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会屈服的,我不可能放弃,我,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他——【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你们这些……你们这些……】
【……请……请开始实验吧。】
狄利斯的声音再次成为了拉回伊莎贝拉灵魂的棉线。
但他听起来与以前都不同——他在尖叫,他在祈求,卑微得不可思议。
出什么事了?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急不可耐地顺着这份牵引力回到玛丽的身体里,还未缓过劲来,就摇着发晕的脑子去寻找狄利斯——“求求你。”
公爵僵住了。
她听见,属于狄利斯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自己脚下。
她很慢很慢地低下头。
然后看见了一个戴着镣铐,跪在地上,卑微拉住她衣角的少年。
他已经十一二岁了。但他还是瘦削弱小的。
要问为什么……因为,这个被捆在拘束椅上依旧百无聊赖的少年,他在哭啊。
“求求你……求求你……只要你能回到那个时间点……只要你能让她存活……拜托……伊莎贝拉不会是这种结局……我都给你!我的血液也好,我的骨头也好,灵魂也好……都给你……都给你……”
卡斯蒂利亚公爵,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于火刑。
没有她的死去,就没有他的诞生。
这本是不可逆的时间线,却撞上了两个疯子般的天才——第一个疯子,罔顾人伦,为了掌握时间与空间的秘密,堕落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玩意儿。
第二个疯子,涉世未深,终其一生都被囚|禁在高塔,却因此获得了逆转时间的天赋。
是的。
由怀特一手创造的狄利斯,由第一个疯子一手制造的完美人偶……
既然是完美的,又怎么可能仅仅充当他的“容器”呢?
既然狄利斯的血可以回溯时间。
那狄利斯的骨头就可以充当穿越时空的装置。
至于狄利斯的灵魂……他的大脑,他的思维,他的洞察力与创造力,都是向时间领域发起挑战的强力武器。
传说般的机械师,奇迹般的机械师,神话般的机械师。
传说里的完美工具,奇迹般的完美造物,神话中才会出现的完美人偶。
——狄利斯本身,就是最高的机械造物。
【现实,钟楼】
“你知道吗。”
成年的黑发男人依旧在闭眼等待,“我的记忆没有复原时,为了弄清楚你的计划,曾画了一张思维导图。”
伊莎贝拉体内的怀特笑盈盈的:“你一直很聪明。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
“显而易见。我假设那个‘完美的,能够回溯时间的机械产物是0。’”“0应当由‘初代公式’,‘初代构思’,‘神秘药剂’共同组成。但‘神秘药剂’是我的血液,‘初代公式’只有我才能从头到尾完整推导,‘初代构思’……”
怀特听着他的自我剖析,忍不住轻声叹息。
“你真完美。不愧是……”
狄利斯帮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说完,口气依然平静:“‘我’不愧是‘白塔的星辰’吗。也不愧是‘掌控时空的媒介’啊。如果没有我自愿成为你穿越时空的装置,你是不可能以灵魂的状态在这些时间点里来回穿梭的吧。”
那个窥见了小伙伴既定的命运,绝望到哭泣的孩子,只能心甘情愿地向你奉献一切,成为你最后一个实验品,成为你穿越时空的媒介。
只有这样,只有你掌握了穿越时空的能力……才能拯救行刑前的伊莎贝拉。
“……哼,就算你全部都清楚,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
我能做什么?
我能做的,早在一开始,就做好了。
“话说起来,你的恶趣味真是令我作呕。”
狄利斯平静地说,“向时间与空间的‘神之领域’发起挑战,为此完成的终极装置……竟然命名为‘星辰’?你想表达,自己能主宰天空和宇宙吗?创造我的时候,应当也是故意的吧……”
给了我与“夜空”“星星”相仿的发色与眼睛颜色。
怀特倒是很满意:“你很厌恶吗?哼……你的灵魂,你的命运,乃至你的眼睛你的发色……都从未逃脱过我的掌控……”
不。
当然不。
我又不是叛逆期的傻逼。
狄利斯笑笑,答非所问:“我当年和伊莎贝拉约好了,她要带我去看真正的星星。我还和她约好,要把星星摘下来送给她。”
“哼……说这些小鬼的玩笑,有意思吗?”
