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便行行好,叫妾身的宫人进来,可好?”
顿了下,她又蹭在他肩膀上,与他咬耳朵:
“好叫妾身的伤赶紧好,才可尽早伺候皇上呀。”
轻扬着尾音,刻意拖长,故意带上些许江南女子的吴侬软语,指尖似不经意贴在他喉结处,又轻碰即离。
这种种明退暗撩,叫封煜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阿妤缓缓将腿并起,足尖不注意碰到某处,顿时瞪圆了眸子。
封煜浑身一僵,他闭了闭眼,沉着脸,哑声道:“江妤,你就是故意的!”
其中恼怒之意,叫阿妤欲辩无言。
她索性闭紧眸子,推搡着封煜的胸膛,不依不饶地骄纵道:“您快些叫周琪进来,妾身要疼死了!”
她那点力道哪能推动封煜?
但封煜还是放开了她,负手而立,他沉声叫进周琪,案桌上有一碗冰镇酸梅汤,待他坐下后,被他端起来,抿了一口后,接着又抿了一口。
阿妤有孕时,极爱吃酸,但其实她素来爱吃甜,诞下佑儿后,她又恢复以往的饮食。
这碗酸梅汤里不知加了多少糖,至少封煜喝起来时,甜腻得有些牙疼。
但是,直到酸梅汤碗见了底时,他才淡然地推开碗,视线重新落回阿妤身上。
周琪正在替阿妤涂药,她知是叫不走封煜了,刻意扭过身子,背对着男人,“嘶嘶”地轻抽着气,不停唤着:
“阿琪,轻、轻些……”
周琪心疼地放轻动作,而她背后的封煜却是又拧起眉,不动声色地吩咐候在一旁的琉珠:
“再端碗酸梅汤进来。”
闻言,琉珠刚退出去,阿妤却是惊讶地转过头,看向那空了的碗,纳闷道:
“妾身记得这碗里放了许多糖,皇上,您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封煜捏紧了扳指,憋了半晌,最终还是在她越发不解的视线下,恼羞成怒:“闭嘴!”
阿妤愣了下,又意识到什么,倏地红了脸,连忙转过头。
——
待封煜出了阿妤的帐篷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杨德连忙走到他身边:
“皇上,比试结束了,都在等着您呢。”
封煜点头,他拧着眉,轻咳了两声。
他刚饮了两碗酸梅汤,被甜齁得嗓子有些干。
杨德担忧地一脸愁色,立即关切:“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可是病了?奴才叫人请太医?”
封煜脸色微变,冷冷地瞥了他眼,颇有些迁怒道:“就你话多!”
杨德噤声,不知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
封煜没管他,拂袖离去,杨德忙追上去,等到了围场,那里早就摆了高台,封煜登上高位,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没再开口。
惹得众人皆低下头,暗自对视,猜测他是否心情不好。
封煜今日就猎了只野兔,被另外抬在一旁,等众人散开时,他瞥去一眼,沉声吩咐:
“将那兔子烤了,送去给钰修仪。”
顿了顿,他忽地想起今日女子提起篝火时期待的模样,遂又拧眉道:“罢了,你派人去问问,她要不要过来。”
另一旁的陈美人,今日收获颇丰,她隐约听见了封煜的话,轻笑着搭话,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分疑惑:
“咦,怎不见钰修仪?”
封煜平淡地说了阿妤受伤的事,没多说,他视线扫过陈美人背后筐子里的猎物,淡笑道:
“爱妃今日叫朕大开眼界。”
他眉梢是少有的放松状态,似是心情不错,陈美人微红了脸,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声音越发轻柔:“皇上总得揶揄妾身,哪有皇上说得那般夸张。”
封煜饮了一杯茶水后,方觉得好受了些,才有心情随意把玩着杯盏,待陈美人说完后,他才抬头:
“这次狩猎,又是你兄长拔得了头筹,你说,朕该如何赏他?”
他这话,没刻意压低声音,刚落下,就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陈美人微惊讶,似有些意外,拧眉道:“妾身替兄长谢过皇上的恩典,可皇上已经赏过兄长一柄上好的匕首,过犹不及。”
她余光轻瞥向台阶下方,将最后四个字格外咬重了些。
底下,陈定康听见了这话,左手把玩着腰间的匕首,这是这次狩猎比试的奖品,其实对于陈定康来说,不过一柄匕首,就算再好,他也不一定能瞧上。
他每次狩猎皆拔得头筹,为得不过是入皇上的眼罢了。
得圣上看重,要比万千柄匕首都来得有用。
台上,封煜将杯盏轻扣在案桌上,笑着看她:“你也不问问你兄长?”
