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然不知道高家具体什么境况,可根据县里普通人家以及家里摆设推算,应该也不是什么宽裕的人家。这么一桌子菜,而且配的还是大白米饭,放在从前的沈家,也是一桌很不错的宴席。
高母不以为然的摆摆手:“这算什么,当初要不是你爹,你高大哥现在早就没了,他一条命还抵不上这一顿饭?”
“我爹也只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况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值再提,你们无需这么客气。”
吴娘子笑道:“就算不说这些旧事,你第一次过来认门认亲,按照规矩就是得隆重一些。以后你再来,想这般吃都吃不到了。”
这话让宋云娘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一直这么热情,她可不敢再往来了。两家来往,也不能彼此有负担。
“来来来,赶紧动筷,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想吃什么就夹什么。”高母将宋云娘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热情的招呼着。
还没开动,宋云娘的碗里就已经堆了满满的菜,王娘子这边也没有被拉下,都把她们当成了贵客。
宋云娘却没动手,望向门口:“高大哥还没回来呢,我们还是先等等他吧。”
“不用,都给他留了。他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他经常大半夜才到家,哪里等得了他,平常我们提前吃了的。”周母张罗着大家动筷,周父虽然沉默着,可眼神也透着这么个意思。
宋云娘这才跟着大家动筷,刚吃没两口,周长海就从外头回来了。
“看来我回来的正是时候啊,刚走到门口就闻到味道了。”
吴娘子笑着站起来迎上去,将他身上的药箱拿下来安置好:“还担心你回不来呢,这下正好。云娘子第一次登门,全家都在才圆满。”
一顿饭下来,大家熟稔了不少,留宿也不会让宋云娘觉得太过别扭。王娘子跟吴娘子更是聊到了一块去,就一个晚上就好像认识多年了一般。
饭后时辰尚早,大家坐在院子里唠家常说闲话。
大家不想提起宋云娘的伤心事,也怕她难堪,因此都刻意不去回忆从前,而是说起最近热闹的事。
吴娘子问道:“范秀才家的丫头救回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你怎么知道是范秀才家的丫头?”高长海诧异,他第一次被拉走就诊的时候,并不知道是那个姑娘,后来也没来得及跟家里人说。
“我刚才去买鱼的时候,听人说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早就传开了。”吴娘子解释,“这丫头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想不开?我记得前阵子还说范秀才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以后兴许是做官太太的呢,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高长海摇头:“不知道啊,她一心求死,先是跳河,后来又是撞墙的,现在虽然救回来了,可看情况恐怕还会去寻死。我第一次过去想给她诊脉,刚搭上手,就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死活不让我接近。第二次过去,也把我视为猛虎野兽,不让我靠近半分。”
“哎哟喂,真是造孽啊。孩子养这么大容易吗,这么不要命,家里人不知道得多伤心。”周母叹道。
王娘子悄悄瞥了一眼宋云娘,见她只是微微皱眉,并没有其他异样,这才开口:“肯定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了,否则一个小娘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气性。不过再有什么过不去的,也不能这般,让活的人伤心。”
吴娘子很是不解:“能遇到什么事这么想不开?她平日里就不常出门,是个文静的。自从定亲了之后,更是大门不出,街坊邻居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莫不是对这婚事不满?”王娘子猜测。
“不能够吧,男方是范秀才的学生,现在也考中了秀才。据说长得是一表人才,而且学问好,未来是大有前途的。两人还是青梅竹马,订婚时候两家人都欢欢喜喜的,这过了大半年才不乐意,这说不通啊。不会是……”
吴娘子还没讲话语里的猜测道出,就被高长海打断:“你可别瞎猜。”
“我又没说什么,而且这不是自家里随便聊聊吗。”吴娘子讪讪道。
“那也不能说出口。”高长海一脸严肃,摸了摸胡子又道:“我倒是觉得不是遇到什么事,感觉更像是讳疾忌医。她知道我是大夫就使命的躲,生怕我给她看病似的。”
大家闻言面面相觑,若真是如此,得了什么病,命都不要了也不想看病?也不是没有往一些脏病上想,可想到那娘子的为人,又觉得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周父皱眉:“你问她家里人是怎么回事?”
