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莞的祖父是本朝首辅,三朝元老,颇得皇上重用。
书房伺候的小厮见小姐来了,忙让人送些差点来:“小姐,首辅大人还未回来,您先等等。”
“不急。”
书房里放着黄柏木箭腿平头案,兼带几个利落的半桌,沈莞随便靠着小桌子上,开始整理思绪。
为什么会回到五年前,沈莞并不知道。
可她忘不了上辈子,眼前的一切化为乌有。
一切似乎都跟一个人有直接的联系,当今的三皇子。
三皇子生母为当朝贵妃,如今后位空悬,后宫里贵妃最大,贵妃又生了皇上唯一的皇子,身份之尊贵,离后位只差半步。
只是谁都拿不准皇上的态度。
如今贵妃也还只是贵妃。
沈莞想到三皇子,心底升起深深的厌恶。
若不是他,自己沈家,怎么会被皇上抄家,他抢皇位,让沈家做垫背的。
真是好算计。
还有自己那个老师。
更是三皇子跟贵妃安插进来的。
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跟三皇子相识,暗通款曲。
不管是为了躲开那个老师,还是接近李弘禹,自己都要去私学。
上辈子沈莞见过李弘禹的样子。
一身黑色铠甲,嘴角带笑,眼里却有着戾气。
这也是李弘禹最让大臣诟病的地方。
那些臣子们私下喊李弘禹叫狼崽子。
养在民间的饿狼。
但今日看来,李弘禹还不算很难相处。
此时的沈家偏院里。
几个沈姓子弟垂头丧气,原本是以沈莞的名头欺负那个李弘禹,明明有个当歌姬的娘,偏生目中无人,怎么不让他们生气。
可没想到竟然被沈莞逮了个正着,真是气死人了。
他们这些沈家子弟在偏院住,基本都是两人一间房。
刚刚骂李弘禹最厉害那人,气的猛灌几口茶水。
冰凉的茶水下肚,气终于消了点。
可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对。
第二天这两人就被抬着出了沈家。
倒也不是死了,只是半死不活,回家养病了。
沈家旁支又换了两个勤恳的少年郎来上私塾,这就是后话了。
沈首辅对沈莞想去私塾读书,也没什么意见。
反正都是沈家的子弟,去也方便。
上学这日,倒是个凉快些的天。
沈莞看见夫子的时候微微惊讶,这位的名声她也听过。
身边的学生也不由低声喃喃。
“天子太傅?!”
“何德何能,能让这位教我们读书?”
“沈首辅太厉害了,竟然能请的动这位。”
李太傅今年已经六十,年轻时曾是金科状元,又当过当今皇上的老师。
只是今年急流勇退,早早赋闲了。
听说贵妃也请过这位出山,想请李太傅教导三皇子,只是没能成功。
见学生们喃喃私语,李太傅只是含笑看着,并不打断,只是目光扫到李弘禹时顿了顿。
“吾生而有涯,而知也无涯。”李太傅气定神闲,学生们渐渐安静,“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夫子,谁知,君子六艺,都为哪六艺。”
来此读书的学生,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则也十一二。
沈家好学,子弟们皆已启蒙。
这个问题还是很好回答的。
沈家旁支出身的沈焱看看周围的人,作揖道:“回夫子,《周礼·保氏》中写道,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古人常说,通五经贯六艺。五经,礼,书,就有老夫来教。其余各项自有夫子,记下了吗?”
这话一出,更是让人压抑。
就连沈莞也有些吃惊。
原本以为这私塾就是教些四书五经,没想到不仅教导文科,连骑射都有师父。
以前自己怎么就不知道,沈家私塾这般厉害?
李太傅也不过多解释,已经开始上课。
越听下去,沈莞越疑惑。
她是学过一边的人,自然知道李太傅讲的似乎太过浅显。
只是李太傅知识丰厚,让人又有所收获。
可沈家私塾这些学生们,以后都是要走科举之路,从小就读四书五经,这些都是极为熟悉的。
李太傅讲这些,倒像是给没学过四书五经的人讲的。
这日一下学,整个学堂像炸开了锅。
有的人感叹夫子竟然是李太傅,还有骑射课,又会是谁来教。
还有些则觉得李太傅讲的太过简单。
他们这些要科举的人,再听下去,怕是要耽误事。
各人有各人的烦忧。
沈莞没有,沈莞什么都没有。
她眼里现在只有李弘禹!
