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
小李子有些哑声,眉头拧在一起,才将话艰难说出来:“想你以后该怎么办。”
他看着女子娇艳的容貌,将主子的心思猜了个大概。
他想让阿妤和周琪都平安地走出皇宫,可他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而这段时间的事,注定了阿妤要出宫,难,很难。
阿妤余光瞥见正殿的帘子似从里面掀开,不敢再耽搁时间,忙忙说:“等我回来再说!”
说话,她就端着银盘匆匆跑出了瑜景宫。
阿妤一路小跑,穿过御花园和长长的甬道,才看见乾坤宫的影子,眼瞧着门前的小刘公公,她松了一口气,幸好没白跑这一趟。
小刘公公是杨德的徒弟,日日跟着圣驾跑,他在这儿,皇上定也在这儿。
阿妤规矩学得极好,即使一路跑着,银盘上的汤水也一滴都没有洒出来。
她深呼吸了一下,稳住了身子,低头恭敬地走到乾坤宫前,不出意外的,被小刘公公伸手拦住。
“何人?”
阿妤第一次来这乾坤宫,只觉得压力倍升,心惊胆颤的,只想赶紧将参汤送进去,当下一服身,仰着白净的脸蛋,笑盈盈地声音脆亮:
“刘公公,奴婢是瑜景宫的,我们主子忧心皇上身子,特意让奴婢给皇上送参汤来。”
她不过十四岁,仗着年龄小,娇憨浅笑得丝毫不收敛。
伸手不打笑脸人,小刘子摸了摸鼻子,面上也柔和了些,即使前些日子容嫔娘娘刚被训过,他也没对阿妤冷脸,客客气气地:
“瑜景宫的?且等一会儿,奴才进去通报声。”
阿妤见御前的人这般好说话,心底也松了口气,就算差事没完成,没在御前留下坏印象也算件幸事。
这边小刘子让阿妤等着,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殿内。
杨德立在案桌边,听见动静,轻步走下来,听了小刘子的话,低声问:“只来了个宫女?”
“对,不过不是容嫔身边的妙琴,有些眼生。”小刘子没说的是,那宫女长得有些太好了。
杨德猜到了什么,透过没关严的殿门瞥见外面俏生生站着的人,心底轻啧了声。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封煜的注意,他停下墨笔,抬起头:“何事?”
杨德快步走上台阶:“是瑜景宫的阿妤姑娘,来给皇上送参汤。”
还没退出去的小刘子听见杨德的称呼,心底一紧,姑娘?
封煜皱了下,半晌才想起杨德说的是何人,他下意识想起那双软若无辜的手,眸色稍暗。
殿内寂静了片刻,就在杨德以为皇上忘记阿妤姑娘是何人了时,封煜才平静开口:
“让她进来。”
第4章
正是午时,日光高照,即使在这十二月的天,都让人额间溢出细汗。
阿妤在外面等了片刻,小刘子就快步走了出来,朝阿妤笑得友善,腰比先前要弯了些:“阿妤姑娘,皇上让您进去。”
阿妤察觉到他的变化,眸色微闪,她忽然想起小李子之前的话。
她跟在小刘子身后走进去,心丝跳到嗓子眼,小刘子很快就停了步子,阿妤眼睫轻颤着,独身走上前去,在大殿中央跪下,银盘端至头顶:
“奴婢给皇上请安。”
杨德将银盘接了过去,却没人让她起来,阿妤不知这是什么意思,跪在那里揣揣不安。
杨德将银盘呈上后,就领着众人退了下去。
殿门被轻轻掩上,发出细微的声音,阿妤只觉得心砰砰得跳。
封煜没了处理政务的心思,靠在椅背上,敛眸打量台阶下的女子。
依旧是那头乌黑的青丝,别着一根银簪,是这宫里最常见的装扮。
“你上前来。”
殿中没了旁人,这话在对谁说不言而喻,猜想成了真,阿妤在心底咕哝了一声,她动了动身子,站起来,有些胆颤地迈上台阶,一步步靠近那明黄色的案桌。
终于迈上最高的那层台阶,她没胆子再走近,迟疑地停了下来。
即使是走到这儿,她依旧不敢抬头直视圣颜。
殿内安静了片刻。
忽地,她下颚被人勾起,和那日一模一样的情形。
她狠狠打了个冷颤。
那日板子打在身上的疼,足以让她铭记在心,原本已经好了的伤口,在她抬眸看见圣颜时,竟隐隐作疼。
眉眼似画,如娇如媚,的确是那晚上的人。
封煜松开了手:“你怕朕?”
