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他是颜长民家的亲戚,也有人说他是颜长民相中的女婿。
常松年听到这些都是一晒而过,纯粹的无稽之谈。
自己家既没有颜乡长这样一位“富贵”的亲戚,更不可能是颜乡长家的乘龙快婿。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为自己和季小冬是一类人,以后或许可以相互扶持走到一起。没想到,是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没有看出季小冬是一飞冲天的鲲鹏,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奋斗、努力、挣扎,只是为了做个普通人而已。
而颜颂一出生,就是“普通人”。
所以她将来注定会离开这个小镇,去往更广阔的天地。
多年之后,或许会想起自己家乡这位有过几年交集的同学。
常松年沉默着不说话,是因为他心里有太多太多话,选不出一句合适的来说。
“我大学也准备学医。”
他不说话,颜颂却开了口。
“什么?!”
常松年吃惊的看着颜颂。
他知道颜颂胆子小,并且颜颂曾经跟她和季小冬说过,因为自己妈妈是医生,她小时候见过太多医生的辛苦和无奈,这辈子都不可能学医的。
你……
常松年心里更乱了,他心里有隐约的期待和怀疑,只是不知因为惊讶让他更清醒,还是因为酒精让他更混沌,他在那个猜测前踟蹰不进,裹足不前。
“说不定你明年就变了。”常松年嗓子发干,艰难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颜颂懦弱、胆小,可她现在仿佛有了无比的勇气:“常松年,你现在有工资有收入,如果你不甘心一辈子在这个地方,你就不要放弃努力!”
好一会儿,常松年才道:“好。”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缕烟,很快消散在夏季的热风里。
颜颂的勇气因为方才那句话,这会儿已经溜得一干二净。
“我到家了,再见!”
她转身快步跑远,拐过弯才停下来,捂住发烫的脸颊,又快步跑走了。
季小冬和齐北辰也沿着路往回走。
他们这次聚会,因为季小冬、颜颂和常松年都在平安乡,所以是齐北辰从宁泽市里到平安乡来找他们。
季小冬她爹季海明,去年借着季小冬出名的时机,趁机打了一波牌坊村香包和其他农副产品的广告,狠狠赚了一笔之后,以村集体的名义,在平安乡乡镇上开了个售卖牌坊村香包和各类农副产品的销售点。
现在王荣花日常在这边买东西看店,季小冬他们家,已经不怎么在村里住了。
齐北辰就是把季小冬送到这里。
远远看见红底烫金大字的牌子,已经要分别了。
齐北辰终于忍不住问:“听说前几天林朝阳给你表白了?”
季小冬抽抽嘴角:“对啊。”
我就知道林朝阳这家伙没安好心。齐北辰心道,从高一就看他不顺眼,果然我的直觉是对的。
“你……你同意了吗?”
齐北辰小心翼翼的问。
“没有。”季小冬耸耸肩:“跟他不是一类人。”
“哦,是吗。”
齐北辰在季小冬身后偷偷笑了笑,心里刚有点小雀跃,又想到,他们两个都在帝都,学校还挨着这么近。万一,肯定不是万一,林朝阳八成会继续对季小冬死缠烂打。
有道是烈女怕缠郎,万一季小冬一时不慎被他忽悠了……
不行。齐北辰咬咬牙,自己怎么选了军校呢,这一去说不定几年都见不着面,说不定等毕业,季小冬都跟人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拽拽季小冬的衣裳边。
“干嘛?”
季小冬转头疑惑的看他。
“你……你。”齐北辰有点局促:“你看你跟我是一类人吗?”
“还行吧。”
季小冬完全没GET到齐北辰的点,随口说完继续往前走。
齐北辰:???
还行吧是几个意思?
齐北辰跟在季小冬身后,更加纠结了。这难道是“同志仍需努力”的意思?就是说,有同类人的潜质,但是还有继续努力争取争取?
“到了!”
正当齐北辰想着,季小冬跳上销售店的台阶,打断了齐北辰的思绪。
“你还没来过吧,进来看看。”
这个店开的时候,在宁泽日报和宁泽电视台打了好久的广告,在宁泽市都引起轰动。
齐北辰不止一次在不同场合听人谈论过这家店,他还真没有机会来过。
“旗舰店。”
齐北辰指着牌匾上的三个小字,问:“旗舰店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军舰的旗舰吗?”
齐北辰点点头,这个他太知道了。
季小冬说:“这个店就像是旗舰一样,是引导路线,指引方向的。”
指引方向?
齐北辰敏感的抓住了季小冬话里的重点,问道:“那就是说,以后不止这一家店,还会有其他的店,跟舰队的编队一样?”
“对啊。”季小冬连连点头:“以后再开的,就叫1号店、2号店,一直往下排。”
“厉害!”齐北辰给季小冬竖了个大拇指。
“一般一般,你也很厉害啊。”
季小冬是真的觉得,齐北辰在商业上的敏感度高,并且脑子转得快。
原书里他后来也是从商了。
不知道在这里,为什么竟然拐了个弯,要去当兵。
难道他要转业之后再下海经商?
季小冬捏着下巴看他。
“看什么呢。”齐北辰被盯的不好意思,伸手在季小冬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刚认识你的时候,还以为你将来要做生意。”季小冬问:“现在国家国门打开,你也勉强算个高干子弟了,怎么没去读商科?”
“我跟你说,你不要笑。”
少年人陈述理想,剖白心绪,既想得到别人认同,又怕听到的人嘲笑。
季小冬郑重点点头:“当然。”
“因为你去年出国嘛,所以我也看了好多国外相关的东西。”齐北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越看越生气,越看越憋屈。就想着……”
“你们怎么站在门口?这么热的天还不赶紧进来。”
王荣花打断了齐北辰想要说的话。
有些话,被打断了,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哦哦,好的,阿姨。”
齐北辰笑着跟王荣花打招呼,跟着季小冬进了门。
“里面原来是这样的!”