玩笑?这是誓言。
早已被“白塔的星辰”实现的誓言。
【白塔】
伊莎贝拉不明白这些,伊莎贝拉搞不懂这些。
她只知道,这个她最喜欢的少年在哭,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想伸手去安慰安慰他,她想俯身去搂他,她想大声告诉对方“我没有死,我就是伊莎贝拉,你不要听那些人的鬼话”……
但早已死去的卡斯蒂利亚公爵什么都办不到,她只能眼睁睁地被时空再次抽离这个身体。
我明白了。
她的灵魂已经虚弱无比,思绪却在这种时候格外清晰。
伊莎贝拉浑浑噩噩地想:没错。这就是狄利斯的过去发生的事情。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个旁观者。
狄利斯早已长大了,我也没有因为火刑而死……那是因为狄利斯小的时候,和一个白袍的刽子手,达成了交易。
他恳求白袍的女人救我。
于是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奇怪男人在行刑前的夜晚降临。
这么想来……她只需要忍耐,不是吗?
稍微忍耐一下,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如果她什么都不改变,命运会顺着这条线发展下去……
狄利斯和那个白袍女的实验会成功。
黑色燕尾服会把我变小。
变小的我会成功遇见长大的狄利斯。
伊莎贝拉也许弄不清楚这整个时间线的变化,弄不清楚狄利斯为何能读到记录她死亡的历史书——但唯有这三个顺序发展,自己亲身经历的事件,她一清二楚。
没错,伊莎贝拉。
冥冥中,似乎有个通晓一切的家伙告诉她:别做任何多余的事。
尽管你心疼他,但一切都在顺着正确的方向发展。
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你是个旁观者。
只要,只要他度过了这些艰难……你一定会逃开那个被烧死的命运,你一定会活下来,你一定会遇见他……
只是现在,只是现在,你会稍稍心疼他而已。
但不要做任何事。
不要毁掉你们的相遇。
【今日,血液流失量为470cc。左侧胸腔上的导管需要维护。】
伊莎贝拉的灵魂已经疲惫不堪,但她依旧分辨出了拉回自己灵魂的声音——这一次,狄利斯听上去重新平静了下来。
但血液……?导管……?
不知多少次,她再次于混乱中降落,睁眼发现自己位于白色的办公室里。
伊莎贝拉浑浑噩噩地愣了好一阵子——但因为她长时间处于混乱的时间里,这“好一阵子”,也许只有几秒钟。
白色的门外传来敲击声:“怀特小姐,最终项目已经在运转,‘白塔的星辰’准备完毕,请去参加今日的校验。”
哦。
好的。
伊莎贝拉说:“我马上来。”
不要做任何事。
不要做任何事。
不要做任何事。
你是个旁观者。
——但公爵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到了办公桌的抽屉上。
【在确保你完全服从我们之前,你制造的这条长鞭,会一直锁在我的抽屉里。】
“我只是拿上它,我只是想确认它是不是真正属于我的那条鞭子。”伊莎贝拉告诉自己,拉开抽屉,“我只是把它拿在手中。”
【现实,钟楼】
怀特越发坐立不安起来。
“你在等什么?”他烦躁地逼问,挣动捆住自己的绳子,“你现在还在等什么?”
