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瞧着,她这个三姐姐虽说频频点了头,估计是半点没明白,还有时间冲她挑眉毛呢。呵,不过是拉着温先生,不想她多指点她而已。唔,无所谓了,正好她前两日偷懒,一幅小品尚未画完,正待今日补完呢。
女孩子们的课每日只有上午,课业并不繁重。待到午时,教授琴艺的许大家走了之后,四姑娘静欣站到阿鸾面前,纤纤玉手紧紧攥着绢帕,轻声道:“五妹,刚刚我和三姐、六妹说好了,咱们下午一起去看望大姐姐吧?”
阿鸾果断摇头:“我不去,姐姐们和六妹妹最好也别去。”刚刚在主院,徐氏不是都说了,不让去芷兰院打扰病人,她们怎么就跟没听过似的?
三姑娘当下就变了脸色,白了阿鸾一眼,“你爱去不去!”转头又对四姑娘冷笑道:“就你会做好人,偏要拉着她。你不知道这个人最是冷心冷肺的,除了母亲和两位兄长,别人再入不了她的眼。”就差没明说阿鸾是个势力眼了。
四姑娘连忙拉了拉三姑娘衣服,喏喏的道:“三姐……”
阿鸾挑了挑眉,实在是不太想跟三姑娘一般计较,可是有些话她又不能不说,要不然三姑娘不定得在谢大人面前编排些什么呢。她慢慢的理了理自己衣袖,“想表现姐妹情深也不急这一时吧?”
“你!……”
不待三姑娘发火,阿鸾郑重道:“大姐姐病中精神消减,如今看过太医,喝了药,正该静心养病调理身体。咱们去了,又得她劳心劳神的跟咱们说话,不得好好休息。三姐姐就没想过,万一大姐姐病势加重可怎么办?”献殷勤是没错,可要是献错了可就麻烦了。
三姑娘气得涨红了脸,咬牙怒视阿鸾,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咂,战斗力真弱!阿鸾不无感叹的暗道,单论口才这方面,三姐姐跟王姨娘还差得远,以后还得再修炼哪。她弯出个可爱的笑:“母亲刚刚还提点过咱们,三姐姐怎么转眼就忘了呢?”
“噗……”轻笑声在外间响起,接着香妃色的软缎门帘被挑起,徐氏身边的大丫头水仙笑盈盈的迈步进来。三姑娘不自觉的咬紧了红唇,面色有些发白,眼神慌乱的左右飘了飘,暗咐道:也不知道水仙这丫头听到了多少?
徐氏身边的丫头规矩大面上总是好的,水仙进来先给阿鸾姐妹几人行了礼,才笑道:“之前教大姑娘绣艺和棋艺的齐先生到了,夫人请姑娘们过去见礼。”
被称为齐先生的这位女师名秀,以绣艺和棋艺闻名于京城,曾供职于内坊。谢大人为了培养自己的嫡女,真是下了大功夫。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各艺之中,谢媛绣艺学得最好,其余的都只是凑和。因此齐先生也是教她最久的女师了。年前谢府中教授其余女孩子的绣娘辞馆,徐氏本着家中有更好的,便不用费心思找个次的回来的原则,跟齐女师商量请她接手教导家中其余的女孩子们,其时主要教导对象便是阿鸾。
谢媛今年十六岁,已经在相看人家,待定下婚事,最多一年便要出嫁。齐秀曾供职于内坊,虽说这对于男子朝中争斗没什么帮助,但是对谢媛在后宅中的生活到是良助多多,因此谢媛有心想养着齐秀,带她一同嫁到夫家。到时无论是请齐秀教导夫家女子,还是将来教导自己的女儿什么的,都是极好的。
齐秀则更想呆在谢府,做谢府供养的女师。原因很简单,谢府后宅形势明朗,她正常教导学生,谢府养她一辈子绝对没问题。但是跟着谢媛,未来完全没法预测。以她对谢媛这些年的了解,她将来过得好不好另说,操心秃头是一定的。齐秀正在纠结的时候,徐氏抛来了橄榄枝,她顺势就同意了。
谢媛为着这事,从年前就开始赌气,一直作到年后,待到女孩子们上学头一日~她病了,折腾得谢大人半夜便过去守着,晨起连早朝也没上,还亲自去请了太医过府,弄得人仰马翻的,也难怪徐氏提到她就心烦。
