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杏小步朝他走过去,她也不说话,也不抬头看他,就盯着他衬衫上的扣子发呆。
杭嘉澍摁住她的头,弯腰问:“哑巴了?”
“对不起,”穗杏刚说完这句话就哭了,边抽泣边小声说,“哥哥对不起。”
杭嘉澍笑了下,抬手帮她擦了下眼泪。
眼泪越擦越多。
穗杏刚开始还能忍住声音,到后面完全忍不住了,五官紧巴巴皱着,睫毛被眼泪打湿成一撮一撮的,在他面前大声哭了出来。
“小点声哭,我看到有几间寝室被你吵到亮灯了。”
穗杏听话的闭嘴,用尽全力忍住哭声。
杭嘉澍叹气:“丑死了,哭吧哭吧别忍了,大不了到时候我替你挨家挨户道歉,还能顺便去你们女寝室参观参观。”
穗杏破功,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想得美。”
冷静下来,穗杏总算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来。
“你怎么来了?”
“嗯?哦,今天请人喝奶茶,不小心多点了一杯,”杭嘉澍将手里的奶茶塞给她,“扔了可惜,给你喝算了。”
穗杏一看奶茶,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
“明明就是买给我喝的。”她毫不留余地的揭穿他。
杭嘉澍也不装了,掐着她的脸打趣道:“哭成这样还不忘给我难堪呢。”
穗杏站在树旁小口嘬着奶茶,杭嘉澍靠着树,用手戳了戳她的头:“小东西心挺狠啊,我不联系你,你还就真好几个月不找我呗。”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来找小东西了。
亲人就是这样,生气的时候很生气,可过了那个劲儿,剩下的就只有想念。
很容易吵架,却又很容易和好。
“我不是故意的,”穗杏嚼着珍珠,含含糊糊说,“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平常你不是话挺多的吗?怎么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平常是平常,”穗杏心虚的抿唇,“我知道我惹你生大气了。”
“确实是生了大气,”杭嘉澍点头,“要不是我来找你,这声对不起我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真的不是故意那么说的。”
“我知道,我想了下,好像是太管着你了,你又不是小孩了,”杭嘉澍突然问,“今年过完生日就十七了吧?”
“嗯。”
“那我确实不该管了,”杭嘉澍睨她,“多吃点赶紧再长高点吧。”
“没不让你管,”穗杏说,“你爱管就管,别凶我就行。”
“我没凶你,”杭嘉澍说,“我就是不希望你这么早就接触什么男女之情。”
穗杏:“那我什么时候能接触?”
“起码大学毕业吧。”杭嘉澍说。
“……”
穗杏没说话。
“你在大学就谈恋爱,以后天天跟男朋友你侬我侬的玩二人世界,我还能找着你?还有,就算你大学毕业找了男朋友,也别跟我玩同居那套,老老实实回家住,听到没?”
八竿子还没打着,杭嘉澍扯得够远的。
穗杏说:“你是不是因为自己到现在还没找到女朋友,所以也不想我在大学里找?”
“我找不到女朋友?我那是眼光高,我要是想谈恋爱,分分钟就找到了。”杭嘉澍相当不屑。
“那你干嘛还不找女朋友?”
“没那想法。”
“那你时候时候才能有想法?”
“不知道,”杭嘉澍说,“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
穗杏睁大眼:“你要做和尚啊?”
杭嘉澍徐徐说道:“有本事你也试试从小就听夫妻吵架,明明住同一个屋檐下,却相处得像个仇人似的,不是吵就是动手,每回闹到警察局,又说是家庭纠纷最后还是让人自行解决,这要是能解决得了也不至于吵到两个人都死了那天才罢休。”
“……那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但是我忘不了,”杭嘉澍摸摸她的头,“人都这样,美好的容易忘,不美好的却能带进棺材里。”
穗杏沉默半晌,语气复杂的问:“那我陪着你打光棍?”
杭嘉澍笑起来:“你打光棍和我打光棍又没有联系,总扯到一起干嘛?”
穗杏别扭的说:“你不是规定我大学毕业以后才能那什么吗?”
“傻妹妹,”杭嘉澍恨铁不成钢的拍了拍她的头,“白长那么聪明一个脑袋,光长智商不长情商是不是?”
穗杏将他的手甩开:“干嘛打我?”
