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皇上沉迷长生,总想着仙丹,受到方士尉迟言的劝说,说是当年那文字狱死亡人数过多,恐会影响帝王寿数,皇帝这才将之前无故被连累的官员放回,有的甚至还格外凯恩,官复原职。
由于余氏庶妹来信的内容实在可怜,余氏也无法坐视不管。
可她还记得当年与庶妹的诸多矛盾,她们姐妹关系在之前相当焦灼,差点成了仇人。
余氏拿着信,问道:“你说要去看看她吗?”
云栖看了下周围,其他婢女被屏退,这会儿只有她一人,那就是问她的,云栖有点惊讶,又有点被信任的高兴。
云栖笑着:“二夫人心中已有定论,云栖就不瞎提议了。”
余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拍了下云栖的手背:“你这小滑头,惯会将话儿转回来。”
云栖但笑不语,这位余明珠,对云栖而言是一位关键人物。
但心急也没用,那位可不是好相与的。
随即又警告自己必须沉得住气,以她如今的身份,没有决定性的翻盘机会,是很容易翻船的。
余氏最终还是去城外,接了余明珠夫妇,差点没认出来人,这两人十年来备受折磨,再回来居然面目全非。
云栖并未一同去,余氏似乎一直在避免带云栖出门。
就是李府来了客,也多半不让云栖跟随。
将他们迎回京城后,余氏就去了自己的私库,与娘家余府商量着,准备送些礼过去。
对于这些当年的受害者,大多人远远避着还来不及,都怕被皇上以后给惦记上,余氏这样算是冒着危险,雪中送炭了。
当然,这其中也有李老夫人之前的嘱咐。
余氏在自己的私库里待了许久,无意间碰到自己藏好的地契、店铺、田庄等物,再看了眼外面等候的云栖等人,在云栖身上凝视良久。
这些原是打算大部分留给李映月为她未来嫁入夫家做保障,她已在来京时给了一小部分,想锻炼李映月的管理能力,毕竟再过几年就要定亲了。
如今——
余氏看了看,将它们收于自己的妆奁中,却不打算再拿出来。
余氏心中,始终记挂着云栖的身世调查。
庆朝的交通相当不便利,走南往北都要个把月,更不用说寄信了,若没特殊情况,很多时候一封信从南到北要用上大半年。
她派出的人,只在途中来了封信,那时还没到云栖的老家荆州云家村。
现如今也不知到了没,即便是到了,余氏也不报太大希望。
毕竟过去的时间太久了,能得到的信息又何其少。
“云栖,除了我这儿,在李府你还有想去的地儿吗?”
云栖想了想:“云栖哪儿都好,只要有口吃的就成,但若说最想待哪儿,必然是二夫人这儿了。”
余氏轻轻抚摸着女孩儿的脸颊:“你这傻孩子。”
快到年关,江南的庄园送来了水果,有柑橘、青枣、番荔枝等,余氏让云栖选一些送去李老夫人那儿,当然东苑的姚氏那儿明面上也需送一些。
云栖送去邰平阁时,不是被老妈妈或者丫鬟接待的,反而是李老夫人亲自出来见了她,云栖颇有些受宠若惊。
李老夫人一生也是遇过不少大风大浪,她见证了李府从荣耀到衰落,如今还在苦苦撑着它。
她像是与云栖闲话家常,问一些云栖小时候的事,家乡与籍贯等等。
李老夫人本准备暗中派人去云栖家乡调查,却发现余氏早就先行一步,两方人马还在中途遇上了,收到消息李老夫人就将自己的人给收了回来。
有些事,还是让余氏自己调查更好,只是过去那么多年,想要调查清楚,怕不是容易的事。
兹事体大,关乎李府在京城的颜面儿。
李老夫人就算心中有些计较,也依然不动声色。
前世没有这一遭,云栖自己都有些惊讶,还是乖巧地回答。
出了邰平阁,云栖却感觉,事情渐渐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也许要不了一年,如果快的话说不定半年也不无可能。
她并不贪心,前世的经验告诉她,贪心的人,会被吞噬。
至少,比前世快了好几年。
果子送完李老夫人,要再去东苑。
云栖将一篮子水果留了一些,拐了个弯来到褚玉院,她张望了一番,白天的褚玉院比晚上看更荒凉些,像是彻底没了人气。
她预备将这些时令果子放在主屋门外,不打照面为好。
刚准备放下就走,那主屋的门却突然打开。
云栖看到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影,来不及惊讶,不是说李嘉玉今日在京城外面闲逛吗,这么快回来了?
