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想着补救措施,绝不能让魏司承未来登基为帝之后,再来秋后算账。
她分析着自己手上的筹码,其实好像也没有能说服他的,随便说点什么吧,不然气氛太死寂了,道:“父母亲只是预想着最坏的结果,请殿下原谅他们爱女心切。父亲与母亲说的,若真要操作起来漏洞百出,相信以殿下的智慧定然能一眼识破,所以那些所谓的退路不过是父母随口的安慰,做不得数的。”
先给他戴一顶高帽,殿下您智慧超群,一定不会与他们一般见识的对吧。
云栖瞧了瞧魏司承的神色,见他依旧沉着脸,但也没动怒的意思,又继续道:“于云栖而言,端王您位高权重,手下精兵千万,自身又文韬武略,堪称良配,就是舍了您,云栖又去哪里寻一个比您更好的选择。所以,父母亲的假设,并不成立。”
魏司承继续凝望着她,深邃的眼眸仿若见不到底的深潭,他纠缠着一个问题:“你方才是不是说我仪表堂堂,谈吐不凡,是你的梦中人?”
云栖略显沉重的内心,被魏司承的反问给震懵了,他刚才一脸沉思就想我瞎诌的那些话?他认真的?
云栖口不对心,刚想应下,又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某个陷阱一般。
端王会这么好说话吗?方才父母说的,于他而言,不吝于侮辱。谁家能够嫁端王,还想着后路的。
可他偏偏不提,只抓着她是不是对他有心来问,好像将那些大不敬的话一笔带过。
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若是有意的,正常,他向来会忍。若是无意的,云栖的心像是踩着钢丝一般,倏然抖动地厉害。
他是有一点在意我的吗?
云栖怕自己漏想,又怕深想,让自己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左右踌躇下,干脆闭紧了嘴。
她看着他手中还拿着的糖葫芦,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将他的手抬起,拿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般。
魏司承刚才在窗下听得自是心惊,他绞尽脑汁娶李云栖,得到的是这一家弃如敝履的结果。
又是心凉又是难受,前一刻还在云端,短短时间,便又回到了地狱。
可看到云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那些火气与侮辱就不自觉得压制下来。
本就是他强求来的,她又有什么错。
却没想到这姑娘,就着自己的手,咬了一口糖葫芦,与方才的自己一样。
看着她微微打颤的睫毛,应该有点紧张,魏司承的心也默默紧缩了一下。
她的一举一动分明也没什么特殊含义,也许只是想逃避他的问题,也许仅仅想安慰一下他,小小的举动却着实令人心动。
她真是个心软的姑娘,还好被他先发现,不然被人骗了怎么办。
“没关系,你若逃了,就要记住一点,千万…不要让我抓到。”
“抓到你待如何?”云栖反问。
“若是抓到了,我便命人打造好适合你的锁链,将你囚于我身边。”
他靠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气息拂过肌肤,引起一阵鸡皮疙瘩。
云栖抖了抖,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
“你说呢?好了,你乖乖的,什么都不会有。”然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中含着一丝不可察觉的苦涩,“既然李家这么‘迫不及待’,本王也不好没其他表示,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如何?”
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开口愣是让云栖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以为至少能拖个一两年。
而且怎可能一个月,没有哪家定亲后那么快成婚的,就是备嫁都忙不过来,他是开玩笑……的吧?
待出了李家,魏司承退去一身洒脱矜贵之气,脚下踉跄了一下,有些狼狈地站稳。
懊恼地低声道:“谁说丈母娘的好感很好提升的?”
是他的努力不够还是李家人天生铁石心肠?
他觉得自己有时候像个跳梁小丑似的,这婚事,唯有他自己高兴而已。
走出了一段路。
又呢喃着:“也不知道方才吓到她了没?”
又自我辩证道:“吓一吓也好,什么事是他李家不敢干的,还胆大妄为到想一而再地抗旨?”