高长海摇头:“他们也说不出个什么,说是平常瞧着都很好,也没听那娘子说自己有什么不妥的地方。我连挨近都没法子,更别说搭脉,所以也瞧不出什么。她当时就一直哭,问什么都不肯说,就是一味的想要寻死。”
大家都想不明白究竟,都忍不住唏嘘。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而且就连她家人都一头雾水。
明明之前高高兴兴的在家里备嫁,莫名其妙就想不开了,问什么都不肯说就知道哭。
“我倒是听到一个说法。”吴娘子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神秘秘。
“有人说是范家煞女人,范秀才早年丧妻,之前有人给他说了一个,结果没进门就病死了,于是就没有再娶。他的大儿子,大前年娶的媳妇,结果第二年就因为生孩子难产去世了,一尸两命一个都没保住,听闻那孩子还是个女孩。现在又轮到这小娘子莫名其妙去寻死,怎么想都觉得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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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众人闻言静默,话听着虽然离奇,可事事太巧,谁也不敢打包票没有这种可能。
“听得怎么瘆得慌。”王娘子搓了搓胳膊,“这范秀才就没找人算算或者驱邪?”
吴娘子平常经常和人话家常,对这些都十分清楚,道:“大儿媳一尸两命的时候有人跟他提了,说他们家可能风水或者沾了邪佞,让他去找人做法驱除。可范秀才说了一句什么不什么鬼的,那话怎么说来着……”
宋云娘:“子不语怪力乱神。”
吴娘子拍了拍大腿:“对对对,就是这话,说一切不过是巧合,莫要胡扯其他。结果现在女儿也出事了,恐怕他得后悔死。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若是这般,那反倒还好了。”沉默的高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大家听到这话,全都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他,都这般倒霉的了,竟然还说好?而且若都是这么传,以后范家大儿子以后都没法娶妻了,这个状况,好人家的女孩谁乐意嫁进来啊,一来就是个死。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伴高母,“这话说得也在理,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可外头要是这么传,反倒还能让范娘子能活下去。”
这么一说,大家细细一想,顿时了然。
好端端的非要去寻死,而且就要和如意郎君成亲了突然来这么一出,外头人会怎么说道?肯定会觉得范娘子沾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所以才想不开。
可若是大家觉得是中了邪,那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
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不知内情也不好胡乱猜测,大家也不过随意聊聊,很快又说起了其他。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早膳之后,王娘子就和吴娘子一同去逛集市。
吴娘子虽然正式在县城里定居也没多久,却比王娘子甚至比宋云娘更熟悉县城,知道不少便宜又好的地方。难得来一次县城,除了自个也置办些必需品,村里人也委托帮忙带回去一些东西。吴娘子知道这事,积极的要做向导。
宋云娘并没跟着,而是跟着高长海一起去医馆,想要趁机观摩学习。
她已经离开这个环境五年,且从前在家中不曾想过靠炮制药材立命,也就对这一行很多不了解。虽有前世记忆,却也与此世有很多不同。趁此机会多看看,兴许有什么收获。
高长海对此表示非常欢迎:“正好你过来也帮我瞧瞧哪里需要改进的,不瞒你说,我从前就是个铃医,走街串巷给人瞧病,只负责开方子就行。现在开了医馆,虽然也是给人看病,可还是有很大不同。我之所以没进太多药材,也是因为一开始吃了很多亏。”
高长海虽然医术不错,可没有正经做过坐堂大夫,所以对于医馆里的门道并不清楚。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缺钱置办门脸,可真有钱了才发现,很多东西是钱买不着的。
光是医馆里的药材,就将高长海折腾得够呛。一开始心里也没有个底,药材给进多了,结果不少都给坏掉了。后来干脆拿少一点,结果又太少了,时常缺这个少那个,让患者觉得很是不便,还得多跑一趟去抓药。
药柜也不会布置,一开始抓药都不知道哪在哪,经常不小心就给抓错了,还得细细分辨,特别的耽误时间。
他也想过请人,可那些熟悉斗谱的伙计都被攥在其他医馆药行里,一般不会轻易放手。他又没钱重金挖人,且撬人墙角实在不厚道,会被人唾弃死,因此只能靠自己一点点摸索。
“有时候我都不想开医馆,想着继续当个铃医得了。实在是太折腾人了,每次抓药的时间比看病的时间还长。坏掉的药材,也不知道扔了多少。”高长海叹道,很多事想的时候都挺简单,真的做起来就不容易了。
他没开医馆之前,觉得自己都挺懂的,不就诊断、开药、抓药吗,能有多难?。
开了医馆才知道,药材如何储存、置放等等,都是学问。他摸索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也没理出个条例来,只能凑合着进一些常用的药材,而且一次也不敢多拿。宁可不赚这药材钱,让病患去别的医馆药铺抓药,也不敢拿大。
只是这般一来,少赚钱不说,很多人嫌麻烦,干脆直接去可以一条龙服务的医馆了。
他倒是想去学,可各家斗谱也是别人立本的东西,是多年累积的经验,凭什么教给你?同行互斥,给你进医馆里观摩都已经算是厚道了。
宋云娘笑道:“不用着急,一开始是乱了些,慢慢摸出门道就好了。”
“还好我家这小还算机灵,现在抓药的事都是他管着的,虽然慢了点,可至今没出一点错。”高长海拍拍自己儿子的肩膀,一脸的骄傲。
宋云娘能想象得出高长海的艰难,这世很多医馆药铺并不像后世一样,药柜外头都贴着药名。因为很多抓药的伙计并不识字,完全是靠死记硬背记住每一味药材的位置,很多药柜干脆就省了这一出了。
高长海除非一个个去查看,或者每天蹲守着,否则是不会知道里面的门道。药材并不是分别塞到柜子里就完事,里头是有很多讲究的。
可等到医馆里,还是大大出乎宋云娘的意料,这药材存放得也太随意了吧!