狄利斯依旧闭着眼睛。
“耐心点。”
【白塔】
拿着长鞭,就好像落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伊莎贝拉紧紧握着这个倾注了另一个时空小伙伴爱意的平安符,深一脚浅一脚跟在白色研究员的后面。
“……就是这里了,怀特小姐。”
研究员侧身让开。
伊莎贝拉捏紧了鞭子。
白色的墙,白色的地面,白色的穹顶,白色的一切。
正中间,正竖立着一颗巨大的白色齿轮——不,与其说那是齿轮,不如说那是颗齿轮状的时钟。
时钟的边缘是金属做成的锯齿,正缓缓转动着。
时钟的表面是透明的玻璃,玻璃下显出清晰的导管——那是这颗时钟的“电路”,也是它运转的线路图。
而时钟的指针,时钟的刻度,驱动这整颗齿轮运转,迸发出细小的红色火星的是——悬空吊在那里,插满了导管,被锁链和拘束衣固定住的少年。
“今日血液流失量是470cc。”
伊莎贝拉听见狄利斯死寂的报告声:“刻度没有产生规律中的旋转。降低左侧胸腔的抽取压强,把右侧腿骨的骨髓抽取出来。”
“收到……”
“更改实验品数据……”
“请求降低压强……”
“等待下一个指示……”
忙忙碌碌的白衣研究员,纷纷完成手上的作业,在那些伊莎贝拉认不清的仪器前输入数字。
如果只听到这些人的声音,你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位聪明的导师在驱使自己手底下的研究生做解剖实验。
……但实验品是导师自己,被解剖的也是导师自己,活着、清醒着、运用无与伦比的大脑分析伤口、发出指令的……也是导师自己。
站在伊莎贝拉身边的研究员赞叹地说:“他不愧是我们最完美的人偶。只有他能担当‘白塔的星辰’。思维能力和逻辑能力简直无懈可击,创造力与洞察力无与伦比,还能在实验过程中时刻保持冷静……”
“怀特小姐,您真是太明智了。为了得到最大效率发挥作用的人偶,我们一味的逼迫完全无法比得上他主动的配合。毕竟……”
狄利斯既要主导这场实验,又要充当这场实验的实验品。
一个可以一边被解剖,一边分析下一刀应该落在哪里的家伙——才能是完美的人偶啊。
“……如果不是您制造了‘伊莎贝拉’这个弱点来控制他……我们绝不会得到狄利斯贯注所有精力的精密操作指导。只有他本人……才有能力完成这场实验。”
【现实,钟楼】
“你究竟还在等什么?”
怀特在椅子上怒吼:“回头对我说话!”
狄利斯睁开了眼睛。
“我在等伊莎贝拉。”他笑着回答,“我相信她。”
“……难道你是指望她在那个时空做出什么举动吗?”见狄利斯没有动作,怀特简直难以置信——“她又不是真正的蠢货!白塔的时间线,但凡改变一点点,你们就不会相遇,她就会在火刑下死亡——这个道理,她不懂吗?”
【白塔】
不要做任何事。
不要做任何事。
不要做任何事。
你是个旁观者。
伊莎贝拉看着眼前这一幕,如同溺水者沉于水面之下。
忍一忍,伊莎贝拉。
只有这样,你们才会相遇。
这是早已发生的事情。
你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现实,钟楼】
怀特的嘲讽还在继续:“这种选择是不可能的——”【白塔】
我是个旁观者。
伊莎贝拉喃喃着。
我是个旁观者。
我不能改变眼前这一切,我不能失去他。
只要不改变这一切,长大后的狄利斯,一定会来找我的。
只有顺着这条时间线往下……
——“我去你麻痹的!一帮狗屎王八蛋!”
卡斯蒂利亚公爵扬起了手中的长鞭,怒吼着跑向那个悬在时钟上的少年——“滚蛋!都他妈给老娘滚蛋!”
就算是,就算是没办法再遇见你……
【足以摧毁整座白塔的长鞭。】
没办法认识你……
【那个扬起鞭子即能扫荡一切的恶鬼。】
没办法从某场命中注定的火刑里活下来——“我必须得保护你……一点伤都不行,一点伤都不行,我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