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白白,不回避、不惭愧,自信大方的笑着,对屠老板说,那个农村来的,承包你二手工程的小包工头,是我爸。
大风大浪都闯过来的屠老板,生生被将了一军。
“哦。这样啊。”
屠老板闯江湖时的那一套经验,好像都起不了作用。
季小冬紧紧盯着屠老板的反应,判断着自己的处境。
花花肠子人骗人,你不怀好意想绕别人,不知道哪会儿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不如开诚布公。
屠老板想了想,含含糊糊的说:“卖书,还得有点噱头。”
季小冬听明白了。
方才还不怎么紧张,听明白这话,后背出了一层汗。
后怕。
原来他早知道了。季小冬怕自己的表情泄露心绪,她站起身来,走到屠老板办公室窗户旁边。
透过二层小楼的窗户,看向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所有人的行动在她的俯视下一目了然。
自己的行动,是不是也在屠老板的眼中,看起来如这街上的行人一样一目了然呢。
“高人子弟”,呵。季小冬背着人肆无忌惮的冷笑,她来到这世界后,一路走的太过顺遂。
季小冬心中警醒,不得不承认,对屠老板这种混江湖的“粗人”,起了轻视之心。以为他真的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跟愚夫愚妇们那样,信了什么高人的鬼话,信了“造神”一样的忽悠。
她想起自己从前那个世界里经常出现的一句话,虽然对同一件事情反映相同,但有的人是蠢,有的人是坏。
屠老板的信,是假信。他自己假信,是为了让别人真信。
连季小冬这个“正主”,都险些被他唬住。
季小冬心情平复了一些,吐出一口浊气。
自己老老实实的揭开和季海明的关系,明明白白告诉屠老板自己并非什么高人子弟,竟然歪打正着,断了以后屠老板自行在这上面做文章的念想。
她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方才内心的翻涌情绪。
“屠老板,我们以后的发展,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季小冬重新认识了屠苏屠老板。
屠老板今天也重新认识了季小冬。
这个小丫头片子,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不知世事好拿捏。
两个人在屠老板的办公室正式落座,到了这一刻,屠老板和季小冬之间,才正式成为生意场上平等的合作伙伴关系。
落笔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季小冬想,屠老板似乎是第一个,不用季小冬带着大人,不用季小冬借别的关系,完全是凭“季小冬”这三个字,结成的合作伙伴。
“笑得这么开心?”
“嗯?我笑了吗?”季小冬揉揉自己的脸:“因为能跟屠老板这么厉害的人合作开心啊。”
“呵呵。”
屠老板对这个马屁不置可否。
“老百姓还是迷信权威的。”虽然在宁泽地区打出了市场,但如果想打开外地市场,屠老板说:“我觉得,宣传上,还是得,适当加工一下。”
嗯,确实,季小冬也承认,一个高中生写养生保健书,太没说服力了,不然她也不会先在家里忽悠季海明。
但那些什么隐居山林的避世高人子弟的宣传,也太扯淡了,跟社会主义价值观不符合嘛!
季小冬想了想,把自己上一世的头衔拿出来:“中国农业科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紧贴获得者?可以吗?”
……
屠老板脸色几乎可以用五彩缤纷来形容。
啥意思这是?难道是我想多了,这小丫头片子根本没什么定力和本事,揭穿自己不是高人子弟的目的,是嫌我吹的不厉害捧得不够高?
“这个……这个……”
“哦,对了!”季小冬拍拍脑门:“把前面两个去了吧,只留最后一个。”
她觉得,吹她是什么“高人子弟”,到时候吹崩了,她可变不出什么高人来。把她上一世的头衔拿出来说,回到八十年代,有了这么多“千金难买早知道”的优势,她还能混不到上一世的水平?
将来搞学术,至少得是个专家教授吧。现在拿出来,等多算“贷款吹”,后续能“还”上。
“□□津贴的具体人名,不好查。”
季小冬贴心的跟屠老板解释,君不见后来多少电视卖药广告,里面的人个个享受□□津贴。
“行,行吧。”
屠老板心情复杂的接受了季小冬的建议,赚钱么,大家都是为了赚钱。
临了临了还是没忍住,季小冬走的时候,屠老板说了句:“好好学习。”
季小冬:???