上课的时候她来的晚了些,没能跟李弘禹搭上话。
这刚一下学,赶紧走到李弘禹身边。
好在李弘禹独来独往,身边也没什么人。
“好巧,又见了。”沈莞的杏唇勾起笑,带上她弯弯的眼睛,显得十分讨喜。
漂亮的让人想呵护。
李弘禹有心想说,都是来上学的,有什么好巧。
还是不由自主道:“嗯,很巧。”
这话说完,李弘禹又陷入沉默。
沈莞抓耳挠腮,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要说。
毕竟以前都是别人来找她讲话,她哪有恭维过别人。
想了半天,沈莞赶紧道:“刚刚李夫子讲的我没听懂,你能教教我吗?”
抱着书本的李子差点摔跤,这些东西小姐早就学过了的,怎么还没听懂?
李弘禹眼神微沉,明明是个少年人的模样,凭空给人几分压力。
沈莞吓得往后一缩,总觉得李弘禹刚刚非常危险。
原本以为李弘禹肯定会拒绝,沈莞做好拔腿就跑的准备。
谁料李弘禹突然笑了:“好啊,我教你。”
李弘禹垂下眼睛:“去我那吧。”
“好,我,我去换身衣服,马上就来。”
沈莞拉着李子就跑,她没有感觉错。
李弘禹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为什么生气啊。
李弘禹看着沈莞逃跑一样的背影,轻笑,傻是傻了点,倒是敏锐。
想到今日李太傅故意从启蒙处讲起,李弘禹眼底情绪翻腾。
是他派来的吗?
骑射老师,也是他的意思?
李弘禹眯着眼,索性不去想。只觉得沈莞实在有意思。
明明怕的厉害,还要接近自己。
一会就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偏院里,李弘禹自己住一个房间。
来的时候管家只说,房间分到李弘禹这里,正好没有同住的人。
这也是其他学生看不惯李弘禹的原因。
总觉得李弘禹运气太好。
李弘禹刚打开窗户,就见一直八哥飞了过来。
八哥口里念叨着:“好吃!好吃!”
“蠢。”李弘禹不去看八哥,又听八哥模仿沈莞的语气,“糕点好吃!”
李弘禹忍不住笑出声。
让进来的沈莞一愣。
李弘禹心情怎么突然好了,发生了什么啊。
“糕点好吃!”
第3章
臭鸟!
刚听到八哥喊什么糕点好吃的时候,沈莞还没反应过来。
但看着李弘禹似笑非笑的眼神,沈莞瞬间脸红了。
臭鸟!臭鸟!
沈莞捂着脸道:“我们写课业吧。”
说完沈莞对身边的李子道:“快把臭鸟牵走。”
李弘禹看看八哥无辜的眼神,开口道:“我挺喜欢的,留下可以吗?”
原本李子觉得,按小姐的脾气,定然不会同意。谁料小姐只是犹豫片刻,勉强道:“好吧,那你不要信小红说的,我根本没说那种话!”
李弘禹差异挑眉,看看漆黑的八哥:“小红?”
沈莞更尴尬了。
“就随便起的,你别看它了,今天夫子让写,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是什么意思。”沈莞拉着李弘禹的袖子,往小案边拉。
李弘禹不着痕迹躲开沈莞的手,慢吞吞走到沈莞身边。
这个距离不算疏远,但同样不算亲密,看似颇有风度,实则是在跟沈莞保持距离。
沈莞还在美滋滋的觉得,成功转移话题实在太棒了!
沈莞把课业放李弘禹的书旁边。
这一对比沈莞尴尬的脚趾都要蜷缩起来。
李弘禹的书本上记满笔记,显然是认真在做功课,反观沈莞的书崭新的像新的一样。
沈莞趁李弘禹不注意,偷偷把自己的书折了几下,好让人看起来像是认真翻阅过的。
沈莞坐下来,抬头看向李弘禹:“快来呀,你准备怎么写文章?”
见沈莞问的真挚,李弘禹眼神微暗。
他自小是读过书,但跟世家子弟没法比,沈莞这么问,是要他难堪?