而且刚才还看到褚玉院的小厮在外头和人唠嗑呢。
她立刻行礼,自圆其说:“奴婢给二公子请安。”
男人审视了会云栖,似乎在奇怪哪个丫鬟会不长眼来这么荒凉的地儿。
“因何而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面具下的目光,比闭着眼的时候慑人多了。
云栖只看了一眼,莫名觉得那目光,有一丝淡淡的熟悉味道,好像曾经见过。
当然见过,她不是前世遇到过李嘉玉吗。
甩开那些莫名的感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云栖像是普通丫鬟那般,平平的声音,像在完成任务:“我们夫人得了庄子上送来的果子,让奴婢送来东苑,每个院子都有分一些,奴婢便送过来了。”
轻轻的噗嗤一笑。
“……你认真的?”似乎在说,这理由你让我怎么信。
“啊?”云栖听到那道笑意,有点错愕,“当、当然。”
李嘉玉是在说她的话,太假?
不可能吧,二夫人宅心仁厚是出了名的,送点来褚玉院也不奇怪吧,云栖觉得这前后完全不矛盾。虽然的确是她擅作主张,但李嘉玉没机会也没可能去求证吧。
这样的李嘉玉,还没有上一世那种坚冰的模样,让云栖觉得相处起来还挺舒服。
只见李嘉玉缓缓下台阶,他依旧带了面具,倒有点闲庭漫步的味道。
“若二公子没别的吩咐,奴婢就退下了。”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男人走到她面前。
“云栖。”
“我希望你能看着我说话,这是尊重对吗。”
无法反驳,云栖抬起了头。
却猛地被忽然凑近的李嘉玉吓了一跳,那张满是花纹的铜制面具几乎要碰到她的鼻间,忽然这么一下,几乎能看到面具后,李嘉玉那双如琉璃般剔透的眼眸,暗如夜幕,深不可测。
云栖倒抽了一口气冷气,往后仰了仰,是被吓到的,太突然,导致她也没细究刚才对视时的心慌。
云栖眼中只有惊讶,没男人期待中的嫌恶。
魏司承前三年都没来几次李府,近日得了空会常来,理由兴许在这里。
他之前一直装死躺着与云栖接触,还是第一次与“活的”云栖这样近距离。
那股执念依旧没有消散,时不时想刺探一下云栖的真心,试图将她的厌恶给引出来。
但,没有。
就算这么近,也没在她眼里看到除了惊以外的其他情绪。
魏司承说不上失望,还是其他什么。
“你不觉得我戴着面具很奇怪,很可怕?”
云栖没想到年轻版的李嘉玉居然这么幼稚,还玩吓人游戏。
你居然是这样的李嘉玉,我真是看错你了。
“还好吧……您有戴、和不戴的权利。”
魏司承摸了摸面具边缘,自嘲道:“算了,戴着吧,免得吓到人。”
感觉到他的自我嘲弄,云栖有些怜意。
但她又以什么身份来同情一个少爷?所以她什么都没说。
魏司承接过云栖手里的蓝子,取了一颗青枣,咬了一口。
“很甜。”
那两个字好像在舌尖滚了滚,透着一丝性感。
云栖觉得若是李嘉玉还完好无损,说不得又是一位李崇音了吧。
魏司承又从篮子里面拿了一颗甜枣:“伸手。”
他深邃的目光,看着始终低着头的丫鬟。
云栖莫名伸手。
一颗冬枣放到她手上。
魏司承:“回礼。”
云栖:“……”
你是怎么厚颜无耻地把我送来的东西又当回礼还我的?
云栖浑浑噩噩地出了褚玉院,也许是她心目中坚冰般冷酷男人的形象有点破碎。
走了一段路,再看已经被手心捂暖的冬枣,云栖忽然放松地笑了笑。
虽然李嘉玉的出现有点猝不及防,但整个过程她都很稳的降低了存在感。
感觉上辈子的救命恩情,还了有一半了。
咬了一口冬枣。
是蛮甜的。
第025章
云栖回了一趟懋南院, 将剩下的两篮子送去东苑。
姚氏早就听身边丫鬟报告过余氏在江南的庄子送了果子进京,这时节哪户人家还有这等好事, 余氏到底是哪积的福德, 怎么天底下的好东西都被余氏给占了。
这次,余氏只吩咐送去了老夫人那里, 她这儿却迟迟没来。
她正摔着茶盏,咒骂着余氏。
正巧被进来的云栖听到,姚氏立刻装作没事人一样, 让身边丫鬟接了果子。
想问问云栖懋南院的情况, 云栖目光有些冷,只规规矩矩地答完,姚氏哪见过一个丫鬟还敢摆脸色的。
顿时黑了脸,在云栖走出院门时, 提高了音量:“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小姐呢, 摆什么谱。下贱东西, 呸!”
