  坐在姜初照的书房,摇着扇子看窗上写有西疆古文字的乌龟风筝,看到明黄衣袍的公子从远处走来,明明已经走过书房的琉璃窗子,却又倒退了几步,隔着窗与我对视了几秒,倒背了手看着我,还勾着唇角同我笑。
  片刻后。
  走进书房来的他提着一把椅子坐到书桌对面,极其自然地接过我手中的檀香木小折扇,把胳膊肘垫在书桌中央,极其自然地替我扇风,嘴里却说着揶揄的话:“时隔多年,太后终于又肯来成安殿书房了。”
  我把点心盒子和冰沁过的果浆都打开,悉数推到他面前:“都是新鲜的,你快尝尝呐。”
  他扬起下巴,故意道:“朕没洗手,太后喂朕吃。”
  我掏出绢帕擦了擦手,隔着桌子伸出胳膊,捏起一个标志好看的粉红点心送到他嘴边。
  这动作把姜初照惊了一下,脊背甚至后退了半分:“……太后怎么突然这般听话了?”
  “那你去洗手自己吃吧,哀家——”话并未说完,就见他忽然低头,宛如小狗看到好吃的一样,迅速把我手上的点心叼走了。
  做这动作时,他明明是顾忌着我二人身份的,唇齿并未碰到我的手指,但不晓得为何,我竟然觉得指腹被柔软扫过,留下点点湿滑。
  我把手缩回了衣袖。
  他摇扇的动作未停。
  时间似乎陷入到了一个漩涡里,来回打转,明明已经过去好长时间,可我再抬头时,依旧能感受到带着檀木香气的风拂过面颊,漂亮模样的公子依旧坐在对面,看着我,为我扇风。
  他不讲话。
  我也不晓得讲什么。
  但很奇怪,也没有觉得尴尬或者难以忍耐,反而惬意居多,心驰神往地想着,若此后每个夏日,有赏心悦目的公子坐我对面为我摇扇,似乎也是一件享受的事。
  “太后笑起来确实好看。春日太沉寂,夏日要多笑笑补回来呐。”他说。
  *
  第二日,凌晨风起,天降小雨。
  午后小憩,结果听着沙沙雨声,不由自主地睡过了头,再醒来时,精神酣畅,人也抖擞。
  宫外暮色浮起,我去御膳房拎上熬煮了两个时辰的鸡汤,踩过五颜六色的石子,穿过青翠的茂林修竹,从成安殿后方小路,往殿后开阔的廊檐走。
  这一回,还有三丈路才到的时候,苏得意就瞧见了我。
  也不知他怎么了,一边大呼,“哇!是太后来了!太后暂且停步!”一边麻溜地跑过来,严严实实地挡住我,殷勤地接过我手中的鸡汤,笑得肉堆了满脸,“太后拎着走来肯定累了吧,您在此处稍等,老奴这就把小案置上。”
  我点头,但身子却不由自主往他身后探:“陛下在干嘛,怎么也不见他出来?”
  “朕在此处。”
  姜初照的声音于温泉汤池中骤然浮起,跟着袅袅白雾冲进我耳朵里。
  话音方落,就见青墨色按摩石后方伸出一截白玉一样、莹润无瑕的手臂,淅淅沥沥的水从这手臂上往下淌,带起的声音比此刻的雨声还要鲜明。
  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站在原地懵了几秒,直到看着那修长的手指越过石头遮挡,从水中捞起一件水色绸袍随意搭在身上,撩开哗啦啦的更大声的水珠缓缓站起,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回头。
  望地,恨不能脚下生缝埋了自己。
  望天,恨不能原地去世当场飞升。
  “陛下批了一下午折子,汗流浃背,觉得不爽利,所以方才在泡汤。”苏得意惶惶不安地给我解释。
  但身后汤池里的傻狗却一直在笑,舒畅自在得像是飞到了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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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天下
  第三日,落水依旧,檐下沙响,殿后竹动,烟雨成幕遮了半个京城。
  晚膳时候,小酌了些人参酒驱寒,结果刚喝了几口,额头上就冒出不少汗。果儿拿着小手绢帮我擦去,笑问我可还要喝。
  我摇了摇头,看着桌子上时令的瓜果,忽然心血来潮,想去瞧瞧前几日在花园墙边栽的甜瓜种子长出苗来了没有。
  带上果儿,拿上竹骨伞,她想接过来替我撑着,我已经打开,遮在她头上:“哀家比你大几岁,高一些,给你打伞很合适呢。”
  迈入雨中行了片刻,也不知这小丫头为何想起云妃来了,掩唇低低地笑了几声,道:“先前还不能体会云妃娘娘因为一把伞就喜欢太后这件事,现在竟能体会到了。”
  此话没头没脑的,惹我困惑不已:“什么伞?”
  这丫头也学会了跟我打马虎眼了,捂住嘴偷乐:“没什么没什么。”
  一路说笑着到了花园处,隔着宽阔的草地,远远就瞧见红袍蓝袍的主仆二人,戴着斗笠猫着腰,窝在墙边鼓捣着什么东西。
  我和果儿在大柳树旁瞧了半会儿,也没瞧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怕惊到他们,特意绕了绕路,从花园右侧边小径走过去,靠近时还轻手轻脚的,不让他们听到声响。
  只见苏得意举着小瓜苗,劝前面的红袍公子道:“陛下,要不就栽这些吧?太后当时挖了二十来个坑,奴才一路数过来已经二十七个,想来已经足够,栽太多就露馅儿了。”
  哀家:……??