阿妤浑身一僵,觉得他这话明显着白问。
这禹国上下有谁不怕他?
封煜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坐了回去,没等她回话,又道:“过来。”
阿妤掐着粉嫩的指尖儿,顿了下,才垂着头,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安静了一会儿,封煜问她:“容嫔让你来时,可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
那几句话,完全没提此时发生的情况。
可若说主子事先没猜到,她决计是不信的。
她猜出圣上的意思,再开口时,声线起了变化,原先脆生生的声音软了下来:“主子说,让奴婢将参汤送到御前。”
阿妤没什么复杂的心思,皇上若是真的看上了她,她总是拒绝不了的。
封煜捻了捻指尖,眸色稍暗:“没说旁的?”
阿妤咬了下唇,实话实说:“没有。”
封煜凝着她垂着的脸。
其实,论容貌淑妃也是极盛,当初名闻京城,封煜初见时,也觉惊艳,是以,这一宠就是三年。
封煜指腹落在她面上,细细摩挲。
他想,还是不一样的。
阿妤眼睫轻颤着,她第一次和人靠这么近,那手指贴在她面上,在唇角处细细抚着,力道很轻,却让她僵在原处。
红霞似火陡然冒上脸颊,烧了耳颊一片一片,透着一股春色直直蔓延至衣裳里。
往日的所有谨慎细心,全部被这团火烧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妤忍不住咬唇时,才听跟前人说道:“起来。”
阿妤陡然松了口气,连忙站起来,跪得久了,膝盖直打颤,可她却稳稳地站着,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回去告诉容嫔,晚上瑜景宫点灯。”
点灯也就是侍寝的意思,阿妤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等看见他薄凉的眉眼时,忽地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心底倏然升起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之前想岔了。
容嫔主子不是将她献给了圣上。
而是用她同皇上做了个交易。
阿妤脸色煞白。
将她献了上去,总还算是个人,可现在,不过连个物件都不如罢了。
这个真相让她有些难堪。
寂静了良久,她堪堪低垂下头,敛下眼睑:“奴婢记着了。”
说完,她恭敬地退下。
圣上没拦她,阿妤走出了乾坤宫,才觉得手心传来一阵疼,她松了松指尖,轻轻扯动嘴角,无声地朝瑜景宫走去。
小李子在门前拦住她,见她煞白的脸色,连忙担忧地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阿妤憋了一路,此时终于忍不住红了眼:“李子哥,你说,是不是奴才根本不是人?”
小李子不知道她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有些哑声难言,一时之间说不出安慰的话。
在一些主子眼里,奴才本就不当人待。
“你一直聪明,总能寻到出路的。”小李子别无他法,只能另类安慰她。
阿妤抬手抹了把眼泪,小李子看见了她手心的伤,立刻皱起眉头:
“你不高兴,攥着帕子就是,何必伤了自己?”
阿妤委屈:“我忘了。”
那时,只顾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哪还顾得上攥得是帕子还是手心?
她用帕子胡乱擦了擦伤口,深深呼出一口起,扯出一抹笑:“我去主子前交差。”
小李子皱眉看着她的动作。
她往日里最爱护那双手,现在心底不舒服才一时忘记了,等真的落了伤,指不定得多难受。
小李子看着她进了正殿,才无奈地去寻了周琪,让她记着夜里给阿妤上药。
阿妤将话传给主子后,容嫔的神色有些复杂,看不出是喜还是哀,她有些无力地倒在榻上,连寻阿妤麻烦的心思都没有。
阿妤趁着机会退了出去。
今日的事终究在她心底烙下了痕迹。
纵使出身卑微,也不该任人百般利用后,连怨恨的权力都没有。
阿妤木着脸回到了厢房,周琪拿着药膏等在那里。
等手心皆上了膏药,阿妤才渐渐回神,敛着眼睫:“李子哥告诉你的?”
周琪点头:“他让我跟你说,行事时多三思,免得之后悔过。”
小李子本意只不过是说她伤了手这事,可阿妤听在耳里,却是眸色变化了几番。
她压下心思,低声应下:“我知道了,你让他别操心。”
她从巳时末回来,一直待在厢房里,直到夜色降临,也没有出去。
一阵动静传来,阿妤知道这是圣驾到了。
她埋首进枕头里,思及乾坤宫发生的一切,羞愧难堪地无地自容。
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周琪匆匆进来:“阿妤姐姐快!主子让你进殿伺候!”