云栖抿了抿嘴,当做没听到继续向前走。
姚氏上辈子的结局并不好, 是被新帝问斩的,云栖想这一世应该差不离。
在去西苑的路上,经过人不多的花廊,发现被一肥胖锦衣男子纠缠的紫鸢,云栖立刻隐了身形。
紫鸢就是当初云栖等四十来个人进李府时,训练她们的教养丫鬟, 紫鸢平时跟在姚氏身边。
肥胖男子是东苑的庶长子李嘉鸿,他经常骚扰东苑貌美的丫鬟,屋里单单通房就有20来位,还不断寻花问柳,与他父亲李达如出一辙。
只是姚氏养废了李嘉玉,自然不能再动另一位,她想动李达也不会同意,一共就这两个儿子,一个残废指望不上,另一个健全的总能指望指望。
这样的情况下也助长了李嘉鸿的嚣张气焰。
李嘉鸿正在骚扰紫鸢,话语难听极了。
紫鸢不断后退闪躲,她还想在姚氏院里待下去,她的愿望是能成为家生子,可不是成为不知名的甚至随时会被虐待死的通房,她脸上的厌恶就差摆在面上了。
但李嘉鸿越来越过分,她身为婢女根本逃不掉。
云栖刚来李府的时候,得了紫鸢不少帮助,后来的描红字帖紫鸢也一直有送来。
这会儿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她扬声对着空气,学着邰平阁的丫鬟声音:“老夫人,这边走。”
李嘉鸿谁都不怕,就怕李老夫人。
呸了一声,拉过紫鸢狠声道:“算你走运,但下次就不一定了!等着我,紫鸢小宝贝儿~”
紫鸢脸色苍白瘫软在地上,她不敢哭出来,更不能让李老夫人看到。刚要站起来,却发现从香樟树后头走过来的云栖。
“怎么是你……”紫鸢当然对云栖有印象,当初这一批丫鬟中训练了个把月,只有云栖一个要字帖练字,后来云栖也经常送来一些她自己做的帕子或一些小物,并没有断了联系。
要知道训练了那么多小丫鬟,她虽说话不中听,有什么事情也会帮,但受惠的这么多,只有一个云栖还始终记着她。
没想到当初什么都要仰仗他们的小丫头,有一日还能救自己。
紫鸢抹了抹泪,将感激隐了下去,在云栖面前实在不想掉了仅剩的颜面。
“云栖,你就当没看吧。”
“接下去,紫鸢姐姐要怎么办,能让大夫人知道吗。”虽然云栖根本不指望姚氏,但紫鸢是属于姚氏院子的,旁人不能逾矩。
“东苑可不是西苑,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二夫人。”紫鸢羡慕地看了眼云栖,能去二院的,都是得了幸的。姚氏那人不作践她们婢女已是万幸,“二公子基本被折腾废了,你知道是谁折腾的吗?没别的办法,这事你别管,与你没什么关系,知道吗?”
紫鸢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忌讳,干脆说了出来东苑的龌龊事。
她摸了摸云栖的发髻,不想让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参与东苑的纷争。
她们却没发现,那个本应该逃走的李嘉鸿没走。
他站在一处屋檐下的阴影处,目光阴邪地望着她们。
他之前刚从李老夫人那儿回来,知道这会儿老夫人在小佛堂,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想知道谁那么大胆子打断他的好事。
没想到是这么俏丽的,长得还有点稚嫩,但美人的五官早现端倪。
他舔舔了舌头,死死盯着云栖的背影。
云栖边走边思考着紫鸢的事,上辈子的紫鸢做了件惊世骇俗的事,她把李嘉鸿给阉割了,是被家法伺候后乱棍打死的,云栖始终记得那一滩滩血和紫鸢离世前死气沉沉的眼,那是一双没了希望的眼,紫鸢只被卷了一铺盖了事。
云栖不想插手旁的事,她连自己都顾不好,能管什么呢。遇到的时候帮上一把,已是极限了。
丫鬟没有人身自由,主子让干什么更没有拒绝的权利,无论是丫鬟还是主子,都认为这是稀松平常的事。若是能伺候主人家,哪怕得个通房的地位,很多丫鬟都认为是值得的。
云栖走着走着,发现不知觉到了李崇音院子附近,兴许是上辈子走习惯了,有些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的。
远远看到李崇音的身影,云栖如梦初醒,立刻拐到另一条小道上,大不了绕个远路。
李崇音回院,院里的几位美貌婢女赫然在列,纷纷上前迎接公子。
上次司琴被公子一掌拍到门外,后来又被二夫人勒令裸身罚跪,着实吓坏了她们几人,经过那次事情,三公子又削减了院里婢女数量,现在只剩下她们三个贴身的,二等三等婢女只有江南带来的定额数量,以及几个粗使婢女,其余全是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