陈美人脸色不变,只是眉梢微动,声音越发轻柔:“皇上问得是妾身的意见,与兄长何干?”
“再说了,每年皇上都赏他,不妨看看旁人,方大人这次又是第二,皇上也要适当奖赏与他啊。”
她笑得眉眼微开,特意提起了皇上的心腹,方恒一。
之前,陈定康与方恒一争这个禁卫军首领的位置,只可惜,就算每年陈定康都在狩猎拔得头筹又如何?还是不如方恒一更得圣心。
陈美人眸底的笑意越来越深,底下的陈定康却是嘴角微垂,拧起眉,不知她在此时提起方恒一,究竟是何意。
提起方恒一,封煜脸色淡淡,只是轻嗤了声:“得了第二,也好意思讨赏?”
方恒一站起,躬身作揖:“微臣羞愧。”
封煜冷哼一声,懒得看向他,却是忽然说:“既然你兄长不要赏赐,那便赏赐给爱妃,也可。”
众人皆愣,尤其在封煜说出:“你入宫这般久,也该晋位,朕瞧嫔位尚好,明安觉得如何?”
明安,是陈定康的字。
两人皆是年少时相识,此时称字,倒是也不为过。
陈定康立即站起身,瞥见陈美人几不可察的摇头动作,虽不解其意,却是恭敬拱手:“此乃皇上家事,臣不敢妄言。”
封煜眸色有片刻稍暗,转瞬即逝,他倏地轻笑一声:
“明安和陈嫔倒不愧是兄妹,都这般谦虚谨慎。”
一句评语,叫陈美人刚因那句陈嫔升起的喜悦瞬间消失殆尽,她掐紧了手心。
她兄长也能被称为谦虚谨慎吗?
纵使她在之前就提醒过兄长,莫要总是大出风头,可他依旧没听进去。
能力强是好事,可若不懂上位者心思,那便是再强的本领也无用。
陈美人、从今日起就要称为陈嫔了,圣言一出,既不可悔改,她轻扯了下唇角,垂头一字一句说:
“皇上谬赞。”
第105章
阿妤到的时候, 事情已成了定局。
她被周琪扶着,一步三分弱,封煜起了身, 扶着她坐下, 沉声问她:“可觉得好些了?”
众目睽睽,阿妤坐在最显眼的地方, 皇后不在, 她的位置自然是在封煜旁边, 稍有动作, 就引人注目。
她微撅唇, 轻咕哝:“又不是灵丹妙药,涂上便能好的。”
封煜微噎,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什么, 暗睨了她眼。
封煜刚坐了回去, 忽地,沈贵嫔捧着茶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钰修仪来得正是时候, 皇上刚晋了陈嫔的位份, 妾身也好与你一同向陈嫔道喜。”
晋位?
阿妤指尖抚过衣袖的褶皱,几不可察地微顿后,捧脸朝封煜看去, 似好奇地轻声重复:“晋位?”
封煜在沈贵嫔开口时, 就轻捏起扳指,只是不待他说话,陈嫔就先娇羞地开了口:
“皇上厚爱,兄长狩猎得了第一,竟是赏到妾身身上了。”
闻言, 阿妤顿时眉梢微垮,一字一句中似酸溜溜道:
“狩猎第一呀?那倒是的确该赏。”
封煜捏着扳指的手微松,轻勾起唇角,笑她:“看来爱妃对朕今日表现颇为怨念啊?”
阿妤斜睨向他:“皇上还好意思说,一日便打了只野兔,叫妾身如何答这话?”
“越发没规矩了。”
封煜摇头轻斥,话中却没多少责备之意,叫在场的许多人不着痕迹地扫过阿妤。
阿妤只是倚在位置上轻笑,她捧着茶杯抿了口,忽然温柔地说:
“早就听闻陈大人历年来狩猎皆拔得头筹,既如此,可否叫本宫一观?”
言语间,没将陈嫔晋升的事放在心上,反倒是对其兄长起了分好奇,封煜不由得深深看了她一眼。
陈嫔面色不改,轻抚了下发髻上的玉簪,只是放下手时,却是悄然攥紧了衣袖。
她兄长是朝廷命官,钰修仪说话间,倒似叫伶人表演一般。
可偏生钰修仪自称本宫,除非皇上阻止,否则就算她兄长不愿,也不得不表演上一番。
封煜收回视线,身子朝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杯盏,须臾,终是抬眸,不紧不慢地应话:
“爱妃欲要如何?”