阿妤倏然捏紧乌木床,她动作太突然,指甲撞上床头,直接断开,指尖涌上一阵钻心的疼,阿妤轻呼了一声,恨得咬牙。
周琪慌乱地上前:“姐姐你这是作甚!”
“没这么作践人的!”
阿妤瘪着嘴,恨恨出声,鼻尖微酸,可她只觉得今日哭得过于多了,强行忍着眼底的泪意。
周琪不知发生了什么,无措地站在原地。
阿妤的指尖冒出血珠,她直接含进了口中,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脸色煞白,险些吐了出来。
周琪心疼得不愿催她,可没一会儿,厢房里又来一人,急忙地催促道:“阿妤姐姐,主子正寻你呢,你快些吧!”
想着刚刚妙琴的脸色,小宫女不敢耽搁,没注意到屋里发生了什么,拉着阿妤的手臂就朝外跑去。
阿妤被她拉的踉跄了一下,周琪看得直皱眉,上前推开那个小丫鬟:
“你急什么?”
小宫女被推开,脸色有些不自然,暗讽道:“耽误了主子事,你可担不起!”
阿妤心底本就不高兴,再听见她的阴阳怪气,倏然冷笑一声,反手一个巴掌甩上去:“她担不起,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小宫女退了两步,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惊怒地看向阿妤。
周琪也有些震惊。
这是阿妤第一次动手打人。
周琪见她指尖又冒了血珠,连忙回神:“你就算生气,也小心着手啊!”
对于阿妤打人,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
瑜景宫上下谁不知道阿妤性子好?
其他殿内伺候的几位,谁没拿底下的小宫女出过气?
虽然她有些惊讶阿妤竟然会打人,但这在宫中真的不算事。
就算是挨了打的小宫女,即使心底再恨,也只能咬牙低头认错:“是奴婢说错了话,阿妤姐姐息怒。”
阿妤没理她,因为她看见远处走来的妙琴。
妙琴一走近,那小宫女就像是见了靠山,捂着脸的手顿时放下,眼底噙着泪,委屈地看向她:“妙琴姐姐……”
妙琴看见她脸上的红印,当下冷了脸色看向阿妤:“你倒是长脾气了。”
阿妤蹙起眉尖,疼惜地将手伸到眼前:“这丫头毛毛躁躁的,将奴婢指甲都弄断了,奴婢疼急了,才会打了她,妙琴姐姐可不要生气。”
她知道主子那边今晚还用得到她,她有恃无恐。
果不其然,妙琴一看见她手上的伤,就皱起眉头。
那小宫女一愣,随后忙哭喊道:“妙琴姐姐,奴婢冤枉啊,这不是奴婢弄的!”
阿妤笑了:“难不成是我自己将指甲弄断了,来污蔑你?”
小宫女脸色一变,她自己都不信阿妤会做出这事来,更何况其他人?
妙琴就算厌恶阿妤,也不觉得她会为了一个小宫女弄伤自己,再加上她现在心急如焚,只想让阿妤快些和她走,当下就对那小宫女说:
“自己待会去领罚。”然后转向阿妤,咬牙道:“现在可能走了?”
阿妤瞥了眼脸色灰败的小宫女,没再说话,知道自己根本避不过去,抿唇跟在她身后离开。
第5章
阿妤踏进正殿的时候,里面一片寂静。
两位主子正坐在紫檀雕着万寿梅花的圆桌前,圣上的神色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来,倒是容嫔主子脸上带着笑,却又似压着怨一样。
杨德站在一旁替圣上布菜,阿妤刚走近,杨德就将公筷递给她,退了一步。
阿妤连行礼都来不及。
阿妤伤的是右手。
她用惯了右手,此时下意识地用右手接过木箸,等指尖传来疼意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刚刚伤了。
阿妤敛着呼吸,换了左手持木箸。
她低头无声地立在圣上身侧,她眼尖心细,封煜视线刚落在哪道菜上,她就持着木箸夹到他面前的盘子里。
她没用过左手,动作说不出的别扭笨拙。
封煜没说什么,而容嫔看不下去,憋了半日的气忍不住撒了出来:“规矩怎么学的?”
阿妤咬唇低头,屈膝服身:“奴婢知错。”
容嫔还待再说,封煜不耐地掀起眼皮子:“够了。”
容嫔捏紧了筷子,偏过头不敢再说话。
封煜平静地看向依旧服身的女子,淡淡出声:“将手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