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难得清闲, 身着竹叶青的广袖长衫,腰悬美玉, 手中折扇慢摇, 好似又找回了从前的散脱自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女子,无论老少, 或巾帕掩面偷看,或俏颜晕红直视,更有胆大的,从站在酒楼临街的窗内,扔下几个荷包、香帕。他似是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径自而过, 连唇角扬起的弧度都不曾变过分毫。
三元楼二楼临街的窗子同样被打开, 窗前立着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见此情景,忍不住跟自家师兄吐嘈:“爹爹又出来招风引蝶!”
室内的茶案旁,端坐着一位素衣青年,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生得丰神秀澈、俊雅出尘。他闻得少年的话,微微一笑,隐隐流着几分洒脱不羁,“那师弟归家后,可要守口如瓶方好。”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意思意思的给自己亲爹辩解一下,“我爹还好了,真正畏妻如虎的……”话到此处,他冲着青年挑了挑眉,特意凑近了他,压低了嗓音:特别八卦的说:“是咱们今天要拜访的那一位。”
青年眉心微蹙,不甚赞同的拍了拍少年,清朗的声音多了几分严肃,“展之!”
“师兄,我错了。”少年立刻乖巧的认错。
梅清推门而入时,正好看到他那个有些过份跳脱的小儿子,正安安静静的端坐在茶案边,垂首静气的执壶斟茶,不由得大奇:“吾家‘千里驹’今日寻到好辔头了?”
室内两人见他进来,皆长身而立,垂手施礼,“老师。”“爹爹。”
梅清手中折扇轻拍素衣青年的肩膀:笑言:“长离,可带了聘礼来?”
陆离扬眉轻笑,指着不远处放于桌上被绑绑好的银鱼道:“银鱼穿柳聘衔蝉。”
梅清哑然而笑,他这个徒弟的性子啊……
梅舒终于揪到他师兄的错处,跟他爹告状:“我来之前就跟师兄说了,今日要去的是吏部天官谢大人家,让他拿几卷书或者笔砚做为礼物,即风雅又不显得谄媚。他可到好,直接去钓了几条鱼回来。”说着,还气哼哼的斜眼去看陆离,显然为着自己的意见没被采纳而生气。
梅清好气又好笑的用扇子敲了自己儿子的脑门,笑骂道:“不过去跟你谢伯伯讨要两只猫,带鱼不是正好,就你想得多。”
之前被师兄嫌弃,现在又被亲爹敲了脑袋的梅小公子不甚高兴的嘟了嘴。
陆离微微一笑,垂眸理了理衣袖,轻声道:“展之,你确定跟我说的是谢大人家?”老师没进来之前,他可是对谢大人的八卦兴奋得很呢。
“不、不、不是。”梅小公子当时就结巴了,连连否认,“我说……”话到一半,看着自己亲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自觉的吞了音,垂头丧气的道:“我回去抄书。”
儿子傻成这样,梅清只觉得自己牙疼。想他梅太清,不说长了十个八个心眼儿吧,至少朝中那些老狐狸们,加在一起也没能斗过他。他娘子,也是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大儿子聪慧灵透,眼光敏锐比他更胜一筹。怎么就这个小儿子憨成这样?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用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来安慰自己。
再一次勉强安慰完自己梅清梅相公懒得理自己的傻儿子,点头示意陆离,“长离,咱们走吧。”他瞅了瞅从容不迫的拎起银鱼的徒弟,很快又加了一句,“左右谢府不远,咱们走过去吧。”虽然鱼看着就很新鲜,他还是不想跟它们同乘一车。