昨天从她这收走的紫草和甘草,就这么大刺刺的随意堆在地上,旁边还有不少其他药材,也是这么扔着的。打开药柜更是乱得不行,毫无规律可言。
毒性药与普通药混装,性能相反者,配伍禁忌者,同居一斗,或是毫无关联的药物也拼凑在一起,杂乱无章,混乱至极。
“高大哥,你怎么能把□□这样的剧毒之物,和普通的药材放一块。”宋云娘看到吓了一跳,连忙将□□拿出,“这些毒性大的药材,要专柜加锁,还要登记清楚,进了多少卖了多少,谁买的时间又是几何,是何用处。以免出了事,掰扯不清楚。”
高长海也是吃过这种亏的,一听这话忍不住惊呼:“对对对,是得这样。瞧我这脑袋,怎么就想不到呢!”
他当然明□□霜等药物的厉害,可也不知怎么的放药材的时候,也没想着分开。现在被这么一提,顿觉自己宛若长了个猪脑袋。
“还有地上这些药材,切不可这样胡乱堆放,很容易走油发霉,甚至虫咬鼠啃。”
高长海连连点头:“是是,我前阵子刚进了一些药材,一时来不及整理,就这么先放着了,我马上收起来!”
“还有党参、泽泻、白术、天花粉等不宜单独装柜,容易虫蛀,最好是与丹皮同贮,可防虫保色。”
“原来还有这般讲究?”高长海瞪圆了眼,“年初梅雨季节的时候,这几样就坏了不少。偏偏当时我贪便宜又一开始不懂行,在药行里进了不少,结果大半都给扔了,真是把我心疼死了。”
“若这些药材你进得多,可以先在日头好的时候晒几个时辰,或者是去烤房烘干,然后用上好的丹皮装在缸底,上头隔着两层纱布,在放上党参、泽泻等药材,最后又用装着丹皮的纱布袋子放到最上面一层,密封缸盖。这样保存,就算是过了两年甚至三年也依然完好,不会出现虫蛀霉变的现象。”
宋云娘说得头头是道,高长海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起初也确实有讨教的心,毕竟宋云娘从小耳濡目染,肯定比他这个野路子懂得多。可不曾想到,竟然这般精通。
他之前也是去了解过的,即便是大药行里的药柜管事,也没有这么讲究的。
虽然这也是别人藏着掖着不愿意透露里头门道的缘故,可至少宋云娘说的这几样,那些药柜管事就不知其法。一到雨水多的时候,一袋一袋的往外扔药材。
每逢雨季过后,很多药材也会随之涨价,都是因为损坏得太多,导致货源不足,价格也就上去了。
宋云娘依然沉浸在其中,看到这里的乱象,脑子里也慢慢想起很多装斗的知识,让她很是兴奋,不吝的往外说道在脑子里逐渐呈现的知识。
“还有装柜要上轻,中实,下沉,还要尽量按体积大小,自内而外顺序放置,同时又不能违背将最常用的药材放置在第一斗格。组合的原则也要遵循功能相近、病用一族……”
“停!”高长海突然打断,让宋云娘和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麦冬都愣住了,不明所以。
宋云娘不解:“是我说得不对吗?”
“不不不,你说得太对了。”高长海连连摆手。
“那您这是……”
高长海只不过一想,便是下定决心,他稍稍往后退了一步,拱手做礼,郑重道:“云娘子,我有一事相求。”
“高大哥无需这般。”宋云娘大致猜到他的想法,“若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说一声就是了,不用这般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