“呵。”
……
午夜,懋南院,寂静幽幽,庭院深处唯有虫鸣。
李昶夫妇在床上辗转难眠,两人各自想着担忧之事,也不宣之于口。
微敞开的轩幌间,一缕幽香飘然而至。
夫妇两原本还在各自沉思难免,忧心李家忧心女儿婚事,却不知不觉地昏睡了过去,陷入了沉眠。
一道身手敏捷的黑影悄声无息潜入,在黑暗中注视着夫妻两。
久久凝望,然后慢慢走近。
他的手,渐渐伸向余氏的脖子。
若父母死亡,便会守孝三年,比亲人亡还长了两年。
就算是赐婚又如何,婚嫁前该守孝的,依然需守。
他没让任何人代劳,而是亲自前来,自是因为在他心中,李昶夫妇是不同的。
望着从小就渴望得到关注的母亲,李崇音波澜不起的目光掀起一丝异样,手指微颤了一下,忆起幼年时的画面,迟迟没有进一步箍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崇音微叹了一口气,将手收起。
他起身将窗边燃着的香吹灭,身影消失在懋南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又过了一炷香,李崇音的身影出现在禅音寺。
虽然那些片段不连贯,梦境亦不全面,但李崇音隐约知道这个法慧大师决不能被魏司承碰到。
法慧和尚本就因三年前看破天机,身体大不如前,三年来始终养着病。
他睡得并不熟,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却没想到,眼前黑影闪过,在割破和尚喉咙的时候,法慧和尚简直不敢相信人的速度可以这么快,来人取下了蒙面,露出了美玉般精致无暇的面容,他瞪大了眼珠:“你!是你!”
来人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仿佛在江边饮茶般随意淡然,却手起刀落,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拼着最后一口气,法慧大师死死盯着窗外月色,像是看透了什么:“不、不是转机,你是……天煞”孤星!
法慧大师还未说完话,就倒了下去。
李崇音弯下身,抬手阖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
淡声道:“你的时间到了,上路吧。”
有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魏司承清楚知道李家面上应承了婚事,但背地里却是想着能拖就拖,定然会将婚事无限延后,可能还会寻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先下手为强,省的夜长梦多。
云栖,别怪我。
魏司承想到,就会去做。他连夜入宫,请皇帝允许他一个月内大婚,似要将与云栖的说笑变成现实。
弘元帝刚在炼丹房打坐地正起劲,闻言只能梳洗后回到奉天殿,听到九子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一个檀香炉就砸了过去,砸在魏司承脚边,怒气冲冲道:“你这孽子,皇家婚姻岂容你儿戏!滚出去!”
魏司承并没当回事,只有对喜爱的孩子,弘元帝才能这么无所顾忌地怒骂。
真放弃了,那是话都不想说了。
在魏司承再三恳求下,弘元帝才勉强松了松语气,将日期延到了三个月,即便是三个月,也是相当赶时间的,见魏司承这还有些不满,弘元帝看到他就来气,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再多话,这三个月时间都不给他。
魏司承无奈下,只能见好就收,笑嘻嘻地退走。
弘元帝看他这模样,气笑了:“这混账玩意儿,想着法子地折腾,这点和几年前一个样。”
御前太监赵顺大着胆子道:“奴才看陛下并不生气?”
弘元帝气哼哼道:“总比那几个整天惦记着朕死没死的家伙好。”
赵顺吓得立刻跪地三呼万岁。
弘元帝道:“起吧,青雀这混账东西,让朕怎么和李家交代?整日给朕出难题。”
得到消息的李家人,的确是难以置信的,三个月连嫁衣都备不好,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魏司承自然想选一黄道吉日成婚,宫内原本有挤缘和尚,这位传承自李崇音的和尚是有本事的,但魏司承却不会将这么重要的日子交给他们。他清楚几年前李崇音就在推演薄蚀的日子,现在与李崇音虽还如往常那般,但终究是有了裂痕。若李崇音反水,他将麻烦不断,想来如今也不一定会与自己说实话。魏司承听闻禅音寺的法慧和尚在这方面只比闻名天下的法照大师稍差,一早便出发前来拜访。
待他来到禅音寺,说明来意后,一沙弥进去通报,没一会却像是被吓到一般,一步步后退从禅房中倒退了出来。
“出什么事了?”魏司承身边小厮装扮的乙丑上前询问。
“大、大师他……圆寂了!”那沙弥像是吓傻了,喃喃道。
第103章 大婚前夕
魏司承注意到那和尚惊慌的样子并不像单纯地看到尸体,他让几个属下先安抚受惊过度的小沙弥,与乙丑走了进去。只见那传闻中重病的法慧大师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案前,手还握着毛笔,仿佛在书写着什么,全然不像已死透了的样子。
两只苍蝇缠绕着尸体飞舞,嗡嗡的声响不绝于耳。魏司承走近查看,发现尸体面部表情僵硬,诡异地笑着,像是明明惊恐至极却在死后被人刻意摆出了笑脸,因此那闭目微笑的样子很扭曲也很惊悚,也难怪小沙弥吓得魂不附体。
“殿下,可需让顺天府把仵作叫来?”
