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洵见幼妹清亮的杏眼中满是期待,不忍拂她之意,只能无奈叹气,“你们呐……”算了,难得弟弟妹妹都高兴,他多精点心就是了。
走在三人身后的谢媛,见此情景脚步一缓,慢慢垂下眼帘,每次看到这种兄妹情深的画面,都觉得有点刺眼。尤其是两个弟弟见她出来,面上都摆出的客气而疏离的笑容,就令她心里堵得厉害。
跟在谢媛出来的三姑娘静怡悄悄的瞪了阿鸾一眼,攥紧了同胞兄长谢沐的手,心道:马屁精,就知道巴结嫡母和两位兄长。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有哥哥,而且是一母同出的亲~哥哥。
出得府门,谢涵双手用力,把阿鸾举上了马车,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坐。”他还特意在车上放了鲁班锁、九连环等小玩意,就怕这丫头无聊。
“当然。”阿鸾用力点头,还招呼谢洵:“大哥,一起坐马车吧。”天这么冷,就别骑马了。要不一会儿喝多了酒,再吵着骑马回来多危险,那可是妥妥的酒驾,没准都够得上醉驾。
显然阿鸾的顾虑徐氏也想到了,还没等谢洵回话,安妈妈就追出门来,殷切嘱咐:“大公子,夫人说了,天气冷就别骑马了,一起坐车去。”
谢洵点了点头,将缰绳扔给小厮,对弟弟道:“你先上车,我去看看大姐和三弟他们。”他们可是带着一家子兄弟姐妹一起出来的,弟弟就只想到阿鸾,其余的都懒得理,他可不行。
三公子谢沐才学会骑马不久,正是兴头上,见两个哥哥都要坐车,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满口央求:“大哥,咱们骑马不好么?”
三姑娘静怡闻言撅了嘴,“三哥,你陪我坐车不好么。”大哥、二哥都陪五丫头坐车了。
谢沐完全完法理解妹妹的心思,奇怪道:“不是有二姐、四妹和六妹陪你么?”他一个小郎君,怎么好跟姐妹们混在一起。
同胞哥哥的无情拒绝气得三姑娘恨恨的跺了下脚,转身就上了车,气鼓鼓的坐了进去。
谢洵道:“雨天路滑,骑马不安全,三弟还是陪着三妹她们坐车吧。”刚学会骑马的小孩子,谁敢让他在这种天气下骑马,摔到怎么办。刚拒绝了妹妹,就被哥哥拒绝的谢沐,只能无精打彩的上了车。
好容易安顿好兄弟姐妹,谢洵回到车内,完全没有查觉到,谢媛正掀起窗帘的一角,略有期盼的看着他。目视着弟弟的背景,谢媛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大弟与二弟陪着五妹坐了一辆车,后面的车内,也是兄弟姐妹好几人,只有她孤单单的一个人。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兄弟姐妹中她是被排斥的那一个。顾影自怜的谢媛并没有想过,往常她自持身份,从不肯与家中兄弟姐妹分享。无论什么事,都要显出自己独一份的特殊来,久而久之自然没人愿意来讨人嫌。
谢府到景阳坊丰乐楼的路不远不近,在阿鸾拼好第六个鲁班锁时,就已经到了。她可惜的叹道:“还以为这九个都能拼完呢。”今天二哥准备的鲁班锁特别复杂,足有十五柱,她还是头一次玩呢。
“这套鲁班锁有五十四件,晚上我让晚夕给你送去。”谢涵笑道,这套游戏本就是他找来给妹妹玩的。
“谢谢二哥。”
谢洵早就下了车,伸开双臂对幼妹道:“阿鸾,我扶你下来。”
谢涵在妹妹站稳之后,把小手炉塞到她手里,调笑道:“快抱好,别冷到。”
阿鸾冲他调皮的皱了皱鼻子,“哼!”