李太傅给的题目是,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
意思非常浅显,可以从各个方面论述这句话的意思。
也许对别人来说简单,但李弘禹却知道,这是他第一道考试。
不仅要做出来,还不能平庸。
却又不能张扬,让那位新生警惕。
这个度,要如何把握。
李弘禹慢慢坐下来,反问道:“你呢?打算如何写。”
丫鬟把茶点伺候过来,便去外间绣活计,不打扰两位主子。
没了旁人,李弘禹看似更加随意,靠在小凳旁边,伸手逗小红。
那八哥在李弘禹手底下乖巧的很,半点看不出顽劣。
“我打算就写为什么周公让学生们学六艺!这个简单。”沈莞下意识咬着笔杆,“你觉得呢?”
沈莞忽然看过来,让李弘禹有点不自在。
沈莞身上似乎有股特殊的香味,无时无刻钻到李弘禹的鼻子,让他注意力有些飘忽。
“可以,那你写吧。”李弘禹道,半点没有讨论的意思。
沈莞也没觉得哪里不对,乖乖提笔就写。
但刚写几句,李弘禹忍不住道:“你就这么写?”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礼者,不学“礼”无以立。故人人皆学礼?”李弘禹点点桌子,“你这么写,就不怕李夫子生气?”
沈莞写的东西,看似有道理,其实都是些总结起来的废话。在李弘禹看来简直是在浪费时间。
沈莞偷懒惯了,下意识把之前的坏习惯带过来,低声道:“可以凑字数嘛,你看,这么一写,课业都快完成了。”
果然,沈莞洋洋洒洒写了不少,看似句句在理,实则言之无物,不过是把旁人的论述给拼凑上去。
看着李弘禹的眼神,沈莞丧气的爬在小案上,随便把写满课业的纸张团起来:“你别这么看我,我好好写还不行吗。”
沈莞语气里带着委屈,活生生像被欺负了一般。
李弘禹张张嘴,他没想让沈莞重写。
沈莞课业完成的怎么样,跟他没有关系。
但沈莞这个委屈的模样实在受用,李弘禹装作没看见,开始写自己的文章。
沈莞本来就是找个借口过来接近李弘禹,没想到还真的被逼着认真写课业,实在让人头疼。
重新铺开一张纸,沈莞写了几次,都不满意,注意力被桌上的茶水吸引。
这是李弘禹房间分的茶,不知道好不好喝。
沈莞见李弘禹写的认真,偷偷倒了两杯水,一杯小心翼翼推到李弘禹手边。
另一杯则自己拿着,像只小兔子一样,抱着茶杯尝了两口。
喝了一肚子水,沈莞眼神又黏在糕点上。
这糕点是厨娘亲自做的,新鲜的羊奶糕,香香甜甜的。
沈莞偷偷再看李弘禹一眼,手摸上羊奶糕,娇嫩的手指比奶糕还要白皙,让李弘禹不由叹口气。
怎么会有这样的娇小姐。
喝茶也要撒娇,吃个奶糕更是娇气的不行。
沈莞嘴里还含着奶糕,被李弘禹叹气吓得呛到。
“咳,咳。”沈莞急着想咽下去,却被噎着了,难受的眼泪都要掉出来。
李弘禹连忙端了茶水送到沈莞嘴边:“别着急,慢慢吃。”
一口茶顺到嘴里,总算没那么难受了。
泪珠似掉非掉,显得十分可怜。
原本沈莞就够难受了,那边八哥大声道:“糕点好吃!糕点好吃!”
李弘禹忍不住笑出声,眉眼都笑出光芒出来。
真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鸟。
蠢死了。
沈莞还是第一次见到李弘禹这么笑,拼命眨眼,但开口就是:“你尝尝奶糕,真的好吃。”
最后在沈莞满脸通红下,李弘禹真的尝了尝。
其实李弘禹很烦这些甜腻腻的东西。
他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有时母亲去画舫上唱曲,周围都是甜腻腻的脂粉香,让人觉得恶心。
李弘禹强忍恶心咬一口奶糕,意外的不让人觉得烦。
反而有股清香,带着甜味的清香。
沈莞笑的眉眼弯弯:“是吧,可好吃了。”
“嗯。”李弘禹点指指桌子,咽下糕点,“继续写吧。”
还写啊。
沈莞有点写不下去。
其实李弘禹也是。
他拿不准要怎么写,才会让那个人知道他不平庸,但又不让他起忌惮之心。
沈莞倒是认真起来,开口道:“我们去找我祖父吧!”
沈莞的祖父,沈首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