他刚刚在门口,注意力都在和季小冬的谈话上,进了门,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里面的设计古典和现代相结合,既有古色古香的雕花木架,又有各色透明的玻璃。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齐北辰看了看,像是几件屋子打通的,每个展区之间都用屏风隔开。
刚进门的这里,是牌坊村蔬菜瓜果展示区。
他们的小草莓占了很大的一片位置。
这时他才知道,“草莓系列产品”已经被牌坊村开发出了这么多种类,从最开始的面向“神仙”的上贡,到佳节走亲访友的礼品。
季小冬拿起一个用布缝制的大草莓给他展示,拉开草莓茎处的绳子,把里面的东西翻出来,竟然是一个大大的手提袋!
“太神奇了!”
齐北辰连连称赞:“平时都是阿姨一个人在这里吗?”
季小冬没有说话,眼神示意他往前走。
转过中间隔档的屏风。
呃……
几张桌子围城一圈,桌子后面都坐了人。
齐北辰尴尬的笑了笑。
“这个,这是……”他看到每个人身前的桌子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箩筐,里面有各式布料和针线,并且进了这间屋子,香气明显更加浓郁。
“这是在做香包?”
“对。”季小冬点点头:“都是平安乡周边的妇女,在我们村学习过之后,就可以到这里来做。每天计件算钱。”
季小冬轻声说着,拉着齐北辰继续往前走:“做不完也可以拿回家。她们在这里既能交朋友,还能挣到钱。手里有钱,心里就有底气。来买香包的人,也可以现场定制款式,还可以现场看着做,一点儿都不必担心质量。”
第三间屋子,是牌坊村的大米、小麦、红豆之类的粮食展示区。
因为种粮,周边都在种 ,所以在这里,还搭配上了季小冬让屠老板出的养生书。
……
季小冬一点儿都不尴尬,真的。
类似“只有牌坊村的粮食才能熬出养生书里的养生粥,才能培养出天才季小冬”这种广告宣传,她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真的。
“好啦好啦,别看了!”
季小冬拉住齐北辰兴致勃勃翻看“天才季小冬成长记录”的手,直接领他到了最后一间屋。
哈哈哈哈哈,季小冬尬完季海明尬。
最后一间屋子,一般顾客是不会让进来的,只是作为各级领导来看牌坊村这个“样板”的时候的成绩展示。
所以墙上挂满了季海明和各种各样的人合照时的尬笑。
还有牌坊村这几年获得的各种荣誉。
以及季海明当选为市人大代表、王荣花当选为妇女代表后提的提案的复印件。
总之,这里类似一个档案室。
再往后就是住的地方了。
天色已晚,齐北辰还要赶回宁泽市里。
齐北辰说:“时间过得真快。”
“是啊。一转眼。”季小冬把他送出了门,说道:“我就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
“知道,回去吧。”
“齐北辰。”
齐北辰走了几步,又被季小冬叫住。
“你上学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齐北辰说:“听说是学校里来人接。”
“哦,那我也没法送你了。”季小冬笑着戳了戳他的胸口:“人民子弟兵,为人民服务啊!”
“知道。走了。”
齐北辰转过身,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这算不算在成为季小冬“同类人”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第74章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时代的洪流势不可挡。
有些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而改变。
而季小冬,也终究没能变成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改变时代的进程。
她还是太渺小了, 渺小到只是一颗小沙粒, 渺小到她怎么折腾, 都掀不起一点儿风浪。
林朝阳又一次来找她。
“季小冬, 你怎么冥顽不灵呢?!”
林朝阳恨铁不成钢, 对季小冬说:“你明明出过国, 到过发达国家, 你去的时候感受不到跟我们的差距吗?”
“大哥。”季小冬纳闷, 跟他说过一百遍了, 怎么就说不通呢:“他们发展多少年, 我们发展了多少年。这差距是要慢慢补的。”
“能补上吗。”林朝阳说:“你知道吗,文明不同, 民族不同,有些东西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林朝阳, 你够了啊!”季小冬真恨不得敲开林朝阳的脑壳, 看看是什么样的脑回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的黄皮肤黑头发,才是永远改变不了的!有什么不同,真有不同,那就是他们是强盗,我们勤劳勇敢艰苦奋斗!”
“我告诉你,你不要以为国外的月亮多圆多大, 三十年我们能赶上,四十年我们能超越!”
“季小冬,你说什么梦话呢!被洗脑洗的太深了点。”
林朝阳一副这个被愚民政策洗脑了的可怜虫的神态,看得季小冬内心暴躁,恨不得跳起来打他。
说话也没有了好腔调,恨不得阴阳怪气到极致:“是是是,林大才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就别来找我了好吗?”
“季小冬,你看着。”林朝阳说:“不久之后,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季小冬心里悚然一惊。
自从上了大学,林朝阳仿佛修炼了“如何变得更讨厌一百零八式”,每次来找她,两个人都会不欢而散。
而林朝阳却越挫越勇,更加频繁的来找他,一副要救她于水火的架势。
可是林朝阳之前来找她,从没有说过“不久之后”如何如何这么有明确时间点的话。
季小冬心如乱麻,等她回过神来,林朝阳早就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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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热,校园里也开始躁动不安。
海报、条幅,和一些文章、小诗在学生中私下流传。
有些文章上,还署着林朝阳的名字。
季小冬索性从图书馆借了很多书,除了每天必要的去上课,其他时间躲在宿舍里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不知具体是哪一天,校园里的人似乎越来越少。
季小冬听到经过她宿舍窗外的同学们,兴奋着谈论着,今天又有哪个大学的学子赶来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