“小阿鸾,快来。”丰乐楼二楼的一间临街的窗户被打开,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自窗内探出头来,一朵紫红色的牡丹盛放在鬓边。
阿鸾仰头脆声声的应了一句,“唉,就来。”侧首看向哥哥,谢洵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细心的叮咛:“慢着些上楼,不许跑,看摔着。”
谢涵笑道:“大哥放心,有我看着她呢。”说着,牵起妹妹的手,快步往楼内走去。
谢洵目送弟妹两个欢快的踏入酒楼,才转身看现其余的人,“大姐,表哥他们在二楼,咱们上去吧。”
谢媛矜持的点了点头,回身招呼妹妹:“二妹、三妹、四妹、六妹咱们进去吧。”
已经到了楼上谢涵正被几个表兄弟埋怨,“怎么把你们家的千金都带来了”
谢涵摊了摊手,“没办法,我阿爹发话了。”
眼看着谢媛几已经缓步上楼,众人只能停住的话题,纷纷过来见礼,然后再依次分席而坐。
丰乐楼分为东西南北、彼此以飞桥栏杆相连的四栋三层楼群,楼内吊窗花竹、珠帘绣额,徐氏子弟包下的是东楼的整个二层,此时已将平日作隔离所用的屏风、花罩尽数撤去,前方正中却是给歌舞伎们表现的圆台,此时台上一彩衣歌伎所唱小调正是去年的新科状元所作新词。
阿鸾那边早被几个同龄的表姐妹拉着坐到一起,几个人正咬着耳朵说悄悄话,时不时娇娇俏俏的笑出声来。谢媛被镇国公三房的长女徐慧拉着坐于正席,“惜惜快坐,好久不见你出来玩了。”徐氏这些姐妹中,只徐慧为人圆滑、长袖善舞,故而兄弟姐妹们把招待谢媛的重任托付给她了。“今天可真冷,先喝碗七宝粥暖暖身子。”一面说一面自丫环手里接过一个小碗,笑着端给她,嘴里还轻快的道:“二哥今天叫人搬了丰乐楼的百果酿来,最适合咱们女子饮用了,你一会可得多喝点。”
谢媛被这股热情劲儿弄得愣了一愣,方才笑着接过那碗七宝粥,轻声道:“多谢五姐。”徐慧在姐妹中排行第五,只比谢媛大上半年。
徐慧笑道:“都是自家人,怎么这般客气。”又叫过一边侍立的婢女,“把你们花牌拿来。”花牌即是楼中歌舞伎的牌子,点到谁,谁便出来。
谢媛前世本是不屑跟镇国公府的姑娘们出来的,总觉得她们与男子一般饮酒、划拳行酒令,还会招歌舞伎来伺候过于粗俗,太不检点。重来一回却是觉得这样畅快很好,本来世人对女子并不严苛,到是她从前作茧自缚了。“五姐,我听人说李校书之曲有余音绕梁之感,不知今日~她可在?”
徐慧这回是真的惊奇了,她完全没想到谢媛还真的点了个歌伎出来。微愣不过是瞬间,她便笑道:“在的在的,元宵那日阿鸾就吵着要听李校书的曲,偏巧那日~她没在,今天二哥特意点了她来。”
谢媛微微一笑,“看来我们姐妹的爱好还挺一致的。”
徐慧挑了挑眉,言道:“要不怎么说是一家人呢。”
“五姐姐,大姐姐。”四姑娘静欣怯怯声的叫道。
徐慧扭头一看,笑了:“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谢静欣今日难得穿了件水红色的短袄和翠纹裙,显得腰身纤细如柳。只是那条浅碧色的翠纹裙却好似被酒水污了一块。若在裙角还好,看起来还不大明显,偏偏处于腰~腹处,让人一眼便能看到,不免尴尬。
谢静欣脸红眼圈也红,声如蚊呐:“我,我不小心碰倒了酒盏。”小姑娘们那桌并未上酒水,壶里装着的都是各种花水,偏巧污了翠裙的花水是红色的,看着就非常显眼。
什么自己不小心,肯定是谢静怡又暗暗欺负她了。谢媛看着谢静欣如今狼狈尴尬的样子,心中暗暗开怀,只是当下还是要装下好姐姐。她起身道:“五姐,何处可以更衣?”