  红袍的姜初照长唔了一声,许是蹲地上太久了,乍一起来有些腿麻,于是一手扶墙,一手攥苗,欣赏脚下的杰作,傻笑道:“你说得对,也不能做得太假。”
  但好像还是对这些小瓜苗不放心:“要每日派人过来瞧一瞧,没活的赶紧补种上。”说到此处就忍不住发笑,“她小时候还挺喜欢养些花草虫鱼,许是从没养活过,所以就没了信心。”
  苏得意点头哈腰,但也没耽搁着嘿嘿地笑:“老奴记得,太后少时养过一只名贵的小白蝉,送给陛下当做生辰礼物时,那蝉已经成了标本。”
  姜初照并没有以此嘲笑我,反而很认真地跟苏得意说:“这次她难得再动心思来养东西,必须得结出硕大的甜瓜,把她的信心找补回来。”
  话及此,又想起什么,望着天空嘱咐道:“这雨瞧着得下个三四天,你也让果儿注意着凤颐宫殿前的鱼缸,里面的小鱼小虾小螃蟹要是被雨冲走了,别忘了及时补上。”
  苏得意道:“陛下放心,已经做了四年了,老奴记着呢。”
  我迅速低头审视果儿,想知道他们仨到底瞒着我搞了多少偷梁换柱的事儿。
  果儿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后躲开我的视线,轻咳了两嗓子,冲前面的红袍公子喊了一句:“果儿给陛下请安了!”
  红袍蓝袍齐齐回头,看着哀家,频率极其一致地睁大了眼睛。
  红袍面色讪讪:“太后,你听朕解释……”
  哀家语气哂然:“陛下何必费这些事儿?直接把现成的甜瓜放墙头算了。”
  *
  第四日,果然如姜初照所言,早起远观,见细雨漫上鱼缸,廊外阴云层叠,初晨已有暮晚味道。
  自从春日陷入沉郁以来,我就下令取消了晨间的请安,恰逢姜初照喜欢上了告状的游戏,我便配合他,下令把几个妃子都处罚了一遍。自此,除了云妃以外,另外三个几乎都躲在自己宫里,不怎么出来了。
  到底是同她们纠缠过两辈子啊,现在即将要走了,竟还挺想再见一见她们,了解一下她们的近况。
  自然是先去云妃那里,欣赏过一段火.辣热烈的竹竿舞后,云妃就换上得体的裙子,说要同我一起去会会另外三位姐妹,尤其是春日时与她互殴过的容妃。
  既然她想看余知乐,那我也勉为其难地去琉采宫看了看。
  好巧不巧,娴妃竟也在她宫里,坐在椅子上吃红糖酥,看余知乐写大楷书,还嘚嘚不停地说着哀家的坏话。
  这俩人也是互殴过的,如今竟能和谐万分地共处一室,真是叫人感慨啊。主笔大人说得果然不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统一战线就能打败共同的对手。
  见到我来,两个人还有点儿懵,但旋即就一同跪下,给我请了安。
  可能是姜初照一直未曾临幸她,所以娴妃也就放弃了身材管理,她又是易胖体制,是以就好像回到了被常婕妤用串串陷害的那阵子,整个人肿得有些厉害,金线刺绣的长裙把肚子勒出好多层褶。但余知乐却是把所有事情埋在心里,越思越忧愁,越想越消瘦的人,所以她比以前更瘦弱了一些,两个人跪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滑稽。
  我这厢还没开口,娴妃就扶着余知乐站起来了,盯着我看了会儿,阴阳怪气虽迟但到:“太后近来同陛下相处得好像很愉快,很融洽。大概都快忘了,您是先帝的皇后,不是陛下的皇后。”
  我笑了会儿,正想回答呢,云妃已经把话接过去了:“真是太过分了,我觉得,娴妃娘娘应该去先帝跟前,同他当面告状才行,不然以太后和陛下两个年轻人的觉悟,怕是不会改的哎。”
  说到这里,她还捏着小团扇围着两个人走了一圈,那眼神像是在看养在瓷盅里的两只蛐蛐。她眉飞色舞的,欢喜雀跃的,似是很想拿小棒棒戳它们一戳,好让它们开始打斗。
  果不其然,我这想法打脑子里一过,那边的云妃已经开始挑拨了:“前天来子衿湖吹风,路过琉采宫时还听到容妃在院子里同宫女冷笑,说娴妃已经胖成猪了依旧管不住嘴,就这样了还整日里想着爬上龙床,属实可笑,陛下就是跟满脸褶子的苏得意睡,都不会跟满身褶子的娴妃睡。”
  这个套路,但凡是女人,应该都懂。
  胖是我自己的事儿,别人凭什么冷嘲热讽。
  所以娴妃立刻就炸了,方才还跟容妃好着呢,这会儿直接揪起她的襟口,咬紧牙关问道:“你真这么说?”
  容妃倦冷抬头,下巴颏冲着娴妃,睥睨道:“我难道说错了吗?”
  于是,一胖一瘦两只蛐蛐,真的开始了打斗。
  走出琉采宫时,云妃喜滋滋地同我压了一个金元宝,赌瘦蛐蛐赢。
  我并没有跟赌,反而有些唏嘘。
  果儿约莫也瞧出来了什么,喟叹着,不可思议道:“入宫时,容妃还是个有着一股子执拗劲儿,但却端庄冷静的姑娘,现在竟叫人瞧着有些刻薄。那句说娴妃的话,其实很伤人。”
  唔,我已经有些记不清她初入宫的模样了。
  依稀想起来自己劝过她不要进宫,也成全过她,让她进来了。
  *
  去丹栖宫时,发现丽妃一个人坐在铜镜面前,却迟迟没有梳妆。
  宫里原本懒懒散散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嗑瓜子、聊闲天的宫女太监,见到我过来,瞬间勤快得不得了,又是扫地又是擦桌,知道我见不得脏,还用衣袖把上首的椅子抹了好几遍。
  我看到这些,心情便不可抑制地有些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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