阿妤多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习惯。
他从没叫过她“爱妃”这两个字,现在却是今日第二遍听见了。
先一次是揶揄,阿妤没觉得不对劲,偏生这一句,她总觉得若是往日,他不会唤她“爱妃”。
阿妤不着痕迹地掩下心思,眸若点星,软声说:“现在虽天色已暗,但四处灯火通明,不若在前方摆上箭靶,妾身想见识一番何为百步穿杨。”
说话时,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男人神色,却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不禁有些疑心自己是否想多了。
她话音甫落,封煜就轻点头,示意杨德去办,陈嫔终于插得上话:
“此般的话,只有兄长一人未免太过单调,皇上何不让此次狩猎前十名,皆展示一番?”
在皇上面前露脸,也是难得的机会,因此,对于陈嫔的话,有人欢喜,亦有人拧眉。
陈嫔的心思显而易见,既然皇上应了钰修仪的话,她索性就多拉些人下水与她兄长作伴,这样一来,此倒成了趣事,也不会有人借此故意笑话。
阿妤微讶然,似有些悔意:“只不过本宫一时兴起,会不会过于麻烦?”
她这话一出,封煜便否决了陈嫔的提议,阿妤垂眸,指尖捏了捏茶杯,令她没想到的是,沈贵嫔竟会附和了一句:
“确是该如此,钰修仪想见识百步穿杨,本就难度不低,非是所有人都似陈大人这般能耐。”
一句话,将陈定康夸于旁人之上,阿妤明明不了解前朝事,却愣是从中听出了捧杀之意。
宫人动作很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围场前方就摆上数个箭靶。
陈嫔看着陈定康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底憋得要命,额头突突地疼,难得地脸上消了笑意。
被算计一次沦为笑话,无甚可怕,但令她头疼的是,陈定康这副蠢笨的模样。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般简单的道理,他怎丝毫不懂!
陈定康既然能多年夺冠,他的本领自然不用说,他站在箭靶百步之外,姿态轻松地拉弓射箭,堪称箭无虚发。
众人爆出叫好声时,阿妤捻着块糕点,视线从陈嫔身上扫到沈贵嫔身上,压下心中那丝不解。
沈贵嫔性子傲,往日也没见她针对过陈嫔,今日是怎么回事?
只是因为陈嫔晋位?
琢磨不透,阿妤索性扔到一旁不去多想,毕竟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受伤后,她原是没打算过来的,可周琪后来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才叫她改变了主意,等御前的人过去时,她直接跟着过来了。
阿妤眸色微动,轻轻扫过朝臣女眷所在那片地方。
久久没发现动静,她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看去,周琪微微摇头,眸子里也都是不解。
今日周琪去请太医,途中意外听见一则消息,有女子欲给皇上献舞。
这也是她为何受了伤,还坚持过来的原因。
她以为那女子定是晚宴时会挑个时机有所动作,才会在听完陈嫔的话后,说了想看陈定康百步穿杨的话。
她不过是想拖延时间,那女子见没机会,总会露出异样。
可阿妤看了许久,直到陈定康结束回了位置,也没发现不对之处。
她心不在焉地轻拧起眉,却是听见陈嫔的声音:“钰修仪为何蹙眉?”
阿妤顿时回神,就看见陈嫔扯着笑的模样,她心底微叹,今日一事,怕是这陈嫔会记恨上她。
白得了个敌人,却没有任何收获,阿妤心底颇有些悔意,她轻敛眸,似不适地倚在位置上,只虚弱地说:
“刚刚不慎碰到了伤口,劳烦陈嫔担心了。”
闻言,陈嫔尚未说话,封煜就拧起了眉:“怎这般不小心?”
阿妤恹恹地耷下眼皮,听着他话中没了那个称呼,似又和之前一般,心底嘀咕他性子的阴晴不定,她轻瘪着唇,却没说话,好似在闹小性子般。
封煜揉了揉眉心,念及她还受着伤,先前莫名升起的一丝不快散了去,转为无奈:
“朕先让人送你回去。”
阿妤心底藏着事,立刻摇头拒绝,软声说着:“妾身没事。”
封煜不着痕迹拧眉,见她的确想留下,也没勉强她。
只可惜,阿妤等到篝火宴会散了后,也没等到哪个女子说要献舞,她觑了眼周琪,周琪愧疚地埋下头。
等回到帐篷后,阿妤整个人都瘫在了床上,虚弱无力地问周琪:
“你当真没听错?”
周琪满心愧疚,却也纳闷不已:“奴婢还不至于会将这事听错。”
“奴婢听得清清楚楚,说是今晚要献舞于皇上的。”
若非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也不会任由阿妤伤着腿还到处乱跑。
阿妤细眉轻蹙,她自是信周琪的,可若周琪没听错,那今晚怎什么都没发生。
若说有人故意等在那里蒙骗周琪,阿妤想不通那人这般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