徐慧也跟着站了起来,“我带你们去吧,四妹妹可带了衣裙?”
谢静怡连忙点头:“嗯。”
“跟我来吧。”
第11章 象戏
那边徐慧带着谢媛和谢静欣去偏厅更衣,这边徐氏长兄的小女儿徐妙悄悄的跟阿鸾咬耳朵:“还是五姐厉害,你看你家大姐姐今天多安静。”
镇国公府三房的三姑娘徐滢撇了撇小~嘴,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比起你大姐,我更讨厌谢静怡。刚刚我都看到了,她欺负静欣,故意把玫瑰花水倒了她的裙子上。”
阿鸾摊了摊手,无可奈何的道:“没办法,在家里时就这样,三姐再欺负四姐,她也不会说的。”四姑娘的亲娘曾是谢大人原配的丫环,在小王氏面前天然便低了一头,连累的四姑娘平时也自觉的矮三姑娘一头。
徐滢特别担心问:“阿鸾,谢静怡这么霸道,她没欺负你吧?”
“她不敢。”阿鸾对于这点特别自信,她都这么大了,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姑娘欺负了,那得多丢脸。再者谢静怡这个人吧,欺软怕硬,有徐氏在她背后站着 ,她也只能磨磨牙而已。
“哎呀,你想什么呢!有姑姑在,谁能欺负阿鸾。”这是半点也不担心的徐妙,她突然扯了扯两个姐妹,欢欣雀跃指着那个刚刚上台的淡雅如菊的女子道:“那不是李校书?”复又特别神秘的跟两人八卦:“你们知道么,都说李校书特别倾慕梅世子,还特意做新词贺他归京呢。”
阿鸾瞅瞅台上的女子,再对比下自己见过的梅夫人,果断摇头,“都是单相思。”
“你怎么知道?”徐妙不服气的问。
阿鸾理直气壮的回道:“我见过梅夫人啊,一百个李校书也比不上她。”现下被京城浪子称颂的李校书,论起来五官并不十分精致,更多是以气质取胜。可在阿鸾眼中,单以气质而论,李校书也比不上梅夫人。
“呵呵,哈哈。”低沉悦耳的笑声在身后响起,一个清雅的男声道:“小阿鸾,这么喜欢你梅婶婶么?”
什么?这声音咋这么熟?阿鸾猛的回身,便见眼前是一袭玄色暗纹长袍,顺着衣服抬头往上看去,正对上梅清笑吟吟的眼睛。她连忙起身站好,乖乖巧巧的行礼,“梅叔叔好。”
八卦被当事人听到是什么感想?徐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熟了,低垂着脑袋半点不敢去看自己长兄那铁青的脸色。
一同八卦的徐滢也悄悄起身,跟着阿鸾行礼,还不着痕迹的往她身后蹭。
徐家大哥暗暗长叹一声,连忙请罪,“大人海涵……”
梅清淡笑着摆了摆手,截住了他下面的话,“无妨,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笑而已,贤侄不必过份苛责。”又冲阿鸾招了招手,“小阿鸾,过来。”
阿鸾带着讨好的笑,慢慢的蹭了过去,特别乖的问:“梅叔叔,什么事啊?”
梅清抬手用折扇不轻不重的敲了下她的小脑袋,“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是单相思,就敢乱说。”
阿鸾乖乖低头,特别诚恳的道:“我错了。梅叔叔,您能别告诉我父亲么?”虽然知道梅清应该不会闲的跟她爹告状,但还是要个保证比较保险。
“错认的到快。”梅清笑着摇头,他瞅着面前低垂的小脑袋,觉得该给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点教训。只是人家刚刚夸过他老婆,虽然夸的方式让他有点不肯认同。什么一百个李校书,明明是一千个也比不上。“听你父亲说,你善象戏?咱们来下一盘,你若赢了我,今日之事我便不告诉你父亲。”他今天本就是来丰乐楼赴下属的宴请,偏巧走到二楼时听厅内乐人在奏自己所作之曲,其中几处演绎的颇为精妙,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来问问,不想正好听到几个小姑娘在八卦,其中一个还是他前两天刚见过的,不由得好气又好笑。
阿鸾闻言眨眨眼,其实你告诉也没啥,顶多就是骂我一顿呗。不过,能不挨骂还是不挨骂的好,不就是下盘棋么。她厚着脸皮问:“梅叔叔,你能让我几个子?”