“舍不得你,”杭嘉澍收回手,轻声说,“舍不得你太早找男朋友。”
第56章 暗着呢
穗杏呆滞几秒, 渐渐耳朵红了。
他们之间不适合这样的气氛,还是平常吵吵闹闹那样的更好。
“干嘛说那么肉麻,”穗杏不自觉捏紧奶茶杯, “难道交了男朋友以后我就不见你了?”
杭嘉澍还真跟她认真讨论了起来:“交了男朋友以后呢?谈婚论嫁吧?结了婚就要搬家了吧?周末回来吃顿饭,逢年过节回来吃顿饭,要是嫁到外地, 那连周末吃饭的机会都没了。”
穗杏弯起眼睛笑了:“还早啊, 你想的太远了吧?”
“也不远,不就是眨眼的事儿?”杭嘉澍咧嘴,笑得有点坏, “昨天你还在拉裤子, 现在不都快十七了?”
又提拉裤子!
穗杏没好气地踢了他的腿。
杭嘉澍也不生气,弯腰拍拍裤腿上的灰:“只是一种夸张说法, 你那么较真干什么?”
穗杏反驳:“那你不会用别的事夸张?偏偏要说拉裤子?我不信你小时候没拉过裤子。”
杭嘉澍一愣,笑着说:“说不定还真没有。”
穗杏:“你就吹吧。”
“我那时候要拉了裤子, 谁帮我收拾啊?”杭嘉澍状似沉思说, “我总不能还没学会走路就知道给自己洗裤子了吧?”
杭嘉澍是真记不得了。
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拉裤子的婴儿长成杭美玲的出气筒的?
不记得了。
可能那时真的是杭美玲帮他洗裤子的吧, 只是在他学会忍住哭声的时候,那几年替他洗裤子杭美玲遭的罪,之后都被她的巴掌给报复回来了。
这样想, 也算是他报答那女人这短暂几年养育之恩的一种方式。
穗杏龇牙咧嘴地说:“那你也不准我我拉裤子的事。”
杭嘉澍回过神来,懒洋洋的耸了耸肩,挑眉说:“那没办法,谁让小姨第一次带我回家的时候, 小姨父刚好在帮你换尿布。”
八岁的杭嘉澍刚到他的新家时, 还没来得及打量这个家,小卧房里的小姨父急匆匆冲出来, 对刚回家的小姨求救,说宝宝拉稀,他实在是没辙了。
小姨叹气,只好先去帮宝宝换上新尿布,才正式向家人介绍杭嘉澍。
小姨说,嘉澍,这是你妹妹。
刚拉过稀的妹妹。
杭嘉澍想。
小姨父平常对妹妹爱得不行,吃喝都愿意伺候,唯独后两项他实在是做不来。
男人职场打拼多年,无论是基层还是管理层的岗位都能游刃有余,唯独对奶爸这一个职位没有天赋。
男人不会换尿布,这太正常了,所以小姨父完全不觉得自己需要反省。
爸爸靠不住,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了。
也不知道是小孩子学东西快,还是杭嘉澍具有奶爸天赋,八岁的小男孩,字写得还不是很好,替妹妹换尿布的动作确实娴熟老练。
小姨父和小姨都松了口气,以后这项工作总算是有人来替他们分担了。
所以杭嘉澍对穗杏拉裤子这件事记得格外清楚。
毕竟是曾被她熏陶过的男人。
穗杏见他拿着拉裤子这件事不放,刚刚才和好的兄妹俩这会儿又开始针锋相对。
杭嘉澍见她又要生气,自觉打住了这个话题。
暑假期间的校园格外安静,往日寝室楼下亲亲我我的情侣不见了,三五成群刚从夜宵摊上回来的小团体们也没有出现,两侧植着常青树的水泥路上,除了还没下班的路灯,就只有兄妹俩就这路阶坐下就着灯光和夜色聊天。
偶尔有骑着共享单车匆匆掠过他们赶着回寝室的人。
“诶,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看我骑自行车去学校,就吵着也要学自行车,结果让你学了,你伸直了腿都碰不到脚踏板。”
穗杏装傻:“不记得了。”
“后来给你买了儿童自行车,骑着带辅助轮的自行车你就以为自己天赋异禀,无师自通,结果辅助轮一拆,你立马就被打回原形了。”
所谓的打回原形,就是穗杏坐在自行车上,怎么也不敢往前骑,杭嘉澍在后面想推她一把,她急得头摇成拨浪鼓说不要不要,会摔死的。
杭嘉澍想到这里,没忍住笑了起来。
穗杏这回不装傻了,她心里的怨气被这人勾起来,立刻伸腿指着自己的膝盖:“我让你在后面扶着我千万不要放手,结果你趁我不注意放了手,害得我当时这里都摔青了。”
“我放了手你不是也骑得挺好的吗?谁让你要回头看?”杭嘉澍理直气壮。
穗杏比他还理直气壮:“我不回头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放手?”
