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在胸腔内疯狂翻涌。我瞬移到他的身前,一把扣住他的脖颈,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巫银毒素已经蔓延到你心脏了。赫帝斯,你死到临头了,还要恶心我一把?!”
他望着我的眼睛,轻笑着说道“实力、权势、地位、性命……我都输给他了。你是我最后的宝贝,最后的筹码……我不能让他得到你。”
话音落下,他用力推开我。这一下,似乎用光了他所有力气,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撞在路边一棵树上,急促而疲惫地低喘着。
这个变态活了将近三百年,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子模样。可是这一刻,他却实实在在地暴露了老态。让人嗟叹,也让人痛快。他垂头低喘了片刻,再次咳出一滩黑色的鲜血。
他抬起手,满不在乎地擦掉黑血,抬眼望向我“今晚你就会想起前世的一切。我不在乎你是否会恨我,也不在乎你是否会和我在一起……我只要你和g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疯子。”我冷冷地说。
“我是疯了。”他笑,“我输掉了一切,但在你这里,我必须做一个胜利者。”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再度朝我微微一笑。夕阳如此火红,如此热烈,是玫瑰色的海洋,飘浮在街道、砖屋和远方山脉的上空。这样美好的景色里,他的背影却像耄耋老人般孤独而苍老,蹒跚着、虚弱地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忽然有些恍惚,他真的会死吗?
他是我所有恐惧和痛苦的源头。他死了,是否代表我就解脱了?
只是,这个坏人真的会这么轻易地死去吗?
今天晚上,我又会想起什么呢?
究竟是怎样的过去……会让我永远都不可能和埃里克在一起?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想要睡觉,却无论如何也进入不了梦乡。
纷乱的画面在我脑海中接连浮现,寒夜、马车、森林、悬崖、城堡、蝙蝠……我看见一个女孩提着裙摆,慌张地跳下马车,跌跌撞撞地跑进森林。那是我的前世,嘉纳特,一个公爵的女儿,参加皇家舞会时,被敌国的刺客追杀,惊慌失措之下,闯进了一片诡异的森林。
蝙蝠盘旋在森林上空,密密麻麻的骨翼几近遮天蔽日,惨白的月光照彻它们的尖牙与红眼。不知跑了多久,一座哥特式古堡出现在嘉纳特的面前。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古堡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相貌昳丽、气质轻佻的男人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是一百年前的赫帝斯,俊美、轻狂、意气风发,浑身散发着高贵却邪恶的气息。嘉纳特被他引诱,情不自禁地走进了古堡。
当时,赫帝斯正在举办血宴,金碧辉煌的大厅内,全是供他食用的人类男女。他们是惨白的蜡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这种情况下,赫帝斯居然对她伸出一只手,邀请她共舞。
她胆战心惊地和他跳完一支舞。结束时,他盯着她,双眼逐渐染上深紫色,森白的尖牙抵住下唇。他对她产生了。她却误以为他想要吃人,吓得连连后退,后脑勺磕在烛台上,昏倒了过去。
醒来以后,她本以为自己会断手断脚,谁知竟然毫发无伤。她对赫帝斯的恐惧稍微减弱了一些,但还是想要逃跑。就在这时,猎魔人协会包围了城堡,试图围剿赫帝斯。
是夜,趁着赫帝斯加固城堡的防御魔法罩时,嘉纳特悄悄跑到了后花园,准备翻墙逃出去。一个猎魔人发现了她,见她身上全是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以为她是赫帝斯的情妇,立刻将她掳为人质。
繁星璀璨,月色黯淡。城堡周围浮动着幽暗的蓝光,那是猎魔人的驱魔火焰,能烧死一切非正义的魔物。赫帝斯站在城堡上空,居高临下地望着猎魔人,冷冷命令道“放了她。”挟持嘉纳特的猎魔人,却在她的颈上划了一刀。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这无疑是挑衅。赫帝斯的双眼瞬间变成深紫色,快速念出一段咒文。刹那间,猩红的火焰覆灭了一切,周围森林被烧焦,枯枝咔嚓碎落在地。火势肆意而张狂,猎魔人丢下武器,纷纷逃窜,却被火光无情地吞噬。
如此可怕的火焰,却没有伤害嘉纳特一根毫发。她抱着肩膀,怔怔地看着赫帝斯走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他救了她的性命。她自然而然地对他产生了感情,再没有想要离开城堡的想法。从那天起,他只和她相拥,只和她接吻,再不和其他女人亲密接触,也再不吸食其他女人的鲜血。现实中,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前世的我——不,嘉纳特,却被这种让浪子回头的成就感取悦了。
他带她回到无昼城,当着众血族的面举行了婚礼。一个两百岁的血族公爵,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类女孩结婚,轰动了整个无昼城。有人反对这段感情,有人歌颂这段感情。然而不管外界的凡响如何,他娶嘉纳特为妻的念头,从未有过动摇。
可能世事就是如此,没人珍惜一帆风顺的感情。一对情人越是被反对,越是被阻拦,感情反而会越发浓烈。罗密欧与朱丽叶用生命证实了这个真理。
如果往事到这里就结束,没有后来那些事,这确实是一段绮丽如梦的爱情。
嘉纳特三十岁的时候,撞见了赫帝斯出轨。他将那个女人带回了城堡,在主卧跟她亲热。被嘉纳特发现时,他从女人白皙的颈间抬起头,神色自若地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声音蛊惑地问道“一起?”
