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容避过康宁的第一个问题,他不会和康宁说的,那日他迷茫的走在皇宫,她突然出现在自己视线中,小小的一个,笑容那么灿烂,他在后面看的入了迷。
可他当时只是一个通州巡抚,身份低微,自知配不上她,他一路走来,皇帝问他想要什么赏赐,他都说晋升。
那日她在他嘴角盖下的一个吻,足足让他脸红了一整天,他睁眼,只能看见仓皇逃走的粉色身影。
他那日就下定决心,娶她。
足足用了四年半,他坐上了大司马的位置,终于有身份求娶公主,他今日受封大司马,向陛下请求以所有官职,换一个驸马身份。
在乾明宫跪了一个时辰,才求得皇帝的准允。
那一刻的欣喜,他多想同她分享。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她对着他念着的时候,他若不赶紧离开,就真的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
堂堂一个公主,怎么能当众对一个男子念情诗!
可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本是不该由他告诉她,可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再也忍不住,只有他自己知晓他是用了多大意念才制止自己抱住她的冲动,只有他自己知晓,他同她说出那些话时,心脏在胸膛砰砰的跳,剧烈的,仿佛要跳出来了。
康宁一直到回宫接到圣旨都没有缓过神来,这么多年的愿望这么快就达成了?
“贵妃娘娘,她不会是傻了吧?”
“我看像,乐傻了。”
“那祝大人能同意娶个傻子回家吗?”
“圣旨都下了,由不得他反悔。”
“我怎么看着您这么高兴呢?”
“养了这么多年的白菜,终于有猪拱了,我能不开心吗?”
康宁听的忍无可忍,“陈依依,陈华婉,你俩当我是聋子吗?!”
然后,康宁就被淑贵妃拧着耳朵教训了一通。
公主大嫁,办的是风风光光,章景行赐了康宁公主府,规格比先前的公主大了许多。
新婚当夜,康宁抓着祝容的衣襟威胁他不许反悔,不许纳妾,不许去青楼那种地方。
祝容笑着亲了亲她的嘴角,声音温柔的能腻死人“臣遵命。”
婚后,康宁还是时不时就往宫里跑,看看母妃,看看陈华婉,看看章承瀚。
景辉三十九年秋,康宁生下一个小女娃,取名之瑶。
景辉四十一年春,之瑶跑入凤栖宫,康宁前去寻找,看见后院有成片的桂花林,郁郁葱葱的叶子。
同年夏,德坤宫起火风向大变,殃及凤栖宫,皇帝弃了早朝派人救火,烧尽了整座宫羽。
皇帝自此一病不起。
康宁进宫时,皇帝正坐在凤栖宫后院的贵妃塌上怀中抱着两个木盒,旁边放着一盘桂花酥,沉默的看着烧毁了的树枝,见她来了也不做任何反应。
过了一会章承瀚也来了,章景行终于有了点反应,望着他笑了笑,康宁突然发觉父皇老了,两鬓已经有了白发,声音也有些沙哑“朕要去找你母后了,这几年对你不好,她该生我气了。”
“宛儿... 朕好想你。”
康宁跪在地上,听着全公公在一旁声音颤抖的喊“陛下薨了。”
康宁拿起木盒,盒上的花纹早已被摸的看不清楚,盒中是一缕红绳系起的头发,还有一张发黄的合婚庚帖。
永结同好,护卿长宁。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康宁想起那年中元节,她在凤栖宫看见满屋子的皇后画像,书房堆了一箱又一箱簪花小楷的佛经,书桌上的纸,写满了这八个字。
当时她不懂,父皇的字明明那么好看,为何会仿着别人的字写字,还问母后,这八个字是谁写的。
那是对一个人的承诺,真真切切的,被人虔诚供奉着的承诺。
康宁以前一直觉得,父皇是没有感情的,她长这么大,见到父皇笑的次数一个手指都能数的过来,可母妃说,父皇笑起来极好看的,眼睛里就像有星星一样,望着皇后娘娘的时候,温柔的像是对待世间的至宝。
可是后来,父皇眼里的星星掉落了,从那之后,他就不怎么笑了。
他是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了皇后娘娘身上,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去爱她,这爱彻彻底底只给了一个人,别人永远无法,再分一杯羹。
父皇死后,母妃镇定的主持葬礼,章承瀚继承皇位,改国号德盛。
册榆林陈氏嫡幼女陈华婉为后,册封大典三年国丧后举行。
淑贵妃成了太妃,康宁从公主变成了长公主。
德盛二年夏,皇后诞下嫡子,单字湛。
赵大小姐进宫看过皇长子之后,在家中服毒自尽,临死前换上了做女儿时淡橘色的长裙,脖子上待着一支翠绿的哨。
康宁进宫看望母妃时,将赵姨母那日前来托她交给母妃的信也顺便带了去。
母妃拿着信还没拆开,就红了眼眶,说这信不该由她看的。