屠老板看着季小冬吃惊又疑惑的眼神,不自在的咳了一下。你不是学生么,我让你好好学习有什么不对。
“别,屠老板,你可不是这人设。”
屠老板只好说:“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将来说不定真能考个好学校混个文化人当当。到时候咱吹起来底气也足不是。”
季小冬:……
你说的对。
有了季小冬这层关系,屠老板没拖欠季海明建筑队的“工程款”。
季海明干完之后,屠老板还没从自己上家那里拿到钱,先自己出钱给季海明垫付了,没有欠成三角债。
结账及时,还没有主家天天在旁边叨叨,日工资还多。跟着季海明出来干的这些青壮,一个个彻底抛弃了王伟胜,转头倒向季海明。
把王伟胜从前的事情全都抖搂出来——包括吃一顿饭连放八个屁。
“哈哈哈哈。”
季海明出了一口恶气,骄傲的大公鸡似的,得意的挺着胸膛,翘着尾巴。
回村时特意开着自己的三轮车路过王伟胜家的家门口,高声喊:“伟胜大哥,我从城里盖楼回来了,给你带了两瓶酒,你开开门让我进去。”
“呸!”
王伟胜在家里紧闭大门,心里骂了季海明祖宗十八辈。
季海明也不是真想进去给他送酒,纯粹是恶心王伟胜。叫了几遍,开开心心骑着三轮车回家了。
回家不久到了秋收,地里事情多,季海明彻底安稳下来。
季小冬知道后,终于放下一桩心事。内外无事,安安稳稳学习,准备高中里各个科目的联赛考试。
联赛成绩好了,就可以入选省队,国家队,去参加国际赛事。
宁泽市这个舞台,对季小冬来说已经太小了,她需要到更高的平台去崭露头角——到时候屠老板卖书也好吹是不是。
但是吧,她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参加的是生物竞赛。结果呢,现在年代有点早,国际上的生物竞赛竟然还没有?!别人穿书都有根又粗又大的金手指,她这算啥,除了个百无一用的系统,还把自己金手指给砍去一截?!
没办法“投机取巧”的季小冬,只好刻苦努力,跟同桌林朝阳天天“比学赶帮超”,互相看着不顺眼,谁也不服谁。
放寒假之前成绩出来,季小冬数理化成绩全部通过了预赛,林朝阳也全部通过了预赛。
“得意个什么劲儿!”齐北辰在后面狠狠踹了林朝阳板凳腿。
齐北辰高中这半年,也可能是开窍了,也可能是被季小冬坐在前排的背影刺激到了,保持了初三中考前的学习强度,天天玩命的学。终于把自己的座位,从最后一排,努力到了季小冬和林朝阳位置的侧后方。
“当然得意了。”林朝阳说:“有本事你也过啊!”
“季小冬没过吗?”
“季小冬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朝阳一句话把齐北辰噎回去。
齐北辰吵架从来吵不过林朝阳,只好又伸腿踹了一下林朝阳板凳腿。
反正快放寒假了,我忍。林朝阳把板凳使劲往前移,移得几乎跟桌子贴在一起。
季小冬看了,问:“要不咱俩换个座位?”
林朝阳推了推眼镜,换座位,不就代表自己怕了齐北辰那流氓?不换?但他心里真的想换啊!
“寒假之后再换吧。”林朝阳说:“反正还得期末考,按成绩排位,说不定他位置不在那里了。”
“行。随你。”
季小冬点点头,她只是提建议而已,换不换还要看林朝阳。
林朝阳期待的期末考和寒假终于到来了。
放假这天,季海明算着日子,特意上城接季小冬回家。
“这一年,咱家过得,那叫一个舒心。”季海明跟季小冬说:“你大伯、你小叔,今年都说要回家过年!并且在咱家里摆贡!”
季海明开着三轮眉飞色舞吐沫横飞,上城一趟不容易,拉着季小冬又去买了一批年货,季小冬就跟满三轮车年货一起,被季海明载回了家。
季家的院子里,被满满登登的年货挤得,几乎插脚的地方都没有。
季海明跟季小冬畅想未来:“咱的草莓再一收,又能赚一笔。”
“不止咱家赚,大家都能富。”折腾这么久,终于要见成果,季小冬也很开心:“我妈的香包也打开门路,这就是咱家的政治资本。明年再换届,村支书舍你其谁。到时候再让颜叔推荐,当选个人大代表。”
“我过了年考竞赛,争取入选国家队,到国际上代表中国打比赛。咱家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连王荣花也对未来充满期待:“咱家的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肯定红红火火。”
“那必须的!”