“是。”陆离应道。
师徒三人行至谢府门前时,梅小公子发簪倾斜,衣衫微乱,脸上还有被花枝划过的细细痕迹,袍袖之上尤有脂粉之香,令他皱紧了俊眉。反到是备受女郎们青睐的梅清与陆离,一个闲庭信步,整洁逸雅;一个倜傥飘逸,不染尘俗。哼,一个个都这么招风,看他回去不告诉阿娘,梅小公子恨恨的暗道。
谢府门房自然认得梅清,一个个连忙过来笑着见礼,还有飞身回府去请管家的。
谢茂昨天就得了梅清的信儿,说是他在金陵收的徒弟已经安顿好了,今天带他过府拜见,顺便跟阿鸾讨两只狸猫回去。谢大人一早就等在书房里,不但如此,还把两个儿子都扣下了,听见管家来报,说是梅清来了,连忙带着儿子迎了出来。
两边互相见过礼之后,进入正厅分宾主落座,谢茂目视陆离,对着梅清笑道:“梅贤弟,这就是长离贤侄吧。”他早就看到跟随在好友身后的青年,从容闲雅、温润如玉,满身的书卷气,令人观之可亲。谢大人满意的摸了摸自己的日见圆润的肚子,听好友说,他这个徒弟聪颖异常,十三岁便得中举人,还是小三元。若非父母接连去世,怕是早就得中进士,入朝一展抱负了。他就喜欢这样的年轻俊才,自己好几个女儿都是待嫁之龄。若果然如好友所言,到是可以招来做个女婿。
这么想着,谢大人看向面前跟自己施礼的陆离,眼光越发的温和,看得谢涵都忍不住对陆离心生同情。看他爹那眼神,就知道他没琢磨什么好事。就他那几个庶妹!呵呵,他爹也好意思拿出来糟蹋梅叔叔的爱徒。
梅清与谢茂相交莫逆,一眼就看出老友打得什么主意。正好,他也想跟老友讨个女儿给徒弟做个媳妇呢。该说,两人不愧是兄弟么,想的都一样。他轻笑着侧头向谢涵问道:“仲达,阿鸾呢?”
谢涵与陆离同年而生,只不过他比陆离长了三个月,正与新认识的师兄弟聊得开心,冷不防听得梅清问起妹妹,下意识回道:“阿鸾应该在后园摘桃花,她说要酿桃花酒。”说完,才想起来这是在他爹面前,顿时后悔不矣。
谢大人一听阿鸾去摘桃花了,当年斑秃的花园立时浮现在眼前,他冲着儿子瞪圆了眼睛,喝问道:“你刚刚说什么?阿鸾做什么去了?”
“嘿嘿嘿,没做什么,就是要折两枝桃花来供瓶。”谢二公子试图打马虎眼。
梅清忍俊不禁,他刷的打开了扇子轻摇几下,挡住了自己上扬的唇角,轻咳一声道:“正则兄,桃花灼灼,可否一赏。”
谢大人根本不确定自己的花园会变成什么样,正着急时,听到梅清这话,立马站起身来引手道:“太清贤弟,后园请。”趁着那小丫头没糟~蹋他多少桃花,赶快去阻止。
梅清忍下了笑,开口轻声提醒自己的徒弟:“长离,带上你的鱼,咱们去见狸奴的主人。”老友家中的猫向来神勇,却都是阿鸾在养,不得她的同意,是没法抱走的。他带着长离来求猫,也是打着让徒弟见上阿鸾一见的主意。他这个徒弟看着光风霁月,一幅文雅俊秀的谦谦君子模样,实际是最有主意不过。他有心想为其聘阿鸾为妻,却还得瞧瞧这小子的心意。若长离无意,他宁可打消了这个念头,另为他求娶个温婉老实的淑女。至于谢兄的其他女儿么,就算了吧。
谢大人这会儿才想起来,梅清他们今天还要顺路跟女儿讨两只猫,“阿鸾养的猫儿凶得狠,长离贤侄可要三思。”
陆离大方笑道:“凶些才好,正可护小侄庐内之书。”他入京之时,将家中万卷藏书尽数运至京中,不想家中养的猫,在途中一病而亡。安顿下来之后,他为了从老鼠嘴里护住自己的书,不得不求助老师,才有了今日以鱼聘猫之举。
“唔,那到是可以。”虽然女儿养的猫凶,谢大人也不得不承认,每一只都是扑鼠能手,没见他家这么大,都难寻到鼠踪么。
几人说说笑笑往后园行去,长长的游廊连接着整个谢府,游廊两侧遍植奇花异草,假山堆叠,池水蜿蜒,一路走来,几乎一步一景。待到后园,古木参天,桃李争艳。几个身着嫩绿衣衫的丫环,穿梭于桃林之中,手里都提着竹篮,篮中都装了不少桃花。谢大人眼见得桃树未秃,才堪堪放心下来,问道“你们姑娘呢?”