康宁知道赵姨母是想将信交给那日在赵府门口见到的陈家舅舅,可陈家舅舅在赵姨母自尽当天,抱着她的尸体去了郊外的湖畔安葬,自己也服毒自尽了。
悲伤的气氛随着新年的喜气渐渐冲散,在新年当夜,康宁与皇后同时生产,都是女儿。
二公主取名尔念,小郡主取名之瑾。
德盛六年,皇后生下三皇子,取名单字洵。
德盛八年,康宁生下小郡王,取名泽逸。
德盛十三年春,淑太妃五十岁生辰,康宁带着三个孩子进宫贺寿。
一天的嘈杂,六个孩子玩的累了天没黑就睡了,留下康宁和祝容以及帝后四人陪着淑太妃。
五个人说说笑笑中,有宫女上了一盘桂花酥,淑太妃拿起一块递给皇后,笑眯眯的说“宛儿快吃,你最喜欢的桂花酥了,趁着陛下不在,赶紧多吃些。”
陈华婉愣了一下,接过桂花酥笑着点头。
康宁在一旁泪如雨下。
又过了几日,淑太妃病重,太医说是她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心思了。
康宁日日守在淑太妃身边,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时总将帝后认成先帝和先皇后,同他们说话,要他们好好的别吵架,要永远在一起。
淑太妃临终之前倒是十分清醒的,拉着康宁的手温柔的看着她“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鼻子?”
康宁哭着求她别离开,几度说不出话来,祝容抱着她默默不说话。
淑太妃和康宁说,她现在哭的样子像极了太皇太后离世那日,先皇后的样子。
先皇后也是个爱哭的性子,那日因着扯着伤口疼的哭了一个时辰。
“赵宛儿这个人惯会装傻,她哪是疼哭的,分明是起来看不到长姐,才用了这么个理由哭。”
她以为她瞒过了所有人,可她一个人都没瞒得过,淑太妃笑着说这句的时候,眼中是点点的心疼。
淑太妃和康宁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先皇后和先帝的。
末了,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也带上了哭腔。
“我知道宛儿升我位分是想补偿我失去的那个孩子,还把你送到我身边。她这样善良的人,让我怎么和她争先帝呢。”
“我陈家一心事主,可陛下他防着我,防了我一辈子,不曾信过我。”
淑太妃盯着窗外许久,无声的笑了,好像看见了什么美好的画面。
“那日他映着桃花踏着所有人都请安声而来,暴怒的杖毙了所有宫人,我真的以为他是为了我,可那只是我以为。”
“是爱过的... 一直都爱着。”
康宁趴在祝容怀里哭的泣不成声。
番外2 长姐
吾爱陈郎:
我们这一生兜兜转转,还是没能在一起,即使早就预知了结局,心中还是会有遗憾。
你我年少订婚,多少美好温柔的回忆都有你,我已经很满足了。
那年得知你离开陈家,只为终生不娶,我心中幸福又难过。
得此一人,终生无憾。
可我还是舍弃不了我的父兄幺妹。
长兄战死的消息传来家中,我几乎是不信的。
我就总想着他还没有死,去了一个地方和他喜欢的西鲁小公主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我又真切的明白,像他这样一个抱有家国大义的人,若是还活着,是不可能置赵家于不顾。
我那么了解我的哥哥,以至于骗,都骗不过自己。
还有我那幺妹,自幼被我送入宫中,一点点个小人儿哭着喊着求我别丢下她,可就那一次,等我来年再次入宫时,就再也看不见她的眼泪。
如今侄儿已经登基找到了钟爱之人,先帝为他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繁荣盛世,铲除威胁皇位的一切隐患,是到了该尘埃落定的时候了,我也要去和我那妹妹说说,她的孩子有多么的优秀。
你对我的情意,我一直是知晓的,与你承诺下一世,愿不再有悲伤,与你执手一生,恩爱和鸣。
若嬅绝笔
☆、番外2(全文完)
番外3 章景行
章景行抱着赵宛儿很久,久到怀里的身体慢慢变冷,他发了疯似的将身上的狐裘脱下来盖在她身上,颤抖的问她冷不冷,却没有得到回答。
“去搬个暖炉过来。”
“陛下... ”德全跪在一边,周围所有的宫人都跪在地上“皇后娘娘去了... 陛下节哀。”
“没有!她没有!”章景行大吼,“皇后冷了,去把暖炉搬过来。”
“我的宛儿怎么会死呢,不可能不可能。”
丧钟一下又一下的敲着,直至最后一下结束,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
有宫人来说要给皇后穿寿服了,章景行摇头,抱着赵宛儿不撒手。
这样僵持到半夜,德全一咬牙,让他们拉开皇帝。
“朕不许你们碰她,放开朕!”章景行被侍卫们死死拉住,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声音吼的沙哑“朕要把你们都杀了,全都杀了!”