季小冬在烧的暖烘烘的屋子里,吃着火锅唱着歌,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来到这里之后,最大的危机,马上要来临。
第64章
屋子里暖意融融, 热气蒸腾,天空开始飘洒下来细细密密的雪粒。
不多久,小雪粒慢慢变大,变成纷纷扬扬的雪花。
季小冬探出头去, 兴奋的叫了一声:“哇!下雪啦!”
王荣花从她推开的窗户缝里往外看了一眼, 却没有季小冬的兴奋劲儿。
甚至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踢了踢季海明的小腿:“当家的, 去把鸡笼盖一盖。”
“嗨, 不用。”季海明吃着火锅唱着歌, 一点儿也不想从温暖的屋子里冒雪出去。
娘门儿心眼小, 事情多。
这点雪, 盖什么鸡笼。
他夹了一大口白菜, 一点儿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跟王荣花说:“不用,天气预报说今天没大雪。”
“天气预报能信吗?!”
王荣花气不打一处来, 十次里能不能准两次!你看天气预报进过多少次坑了心里没数吗!
王荣花忍不住数落季海明:“不说别的,就说上月晒粮食的时候, 都开始下雨了你还非得拧天气预报预报的没有雨, 不往家收粮食,最后受潮了多少,你有没有点数。能不能长点记性有点心!”
“好了好了,我去。”
季海明受不了王荣花的唠叨,举手投降。
抓了顶帽子顶在头上,出门去找东西盖鸡笼。
雪仍旧下着,连那轻纱摩挲似的细碎声响都一概不闻,如倾沙一般,只管无声无息地下着。
季小冬想去雪地里玩, 打着给季海明帮忙的名义,也出了屋子。
盖好鸡笼,季海明顺道又把猪圈加固了一些。
做完这些事情,回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地上雪积得很厚,深一脚浅一脚,踩上去松软而踏实。
季小冬跟在季海明身后,屋里昏黄的灯光照出明明暗暗的脚印,以及脚印的边缘镶满了碎钻般的金色细芒。
她抬起头,看起来并不像纷纷扬扬的雪花往下落,而是她自己往天幕深处不断前进。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季小冬张开双臂在雪地里转了几个圈,直到王荣花叫她,在恋恋不舍走进屋里。
“好美啊!”
季小冬感慨美丽的雪景,季海明和王荣花却没有这等心思。
季海明一边抖落抖落帽子和肩头的雪,一边无不忧虑的对王荣花说:“还真下大了。”
“是啊,不知道明天村子会不会被大雪封路。”
“封了路也没关系吧。”季小冬GET不到爹妈忧虑的点:“咱家年货够吃好久了,平时也经常十天半月不出村啊?”
能出去不出去,和不能出去,差别还是挺大的。
季海明和王荣花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走来,对“物质可能匮乏”的担忧深深刻到骨子里。
而季小冬,此时虽然和季海明王荣花在同一屋檐下,但中间却隔了四十多年经济飞速发展和物质极大丰富的鸿沟。更何况,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季小冬都属于占有大多数资源的最顶尖那一小撮。
她上一世是个完完全全城里读书长大的孩子,后来虽然当了农科大佬,但跟真正在农村一线的普通老百姓之间,方方面面都有无比巨大的差距。
如果她四十年后是普通菜农,这时候她就会意识到,随着雪花飘落下来的,不止是银装素裹童话般的美丽世界,还有……
系统刺耳的尖叫声——
滴——滴——滴——
意识深处像被一根针不住挑动,季小冬蹙眉揉着额角。
“怎么了?”
王荣花担忧的问。
“没,没什么。”
季小冬定了定心神,微微闭上眼,凝神去看系统的警报界面——所有的大棚,每条钢管都变成粗亮的大红色,不断变化的参数显示着它们的摇摇欲坠。
“大棚要被雪压倒了!”
季小冬猛然站起来,额头上满是汗珠。
“什么?!”
王荣花和季海明也都呆住了。
“快!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