我猜得没错,老变态这人心里只有权力,情爱对他来说,不过是消遣。在他的眼里,女人是资源而不是伴侣。他不可能为了一个资源禁欲。
嘉纳特消沉了很久,偷了赫帝斯书房里的传送符,离开了无昼城,打算重新开始。赫帝斯却追了过来,握住她的手,跪在她的面前,低头认错。她心软原谅了他。然而没过多久,又发现他出轨。这样反复几次后,她彻底心灰意冷,服下消除气息的魔药,同时买了好几张目的地不同的轮船票。自以为这样,他就永远无法找到她。
也就是这时,我终于明白,赫帝斯为什么会说,“我只要你和g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赫帝斯发现了嘉纳特逃跑的意图。劝说无果后,他给她扣上沉重的镣铐,将她囚禁在第一次见面的古堡的阁楼里。转眼间,十多年过去,她在阁楼里虚度了最珍贵的年华,美丽的面庞上逐渐爬上皱纹。他终于感到了内疚,想要将她转化为拥有他一半血脉的血族,却被她漠然拒绝。
他一向独断专行,说一不二。见她不肯转变为血族,丢下一把匕首,面无表情地说道“两条路,要么死,要么永生。”
嘉纳特选择了死亡。
我脑海中最后一个场景,是古堡阁楼的窗外,波光潋滟的湖泊,冷色调的靛青晨曦,蝙蝠与飞鸟齐飞。嘉纳特捡起地上的匕首,在赫帝斯骤然睁大的双眼里,决绝地扎进了自己的心脏。
一刀毙命。
我浑身冷汗地坐了起来。
尽管对我来说,嘉纳特是一个全新的、独立的、完整的人,我不可能是她,她也不可能是我,但那种被囚禁、被控制,最后不得已选择死亡的强烈心悸,却一直在我心中来回翻腾。
怪不得赫帝斯说,他不在乎我是否会恨他,也不在乎我是否会和他在一起。
他只想当一个胜利者,赢下和埃里克的对决。
……这个变态,这个疯子,这个恶心的畜生!
但有一点,他说对了。
除非埃里克解除禁术,放弃控制我,和窥探我的想法……
否则,我和他,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第53章
回想起前世, 似乎没给我的生活带去任何变化,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悄然发生了改变。
现在, 每一晚,我都会因为梦见被囚禁而猝然惊醒。梦里, 我变成了被禁锢在阁楼的嘉纳特, 手脚戴着令人屈辱的镣铐。自由于我而言,就像窗外隐约的雪山般遥不可及。
几日过去,我终于禁不住噩梦的折磨,对赫帝斯产生了强烈的杀意, 决定一刀结果这个老变态, 彻底铲除前世的心结。然而,不管我怎么搜寻他的气息,都找不到他的踪迹。会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死了, 死人当然不会有气息, 二是他还活着,并且恢复了全部实力,隐藏了自己的气息。
第二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 他是……死了吗?
毫无疑问, 赫帝斯不是一个好人,在我两辈子的记忆里, 他从未做过一件值得称颂的好事。他是彻头彻尾的恶徒和野心家,是在烈火中被烧掉人类部分的阿喀琉斯, 用同情、怜悯和良善换取了炙手可热的权柄。
他无情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就连弥留之际, 内心都只剩下胜利的念头。这样一个坏到极致的人,真的会如此轻易地……死去吗?