枕月等人垂首道:“姑娘在桃林里。”
陆离早已看到桃花林中,有一个身着缃黄春衫桃花裙的少女,怀中抱着几枝桃花,闻声转头望来,那一瞬间,桃花灼灼,鲜艳明媚,而少女颜若朝华,更盛春花。
作者有话要说:入V之后,设定的防盗,70%,48小时,没有买够的小可爱,可以等等再看。
第33章 相似
“谢姑娘。”
“陆世兄。”
俊秀的青年拱手为礼, 明艳的少女敛裙相还,梅清手抚长髯微微而笑,看看他的眼光多好,这两个多般配。越看越满意的梅相公笑眯眯的提议道:“阿鸾, 长离是我的关门弟子, 你也算得上是我的半个徒弟, 你们不如师兄妹相称吧。”
这些年来, 阿鸾于书画一道没少得梅清指点, 说是她师傅半点也不为过,她当下大大方方重新开口:“陆师兄。”
陆离也温声回道:“师妹。”
谢大人这会儿再傻也查觉到点不对了,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梅清, 得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由暗忖:梅贤弟这是想给其弟子求娶阿鸾?看着到也般配。不过, 阿鸾这丫头的性子……谢大人迟疑了,他觉得陆离是个适合当自己女婿的好人选,却不觉得阿鸾适合嫁给他。听梅清说,陆离父母皆亡,是个苦命的孩子, 必然得配个贤良淑德, 温柔体贴的妻子。而阿鸾……就算他承认这是自己女儿中才华最高者, 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符合时下贤妻的标准。
谢二公子对今天新结识的师弟感观很好,抢先跳出来帮人说话,“阿鸾,陆师弟家的猫病死了, 想来跟你求两只。”
阿鸾诧异的看向陆离,温文尔雅的青年略有羞涩,轻声解释道:“我来京城时,把家中藏书都带了来,不想养的猫儿耐不住迁移,一病而亡。为了庐内藏书不遭鼠患,听了老师的建议,特来向师妹聘狸奴还家。”说着,还把手中的银鱼提了提,展示给阿鸾看。
“好。”阿鸾答应的也痛快,阿狸与玄黑两只这几年在她的控制下,下了三窝小猫崽儿,除去送于表姐妹与外祖家的外,如今府内还有五只,天天在她院里追逐玩闹,憨吃傻睡的,还不如去别人家里一展所长。不过该给哪两只么……她笑吟吟的开口道:“陆师兄稍侯片刻,我令侍女把猫儿抱来,看看谁吃了你手中的鱼,你便抱谁回去吧。”
陆离原本还有点奇怪眼前少女的提议,难道有很多只猫咪么?不过对上她盈满笑意的水眸,不知怎的心中一动,悄悄的红了耳朵。
梅清把自己徒弟的表现看在眼里,暗暗发笑,难得他这个精明的徒弟也有害羞的时候,看样子他的想法有门。他见阿鸾吩咐丫环回来,想到前次于棋盘之上再次惜败于她手中,不免有些手痒,对阿鸾招手道:“小丫头,来来来,咱们再对一局如何?”这些年来,梅相公与阿鸾在棋之一道,真的是输多赢少,谢大人就是其中最有力的见证者。
陆离到是听老师提到过,谢天官的五女棋艺超群,早就想见识一番了。他悄悄站到老师身后,微一抬眸便能把对面沉思中的少女和桌上的棋局同时映入眼中。都说从棋盘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尤其是在围棋对弈之时。老师一如既往的老谋深算,令陆离惊喜的却是对面的少女,挥手间谈笑用兵,思维缜密,智讦百出,竟令老师在中局已现不敌之状,若他没算错,再过五六手,老师便该弃子认输了。