“齐先生真的来教我们了?”三姑娘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唇角不自觉的翘~起。那可是大姐姐一个人的先生,就像以前的温先生。只不过大姐姐不大喜欢画艺,温先生才能来教她们。她以为,齐女师最后肯定会跟大姐一起出嫁了。
阿鸾暗暗摇了摇头,三姐姐不只战斗力不行,眼睛也不大好。这么多年,那次嫡母说出的话没做到。
不只三姑娘高兴,其余几个姐妹也一样高兴,齐女师不只的绣技冠绝京城,有着京都第一绣的美称,她的棋更是难寻敌手,便是与棋院院主对弈,也是胜负各半。只是当初齐女师是长姐谢媛一个人的师傅,她们也只能暗地里羡慕。如今,能得其教导,这姐妹几个到把去看谢媛的事儿给略过了,大家齐刷刷的带人去了主院。
第4章 谢媛
谢府的内宅除了大夫人徐氏所居的正院荣庆堂和府中左路谢老夫人居所宜春院之外,谢家大姑娘谢媛所住芷兰院便是最好的了。早春时节,枯草初荣,芷兰院内数盆迎春却已悄悄吐出了嫩黄的花~蕾,迎着春风细细摇摆。
熏着暖香、布置精巧闺房内,刚刚惊醒,还处于迷茫状态的谢媛,披衣半坐在架子床~上,拥着锦被,仅凭本能来回应关爱自己的父亲:“阿爹,我真的没事了,您守了我一夜,都累坏了吧?快去歇歇。”
“阿爹没事,到是你,快躺下休息。”圆润的谢茂谢大人,搓~着手关切的半弯着腰看着爱~女。有心上去扶上一扶,只是女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进了内房已是不妥,可不再能上手去扶人,只能转头吩咐小王氏:“还不快扶惜惜躺下。”
小王氏早在谢大人开口之前,便已经凑到了红木架子床前,殷切地伸手扶住谢媛,还未开口劝上两句,就被谢媛的动作给晾在了那里。
被小王氏一碰,谢媛从心底涌上一股厌烦,尤带病容的小~脸也冷了下来,身子一侧躲过了小王氏的手,厌厌的道:“不敢劳烦姨娘。”
小王氏眼圈红了,下意识的看向谢茂,尴尬的松开手,怯怯地垂头站在了床边。
谢大人也有略有些吃惊,平常女儿跟小王氏的关系可是很好的。他只当是女儿病中心烦,再加上心里也清楚,爱~女是为什么病的。
他叹了口气,轻声哄道:“惜惜,你别伤心,我一会儿便去跟你母亲说,让她着人再去请个绣娘回来。”本来徐氏想让齐秀教导其余女儿这事,他也是赞成的,只是没想到爱~女会这么反对。只是吧,对着徐氏他还是有点打怵,只能私下里宽慰女儿。不想女儿没想开不说,还气病了,心疼爱~女的谢大人妥协了,打算硬着头皮去跟徐氏打对台。
小王氏闻言咬了咬红唇,咽下了脱口欲出的话。她慢慢攥紧了帕子,暗暗劝解自己,老爷去了也没用,夫人决定的事儿从来都没变过。
谢媛闻言下意识的扫过小王氏,目光落在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帕子上,梦中所闻所见之事慢慢划过心头。只是梦毕竟是梦,再像也不是现实。可那梦又是如此的真实,梦中那撕心裂肺、恨意入骨的感觉如此真实,让她都有些糊涂了。谢媛张了张口,到底是吧反对的话咽了下去。她想知道,后绪的事情可是真如梦中一般无二。
谢茂当着女儿夸下海口,等到真要办的时候就有些抓狂,想到徐氏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有满含讥讽的眼神,谢大人就下意识的想躲。被谢媛赶出来的小王氏柔顺的跟在谢茂身后,体贴的道:“大人,奴去求夫人……”
谢茂摆了摆手,硬着头皮往主院走,呵斥道:“你说有什么用!”徐氏连他都要让上三分,一个小妾敢多话,莫不是想挨板子。唉,这将门出来的女子就是粗~鲁,一言不合就动板子、动棍子的,有失斯文。谢大人极其不想承认,他打不过自己老婆。
谢茂过来时,阿鸾刚陪徐氏用过午饭,那道糯米八宝鸭让她满意极了。徐氏就齐秀的事在教育女儿:“想明白没,齐秀为什么宁愿在咱们家教导你们几个女孩子,也不愿意跟着谢媛?”