梅清剑眉微扬,目露惊讶的打量了阿鸾一番,没想到这小丫头的脸皮随了她爹。不过,他跟小丫头下棋确实有点大欺小,“让你三子,可行?”
“行!”阿鸾痛快的点头。
早在梅清进来的时候,少公子们便都起身相迎,如今见他要跟阿鸾下棋,徐二表哥连忙亲自去取棋盘和棋子。谢涵面露忧色,担心自家妹妹输得过于凄惨哭鼻子怎么办。虽然,他和哥哥下象棋从来没赢过自家妹妹,但是不代表她就能赢梅叔叔啊。棋盘摆好,两人相对而坐,阿鸾毫不客气的拿掉了梅清车、马、炮三个子,还率先给自己走了个炮,炮二平五!
梅清一看这小丫头还真不客气,便也随便的应了一手。起初,他以为不过是一个小姑娘,拿出三分力气足以赢了她。没想到下到最后,不由得全神贯注起来。结局之时,终以一步之差输了此局。“我输了。”梅清笑着一推棋盘。他这回是以崭新的目光来打量阿鸾,见她鸦发雪肤,明眸皓齿,灵气逼人,不由得更喜上了三分。刚刚虽说是自己让了三子,却也没想真的被个小姑娘给赢了。而且观棋如观人,小丫头行的是光明正道之棋,心怀坦荡,胸有谋略,若是好生教导,足可为世家冢妇。梅清看看阿鸾,想到自己的关门弟子,暗暗盘算了下,觉得将来可以给自己弟子作个媒。
“那我父亲……”
“我不告诉他。”梅清心情很好起身往外走,还给阿鸾提了个建议:“阿鸾,闲暇之时多读些史书。若有不懂,可去问问你兄长。”在梅清看来,谢洵、谢涵目前的学问足可以教导阿鸾。
谢媛跟徐慧和谢静怡出来时,正好看到梅清的背影,她一下就愣住了,“怎么梅叔叔会在这里?”
徐妙那边忍不住跳到徐慧面前跟她高兴的显摆,“五姐,刚刚阿鸾象戏赢了梅世子诶。”
阿鸾不大好意思的卷着头发,“梅叔叔让了我三个子呢。”
什么?谢媛猛得侧首看向阿鸾,她们只不过去换个衣服的功夫,便错过了这么多?她错了,她以为梅叔叔是在去家里拜访时对五妹有了好感,原来竟是因为今日之事么?她陡然生出一股茫然之感,觉得自己怎么努力好似也改变不了前世的命运,难道这是天注定的么?
宴席后半段,谢媛一直漫不经心的回应着徐慧的话,自故自的沉浸在有些绝望的情绪中。一直到回到家中,她也提不起多少精神。
徐氏让两个薄有醉意的儿子自去休息,留下了阿鸾,“阿鸾,谢媛怎么回事?”瞅着就跟打蔫的花似的,活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想着今天他们去的地方,她心里有点不好的预感。
阿鸾也很奇怪?感觉谢媛突然之间就情绪低落,谁也不爱搭理了。她偏头想了想,好像是跟四姐去换过衣裙之后?唔,保宁侯世子好像也是梅叔叔的下属吧?今天他应该也来了,难道大姐姐是因为没看到他才情绪低落的?只是这话真不好跟徐氏说,她也只是个猜测而已。“不知道,大姐陪四姐去换过衣裙之后,情绪就不大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