陆离所料不差,梅相公没支撑多一会儿,便弃子认输,长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谢茂白了他一眼,这句话他也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老师输了,还输得心情愉悦,陆离不禁有些技痒,他也许久未遇到棋力相当之人了,若是能与师妹对弈一局,想来定是十分痛快。不过,对方是个妙龄少女,又是今天刚刚认识,贸然相邀怕是不好,他也只能暗自遗憾了。
正巧,枕月几人抱了五只通体黑色的猫咪回来,阿鸾轻巧的起身,接过一只揽在怀中,轻轻挠挠猫咪的下巴,成功的令它舒服的眯了眼晴,喉咙里也响起了呼噜声。她示意丫环把猫咪都放在地上,笑盈盈的对陆离道:“陆师兄,你可试试,看看哪只小可爱更喜欢你。”这五只小猫是阿狸最小的孩子,只有五个多月大,正是另寻主人的好时间。而且,这几只小可爱的社会性训练做得很好,都很亲人的。
谢茂沉了脸,喝道:“胡闹,你师兄喜欢哪只就抱哪只好了。”哪有令猫择人的,简直就是乱来!
梅清手中的扇子一拦,笑道:“正则兄,咱们那边赏花去,他们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说着 ,连拉带扯把黑着脸的谢大人给拽走了,临转身之前,还悄悄对阿鸾眨了眨眼睛,成功的换来小姑娘感激的笑。唔,小阿鸾今年的桃花酿看来是稳了。
阿鸾看着梅先生把谢大人拉走,轻轻呼出一小口气,侧首对着陆离露出个小小的笑,抿起的唇角浅浅的漾起个小小的梨涡,“陆师兄……”
陆离不待她说完,特别干脆的撩胞半跪于地,拆了只小银鱼,慢慢送到自己早就看好了的那只猫咪面前,以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的不介意。
谢二公子向来对猫咪这种毛茸茸的动物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自从阿鸾的丫环们把猫咪抱来,他就特别迅速的往后撤了三大步,双手抱胸,远远的看着。不想,有个人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正是梅清的幼子梅舒梅二公子。梅舒似是找到同路人,拉着谢二公子大吐苦水,“陆师兄爱猫成痴,从金陵坐船往京城来时,还特意让那只猫跟我们同住在一艘船上,害得我被那猫抓坏三身新衣服。后来,那猫咪死了,师兄又特意作诗来祭奠,又给那猫举行了水葬,还亲自钓了鱼上来做好了,当做祭品。哼,我都没吃过他亲手做的鱼,被一只猫吃到了。”
谢涵对此特别的深有感触,他冲着阿鸾扬了扬下巴,“我妹妹,猫咪下崽儿的时候都是下在她床~上,她自己随便找个软榻在屋里陪着,还特意跟家里的厨娘商量,天天换着花样的给做什么猫饭!”想到小妹的手艺,谢二公子真的是又羡又妒。
“谢二哥,五姐姐的手艺是不是很好?”梅舒迟疑的问道。他之前一直都在金陵读书,才跟师兄一起回到京城不久。这么短的时间内,也足以让他知道,谢府的五小姐似乎有着非常不俗的手艺。
提到妹妹的厨艺,谢二公子连连点头,“当然,尤其是用三酿香雪酒做的蟹酿橙。”去年重阳节时香雪酒正好成熟,阿鸾用此酒做的蟹酿橙简直是世间绝品,令他至今回想起来,那鲜美的味道似乎还在舌尖。
梅舒连忙点头,“对对对,我爹说的就是这个。”他腼腆一笑,不大好意思的问:“谢二哥,五姐姐的三酿香雪酒还有么?”梅二公子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品酒,每次听到自己从未喝的酒,总是千方百计的想喝到。不过,这才第三次登门,就跟谢家师兄讨酒有点不大好,向来自认皮厚的梅舒也有点脸红,“我拿师兄酿的重碧酒跟你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