阿鸾心道:大姐姐这么耿直,跟着她是想提前秃头么?心里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她婉转的道:“齐先生想是喜欢咱们府中的安静。”可不安静么,徐氏一人便可镇宅。
徐氏斜了阿鸾一眼,“少跟我这绕弯子。”
“呵呵……”阿鸾傻笑着抬手挠了挠脸,“其时我觉得齐先生跟着大姐姐也挺好,大姐姐性子温良,人也纯善……”其时这不就是傻白甜么。阿鸾看着徐氏越来越不善的眼神,自觉的闭上了嘴。
徐氏冷笑一声:“你直接说她蠢不就好了。”
“谁蠢?”刚刚进来只听到后半段话的谢大人一头雾水。在荣庆堂,谢茂的待遇直线下降,连帘子都得自己打。至于小王氏,更是连门都进不来,老老实实的在主屋门口侯着。
看到丈夫进来,徐氏连眼皮都没抬,更别说去殷勤的起身迎接,到是阿鸾连忙起身行礼,“父亲!”
果然如阿鸾所想的那样,谢茂看到阿鸾一身红妆下意识的就想开口训斥,好在他及时想到这是在老婆面前,他一会儿还有事相求,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却不小心呛到了,掩唇咳了半天。
怎么就能怂成这样呢?阿鸾低头忍笑,看着谢茂老脸微红的坐在了徐氏身边,佯装镇定的接过了丫环捧过来的茶盏,慢慢呷了一口。
坐在一起的夫妻两人在阿鸾眼里呈现出显明的对比,徐氏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依然皮肤紧致,身段玲珑,看着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一个女子最具韵致与魅力之时,再加上徐氏容貌明艳,眼睛尤其生得美丽,狭长而微翘,有着一种自带的妩媚,难怪谢茂被老婆压制多年,还是忍不住色心的往这里凑。反观谢茂,比徐氏不过年长四岁,却已经人渐圆润,肚子突起,顶发渐少,活脱脱一个油腻大叔的形象。唔,难怪徐氏不耐烦应付谢大人,两人真不大般配。具说,谢大人年轻时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怎么才十多年,就堕落成这个样子了。其实吧,细看谢大人的五官还是挺标致的,但是一胖毁所有,再漂亮的人也经不过肥肉的摧残。阿鸾在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可千万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身材的管理,看她老爹的样子,搞不好她也遗传了易胖体质。嘤,人生真是艰难。
谢茂端着茶盏坐了半天,发现徐氏根本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女儿阿鸾也老老实实的垂首端坐在下首的椅子上,不言不语。他有点暗暗责怪这个女儿没眼力见,看他过来,也不说话也不退下,光在那里傻坐着。
阿鸾也想走,可是徐氏刚刚瞅了她一眼,眼中的含义她太明白了。徐氏今天晚上不想应付丈夫,她也只能当个傻~子,讨她爹的嫌。
“夫人,可用过午饭了?”谢茂没话找话,“对了,可是谁又做了什么傻事?惹得夫人生气?”