“嗯,喊上吧,顺便报案。这位大师便是在父皇面前都能行不跪之礼,平白无故死了,肯定要有个交代。”法慧大师可不是无名无姓之辈,他也算是名誉响彻朝内朝外的人物,只比那位见不着人的法照大师差一些而已。这种得道高僧无故死亡,不给个合理解释,容易引起民愤,配合还未平息的农民起义,搞不好又会有新一波流言助力,向来看重民意的魏司承不认为是件小事。
假设起义军死灰复燃,朝中无人领兵,又是他这个端王去平定,他还要不要成婚了?
等他平定叛乱回来,夫人还是不是他的夫人了?
不是他杞人忧天,盯着云栖的饿狼太多,现在云栖对他态度有所缓和,可只是碍于形势所迫,保不齐自家夫人就成了别人家的。
其余仆从出去报案,魏司承手刀转瞬割裂了乙丑的衣袖,在乙丑瞠目中隔着布料触摸尸体,端王不喜触碰他人的习惯始终未变:“从僵硬程度可以判断,死亡超过一天,致命伤是……”
魏司承看了看房屋周遭,又仔细查验了一下尸体身上的破绽,道:“在脖子上,一刀封喉,手法老练,伤口极小,是个练家子。而且心思缜密,白日这屋里常有沙弥进屋送饭,容易被发现,极有可能是夜深人静之时犯案。而等尸体僵硬摆出书写的坐姿,至少需要两刻钟以上,说明来人有恃无恐,根本不怕被发现,心理承受力很强。你去问问,法慧大师可有与人结怨?将所有结怨之人一一排查,把结果交给顺天府。”
魏司承久经沙场,见过死尸并不算少,但很少见到手法这么利落,能把伤口控制得这么小还能毙命,一定是各中高手,对刺杀相当熟练的人。而且在杀人后有心情留在原地,甚至为尸体整理衣冠后,摆出姿势。
一方面说明来人不是普通杀手,一般的杀手只需完成指令就会立刻离开以免暴露行踪;另一方面,也说明来人与这位大师仇怨不大,甚至还有可能受过其恩惠,不然没必要替对方换掉染血的袈裟,还为其合眼,让其瞑目。在处理尸体时,还有了一些怜悯之心,与此人的刺杀行为形成反差。
又狠辣又有悲怜心?
魏司承从那割喉的伤口看出,当时法慧大师飚出的血液肯定不少,但现在身上的衣物干净如初,有被整理过的痕迹。而留在禅房内,为和尚摆出这样的姿势,很显然是为了拖延时间,魏司承又从桌上的蜡烛燃烧痕迹看出,若是夜晚有人经过这间禅房,看到法慧彻夜书写的背影倒影在窗棂上,定然不会进屋打扰。
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拖延了近两天。
但仇怨不大,为什么特意来杀法慧大师。还赶在他要找人算卦问卜的当口,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魏司承也不是发生了命案就往自己身上想的人,只是太巧合了,他刚想来找人,人偏偏就死了,死状还颇有仪式的味道。
但魏司承想了想,他来找法慧大师也是临时起意,身边人都不知道,别人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并且杀了法慧大师。
再来,他过来只是为了订婚期,不是其他什么机密事情,完全没必要杀人灭口。
这么一想,魏司承又瞬间排除了对方冲着自己来的可能性。
虽然与自己无关,但他还是暗暗佩服此人的手法与心态,杀手像是笃定没人能找到他一样。
这嚣张又带着极度的信心,仿佛在向世人……挑衅。
魏司承一边等顺天府的人过来,一边让人拦着寺中情绪激动的和尚们,让他们先去疏散外面来烧香的人群。
进来的人太多被破坏了屋内摆设算谁的错?
他独自待在禅房内,想着好不容易找到适合的人来选黄道吉日,真是出门不利。既然刚好碰上,他就送佛送到西,找找凶手的线索吧。
他又观察了一下床榻,假设大师是在房内死的,为什么被褥与地板没有血。
是杀了人之后都被清理干净了?
魏司承忍着恶心,隔着布料掀开床铺,果然在一些难以清理的床榻边角发现疑似血迹的痕迹。
痕迹与床榻上的木板有点滴状的连接,他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猛地掀开床榻,就看到木板床上几个用血写下的草书,这草书倒是很像禅房内大师自己写的诗句上的笔迹。
上方是一首早就干涸的诗:自知女子云彩生,况无勿为魏家人。晚角芦城血洗夜,空垂都城万人坑。
芦城之战,魏司承与胡军交锋中最出名的战役。
云、魏、芦城……
如果只是其中一个字那还是巧合,但里面提到的几个关键字都与云栖还有自己有关。
魏司承万万没想到,来这里一趟还能找到这个所谓的大师绝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