“那我不放手你能学会骑?”
“你别那么早放手等我学会了再放手,也许我当时就不会摔得那么惨了。”
杭嘉澍嗤笑:“强词夺理。”
穗杏:“本来就是。”
“那冰呢?你摔那么多次也是我放手放早了?”
“是,要不是你带我去冰场玩,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冰场自己去跟朋友玩,我也不会为了找你摔那么惨。”
“别倒打一耙行吗?是你当时非嚷嚷着要喝饮料,我去帮你买饮料了好吗?”
“那你去帮我买饮料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害我以为你丢下我不管了。”
“我跟你说那还有惊喜?”
“是挺惊喜的,我哭着满冰场找你,你一瓶饮料就把我给打发了。”
杭嘉澍抿唇,语气有些无奈:“我哪儿知道你一下子没看到我就哭出来了。”
穗杏撇过头,不理他。
越想越气,照顾她的老板当时被她的哭声吓得差点报警。
杭嘉澍摸摸她的后脑勺:“那现在几个月没见我,你怎么不哭了?”
穗杏说:“我又不是小孩了。”
“那就是长大了,”杭嘉澍突然说,“你看,时间还是挺快的。”
又回到了最初的辩题。
这样回想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当年的记忆还那么清晰,却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发生的事了。
这样一想,时间的落差感变得相当明显。
穗杏幽幽说:“长大了还不好?你也不用当保姆了。”
杭嘉澍哼声说:“我那时候是挺抗拒的,小姨他们工作忙,去哪儿都得带着你,就差没带着你去学校上课,真的特别烦,偶尔我单独和朋友出去玩,还要被问今天怎么没带你妹出来,你说你给我添了多大麻烦?”
穗杏生气,转头瞪他:“那恭喜你,你解脱了。”
“是啊,解脱了。”杭嘉澍笑眯眯说。
那时连教她骑自行车都会觉得不耐烦,巴不得上一秒他教了,下一秒她就立马学会,每次带她出去玩,明明是假期活生生被拖累成了受难日,网吧游戏厅都不能去,身边总有个小累赘跟着他,害他没一点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自由和顽皮。
那时候想,等穗杏长大了他就解脱了。
可是真当她长大了,他又变了想法。
不会骑自行车正好,她想去哪儿还得拜托他载她,她跟着自己也好,免得她总是不知所踪,害他都找不到人。
穗杏读初中时,杭嘉澍看她对电脑感兴趣,顺便教了她不少。
她学得很快,后来去上了辅导班,有比他更专业的老师教她,他也就光荣下岗了。
渐渐地,他不再被需要。
她有了自己的圈子,很快也会学会自己一个人生活,走上自己的人生轨迹,创造属于自己的故事。
杭嘉澍年纪轻轻,已经有了父母将儿女养大的心酸失落感。
孩子小的时候,嫌照顾她麻烦,恨不得她能一夜长大,可等孩子真的长大了,却又开始舍不得。
舍不得她真的学会了一个人生活,不再需要他在旁照顾。
孩子的成长让人自豪又失落。
小姨和小姨父的后半生都有彼此,穗杏的前半生还没过完,后半生也肯定不缺爱她的人。
所谓的家,也并没有多长久。
他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就像这段时间,每天一个人上下班,饿了就给自己来碗泡面。
穗杏本来是讽刺他,结果反被他将了一军,气呼呼的伸手作势要打他。
杭嘉澍任由她打了两拳,棉花糖的力道,她没用力,纸老虎而已。
他装模作样的捂着胸口说痛。
“长大了有劲了,打人还挺疼啊。”
穗杏:“你活该。”
不知不觉就在路边坐了这么久,喂了这么久的蚊子。
“你回寝室吧,”杭嘉澍起身,顺便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走了。”
“你回家吗?”
“不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