我不知道。
半个月后,我放弃寻找赫帝斯的踪迹,告别夏尼子爵一家,换了一座城市定居。这次,我没再做贵族的家庭教师,用攒下的存款,在意大利中部的乡镇,买下一个面积不大的小农场,每天喂鸡、放羊、除草、浇花、种田,过得还算惬意自在。除了有时候,还是会从噩梦中惊醒。
我仍会想起埃里克。可能因为太久没见到他,又可能因为最近发生了太多事,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再次回想起他的面容,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上一次和他在世界各国旅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其实,每次从噩梦中惊醒,我都会问自己,埃里克和赫帝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真的没办法接受他的控制欲吗?我无法保证赫帝斯不会伤害我,却能保证埃里克不会伤害我……但只要一想到,在他的面前我如同透明人。他能看见我的真实想法,而我从他的口中听不见一句实话,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就始终无法跨过心理那关。
这日,我喂完走地鸡,拿着簸箕,沿着乡间小路回家,却看见一个人站在我家门口。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他是谁。他是镇上唯一有爵士头衔的人,也是镇上唯一年收入达到有钱人标准的绅士,在自家庄园举办过几次舞会,可谓门庭若市,不少太太都盼望着他能娶自己的女儿。我参加过两次他举行的舞会,因为他亲自把请柬送了过来,盛情难却,只好过去。
我一手搂着簸箕,另一手摘下头巾,擦了擦颊边的汗水“怀特先生?”
“莉莉娅小姐。”他单手抬了抬软毡帽的帽檐,不经意般露出大拇指上的黄金戒指,“又见面了。”
“您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送请柬的。”他将一个金色信封递给我,“顺便想知道莉莉娅小姐的行程。过两天会有个马戏团在附近巡演,听说他们驯养的野兽极其罕见,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莉莉娅小姐。”
我有些茫然“嗯?为什么会想到我?”
他笑笑“可能因为莉莉娅小姐身上有一种野性美吧。每个见到你的男人,都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征服你,包括我也是如此。”
我嘴角抽了抽,想起了被奥古斯和赫帝斯纠缠的恐惧,忙不迭说道“谢谢你的邀请,但我对马戏不感兴趣,而且我的羊要生产了,我得去给她接生。”
怀特先生皱皱眉“这种事交给仆人就行了。莉莉娅小姐的双手如此纤嫩,不该操劳这种事务。”
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怀特先生和我不熟,不知道我对家畜的热爱。在我们家,家畜是可以上桌吃饭的。我曾经请过一个仆人,因为受不了我家到处都是牧草和羊粪,当天就请辞离开了。所以,我家没有仆人。如果怀特先生能给我介绍一个接受羊粪的仆人的话,我愿意陪你观看马戏。”
听见这番话,怀特先生的脸色立刻变了“好……我回去问问我的朋友。”
“真的吗?太感激您了!怀特先生,您真是一位热心的绅士!”
“……不、不客气。”说完,他几乎是仓惶地翻身上马,匆匆逃走了。
见他走远,我收敛了感激的笑容,打开护栏,走进院子里。家里没有牧草,也没有山羊,只有一只整日呼呼大睡的长毛白猫。我怀疑它已经忘记了我的模样,只记得食碗和水碗的位置。
走进厨房,我打开一块地板,从冰窖里取出一个冒着寒气的瓷壶,倒了一杯用魔法储存的新鲜羊血,然后走到二楼的露台,对着夕阳缓缓啜饮。因为长期饮用动物血,我的视力、听力和反应速度都严重下降。一头黑色翼龙从远处漂移过来,我还以为那是乌云,连忙放下羊血,纵身跳到院子里,拿起衣篮子收晾晒的衣服。等我把衣服都收进篮子里后,才发现那是埃里克的坐骑。
没想到和他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我穿着乡下最常见的白棉布裙子,因为才从农场回来,腰上系着灰色的围裙,上面还沾着点点污泥。他却穿着剪裁精细的黑色大衣,里面是深蓝色的绸缎衬衫,领结镶嵌着明亮的红宝石,腿长而笔直,长靴由名贵的珍稀兽皮制成。
我仰头望向他,落日是玫瑰色的烈焰,在他黑色的发梢上燃烧、跳跃。他的眼眸幽深,静静地凝视着我。
尽管知道他不会在乎这些,有那么一瞬间,我还是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
我把衣篮子放在地上,扯下头巾,尽量自然地说道“好久不见。”
他沉默了片刻,轻巧地跳下黑翼龙,朝我走来“散完心了么,莉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动听,还是那么低沉。过去几百个日夜里,我都是枕在他的手臂上,听着他这个冷漠却温柔的声音入睡。每次他说话时,喉结和胸腔都会轻微震动,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性感和魅力。他比我高,肩膀也比我宽阔,我特别喜欢他从后面抱住我,这样不仅能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还能感受到被他珍视的安全感。
但是,这一刻,被他高大的身影笼罩时,我再也感不到那种被珍视的感觉,只有即将步入牢笼的惶恐。
我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强笑道“……没有,还有些事没想明白,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吗?”
“你想离开我了,对么。”
是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想法。我摇摇头,再度后退一步“……不知道,再给我一些时间,可以吗?”
他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低声问道“你希望我怎么做,可以告诉我吗?”
听见这句话,我忍不住有些生气“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