“陛下!”芝蓉跪在章景行面前,泪如雨下“您让娘娘去的安心些吧。”
章景行蓦地停住动作,侍卫们放开他,跪在地上。
章景行看了看跪了一片的人,她最不喜别人跪的...
“都给朕滚。”
章景行疲惫的走入屋内,躺在床上,依稀还存留她的气息,昨日她还这靠着,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章景行觉得自己仿佛只是做了个梦,梦里宛儿离开了他,可宛儿那么喜欢他,她怎么会舍得呢。
她定是舍不得的,她只是出宫了,像上次一样,她不想再穿漂亮衣服,她想家人了,所以出宫住几天。
他就在这等着她,等她回来,就在这等着她。
自此,章景行处理完朝政,就到凤栖宫画画,他的宛儿,他闭上眼睛全是她的模样,他将她画的漂漂亮亮的,等她回来看见,定会高兴。
德全说,若是思念皇后娘娘,就去种一棵树吧,等桂树开了花,皇后娘娘就回来了。
他点头,觉得德全的法子好用,重赏了他。
于是,一想起她,章景行就会去种一棵桂树,不知不觉,竟然成了一片林。
他总爱让人搬个桌子,他就在桂树林抄抄佛经,他以前经常帮她抄佛经的,她总是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他也只好将她抱回床上,按着她的字迹替她写好。
也想过不帮她了,让她被母后责罚一顿,但终究还是舍不得,她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总能让他心软。
祝容带来西蛮的投降书时,章景行觉得那首领实在可恶,虽说他们起兵是自己暗中派人挑拨,但害的赵成邺战死也的确是他们西蛮的军队。
章景行策马前去边疆的路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帮宛儿报这杀兄之仇。
所以,当西蛮的首领跪在他面前,求他饶过族人时,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砍下了他的头。
“灭族。”
他饶过西蛮的族人,谁来饶过他呢?
他们杀死了他心爱的女人唯一的兄长,让他的宛儿只敢在半夜无人时看着她哥哥给她的哨悄悄哭的时候,想过要放过他吗?
他将剑刺入一个西蛮人的身体后,看见有人向章承瀚刺来,他想也没想就挡在他身前,突然想起好多年前,他还是少年模样,宛儿挡在他面前,剑刺入她的体内的时候,他的心都快碎了。
他怕急了,怕宛儿就这样离开他,所以当他得知她醒来的消息,早朝都不顾的就跑回去。
多么感谢啊,她没有丢下他。
回宫那日,他和太医说,再给他延长五年的寿命就行了,只要这五年让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于是,他用了这些时间,给康宁赐婚,祝容跪在他面前,愿以一身荣耀前程,换康宁一人,他想了许久,还是点头允了。
因为他觉得,若是宛儿在这,定会笑眯眯的和他说,康宁能找到一个这么喜欢她的人,往后的日子肯定会开心啊。
他的宛儿笑起来可好看了,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一样。
章承瀚领着陈家姑娘进宫的时候,他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和宛儿,任意穿梭在宫中的所有地方,宛儿在一边左看看右看看,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章承瀚曾和他说,他会倾他所有,换陈家姑娘安好无虞。
语气坚定的让他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向宛儿承诺过。
过了良久,他笑着和章承瀚说“你母后说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既已说了这些话,若是做不到,定会陷入万劫不复。”
桂花林被烧的前一天晚上,他梦到宛儿了。
这是自她离开后,她第一次入梦,还是少年的模样,披着白色的狐裘,笑着和他说,咱俩站在一起,就像黑白无常一样。
他也笑,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和她说他很想她,很想很想。
她笑着点头,告诉他她知道,所以她来接他了。
让他带好他们的合婚庚帖,带上她最爱吃的桂花酥。
她说,这么多年扔下他一个人,辛苦了,往后的路,她陪着他一起走。
所以,当凤栖宫被烧的时候,他并没有特别的惊慌,他冲入火海将书房里的合婚庚帖拿出,耳边是德全慌张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