徐氏抬眼瞅了瞅谢茂,见他神色有点不大自在,还透着点心虚,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浅浅一笑,声音柔和,话却尖利:“我在笑你那宝贝闺女蠢,你比她还蠢!”对,徐氏就是这么刚,从来都是当面吐嘈。
当着女儿和丫环的面被老婆这么嫌弃,谢大人的脸肉~眼可见的胀~红了,他猛的起身,“你……”
徐氏不过闲闲瞟了他一眼,谢茂就跟被针扎了的气球,气势一下就泄掉了。左右瞅瞅,见没人注意,又自己讪讪的坐了回去,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夫人又在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徐氏挑了挑眉,干脆把话挑明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过来,实话告诉你,齐秀已经同意做府内的供奉的先生了,让你那宝贝女儿省省心吧。”
谢茂还想再挣扎一下:“夫人……”
徐氏耐着性子道:“你管好你女儿就行了,还操心你未来亲家下一代的教养不成?”蠢不蠢,谁家不是把优秀的先生留在自己家族里,教自己家的娃儿,没见过拱手让人的,尤其是优质的女先生,资源更是稀少,抓~住了就不能放过。亲家怎么了,亲家说白了也是自家潜在的竞争对手。再说了,她就是看谢媛不顺眼,不想如她的愿,怎么了!这是最主要的原因,再者人家齐秀可也是不想跟着谢媛呢。
谢茂知道老婆说的对,只不过他一时心软给女儿许了诺,若是办不成,岂不是失了颜面?再说,在谢茂眼里,齐秀再好也不过是一个女先生,教的主要还是绣艺和棋艺。不能说不重要,却也没有重要到非她不可的地步。绣艺这事,世家女儿会点就行了,又不指着这个养家。京里好的绣娘有的是,谁教都一样。至于棋艺,会下就行,不求精通,难不成,谁家女儿还能没事就以赢了丈夫为情趣?那是傻!谢大人知道徐氏为什么卡着不肯答应,无非就是不想女儿顺心,关于这点,他也没什么好办法。
“阿鸾啊,你长姐病了,怎么也不见你过去探望?”谢大人明白自己犟不过老婆,心气还是有点不大顺,转眼就挑起女儿的刺儿。
阿鸾眨了眨眼,刚想开口,就听徐氏道:“我不让她们去的,都是嫩滴滴的小娘子,平素身子娇弱,万一过了病怎么办?你不心疼,我心疼。再有,大丫头那个娇气劲儿,阿鸾她们去了,再劳累得她病重,算谁的!”
谢茂:“……”感觉今天老婆的战斗力又加强了。
第5章 思忖
夜幕低垂,几点星子点缀其上,一弯新月于云层之中半遮半掩,清冷的月光撒落在院中的青砖之上。初春的夜,寒意料峭,青石染着冷霜。几点橘红色的烛火在院中慢慢行来,那是几个丫环、婆子在打着灯笼护着阿鸾回翠微居。枕月手里提着羊角灯走在阿鸾身侧,不时关切道:“姑娘,小心脚下。”说起来,阿鸾的脸皮到底还是没厚过她爹。她不顾谢大人的冷眼,硬是赖在主院一下午,还顺便蹭了晚饭,直至日落月升,谢大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才不得不败退。难怪,谢大人不到四十就坐到了三品大员的位置,就以谢大人这脸皮的厚度,他不升官谁升官。
阿鸾还没感慨完,前面小径尽头传来一声标准的猫叫,“喵……”
枕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姑娘今日回来晚了,连玄墨都忍不住出来寻您了。”她想到刚刚在主院时,姑娘淡定的顶着老爷愤愤的眼神吃饭、闲聊就有点想笑。
阿鸾笑道:“这不是难得聆听父亲的教导么,怎么舍得早走。”正说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阿鸾脚边,但见它围着阿鸾转了一圈,尾巴看似不经意的扫过她的裙摆,才又活泼的跑到前面去,复又停下转过头来,对着阿鸾长长的“喵……”一声,似在催促她快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