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瑞娜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桌上,向对方传递她的善意,以及一点恰到好处的殷勤。
不幸的是,她试图搭讪的男人纹丝未动,依旧抱着自己的奶昔与怀表碎碎念,连眼神都懒得给。
于是梅瑞娜决定换个套路——除了聊天以外,还有一个方法,能让男人最快放下对你的警惕心理。
那就是肢体接触。
尤其是在这样混乱的酒馆里……肢体接触,太能让对方想入非非了。
于是梅瑞娜提起自己的丝绸裙摆,假装不经意似的,往狄利斯所坐的位置轻轻靠了靠——对方立刻“嗖”地站起,像兔子那样,以惊人的速度蹿向酒馆门口,并不惜撞倒了一堆桌子。
梅瑞娜:???
她还没来及反应过来,又见刚才那位风一样的男子又迅速蹿回来,重新坐好,脸色青白。
“没到20分钟!”他绝望地嘟哝着什么,神经质地抽动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想拿出笔做记录——“还没到20分钟!和我说点什么话,凑够100句!可恶!我没有记下之前的句数!芦笋!我讨厌芦笋!”
梅瑞娜:……
她小心翼翼拉远了和这个神经病的距离,没再尝试任何贴近他身体的行动。
谁知道呢,就算她身边带了不少暗仆,在无法引这个男人去无人处之前,梅瑞娜都不能把仆人们叫出来制服他啊。
这个人选……似乎有点过于疯狂孤僻了?
公主殿下开始有点犹豫,毕竟她只想找个消遣,而不是冒险招惹一个疯子……
正在这时,她又听见这个疯子委屈地嘀嘀咕咕:“要不是因为我喜欢红色……要不是因为那1的可能性……要不是因为……”
红色。
不知怎的,公主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
“你喜欢红色,先生?”
她抑制不住地咯咯直笑,面纱下的嘴角越咧越开——“我最讨厌红色了。我恨不得撕烂她。”
【梅瑞娜公主?嘁,谁啊,本公爵根本从未听说过。】
狄利斯条件反射地反驳对方:“不,红色很美。”
尽管他现在思维混乱,因为处在各个成熟女性的香水味里而头昏脑胀,恨不得迅速逃离——但一提到红色,灵魂深处的东西就很自然地浮现出来。
这就好比一种本能。
“你见过红色的眼睛吗?”他捏着自己的草莓奶昔,在混乱的思维里努力找到一条路与陌生人展开辩论,“我很喜欢红色的眼睛,它让我想起永不熄灭的火。”
为什么会有人恐惧这团火呢?明明就是靠近后连自己都能照亮的存在。
梅瑞娜总算找到了与这个肮脏疯子的共同话题。但她突然没了耐心诱导的兴致。
“抱歉,先生,我不可避免地猜测——”她的声音出现了些微失真的扭曲,“红色的眼睛,你是在代指那位公爵吗?你认为她是无罪的吗?”
狄利斯转过头来看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抬起自己缩着的脑袋——梅瑞娜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的眼睛,并不是黑色。
那是近乎于黑的墨蓝色。
“我只认识一双红色的眼睛,我想那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公爵。但我无权对你们作出的任何审判作出判断,因为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前往战场,我不清楚她为什么会选择嫁入皇室,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突然被送上火刑架。”
比起刚刚青白的糟糕脸色,男人此刻的语气与措辞都十分健康清醒:“我对那位公爵的一切认知都来自于几张晨间报纸,我和她不过只有一面之缘。”
梅瑞娜心里那点沸腾的扭曲稍微平息了一点。她深呼吸几下,在面纱后平复自己狰狞的五官——“可你似乎憎恨她。”
对比干净白纱下狰狞的女人,埋在陈旧大衣里的男人平静而冷漠。
“我发现你对‘红色’这个关键词有应激反应,就像你强烈憎恨着某个以‘红色’为特征的对象。在你提到‘那位公爵’时,你的语气里没有恐惧,而是怨恨与……”
对方皱皱眉,喝了口奶昔,竟然认真分析起来:“我不清楚你情绪里的那东西是什么,但那很吵,很恶心,让我感受到生理性的厌恶。我甚至没有做实验进一步研究你情绪的,足以证明这种东西的扭曲丑陋。”
“砰!”
——伊莎贝拉原本正在郁闷地喝自己的苹果汁呢。
她的本意是,利用狄利斯不擅长应对女性的弱点,狠狠报复一遍这个混蛋……谁知道这个臭小子走了狗屎运,竟然真的吸引了一位大美人……
唉,好白菜被猪拱啊,那位美人的眼睛是斜了吗。
当然啦,“不打扰别人的好事”是伊莎贝拉的基本素养,所以她一直没有过去打扰两人的攀谈,而是背对着那张桌子,缩减自己的存在感,故作高深地喝自己的苹果汁——就当它是龙舌兰吧,真讨厌。
然而,就在公爵大人怀着老阿姨般复杂的心情喝苹果汁时,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她再次回头望去,就见机械师被人泼了满脸的红酒。
他的表情有点茫然,有点平静,呆呆的,像个五岁的智障。
老母亲伊莎贝拉:……艹!
梅瑞娜收回泼得干干净净的红酒杯,冷笑一声,还没开口——“你特么这个女人有病吗?!”
斜下方突然冲出来一个嫩黄色的影子,对方一个蹦跶,就用自己新买的小皮鞋踹翻了梅瑞娜坐着的板凳:“你凭什么欺负我家弟弟啊?!他除了嘴贱以外哪点不好啊?!泼泼泼,你泼个屁!泼妇!”
梅瑞娜:???
帝国公主平生第一次被熊孩子踹翻了屁股下的椅子,一跤栽倒在地。
她甚至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伊莎贝拉顾不得去理那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就急忙扯过狄利斯的衣角,示意他弯腰。
狄利斯的头发和脸上都在往下滴红酒,形容非常狼狈。
伊莎贝拉见状,便极其粗暴地扯下了自己裙摆外的嫩黄色小纱片,往这个满脸红酒睁不开眼的智障脸上擦:“狄利斯?!你小声点,嘘……赶紧告诉我,你刚才怎么惹人家姑娘了?”
多半是这智障嘴贱惹的锅,唉。
此时,一股属于熊孩子家长的心情油然而生——虽然知道肯定是自家弟弟的错,但总是想弄死那个搞事情的女人的。
狄利斯:“……我不是你弟弟。咕咕,我比你年长许多——”伊莎贝拉:“闭嘴,智障,回答问题,立刻。”
机械师慑于咕咕的威严(她裙子外的小纱片真疼,不会把我的脸刮层皮下来吧),只好老实答道:“我说,她语气里的某种东西很吵,很恶心,很扭曲,让我无法产生做实验探寻的。”
伊莎贝拉:“……”
这张破嘴,难怪被人家泼红酒。
但心里再怎么翻白眼,关键时刻的公爵大人还是非常护短的——自己这个臭弟弟本来就智障!也就靠脑子赚点钱糊口了!万一这一泼把他脑子泼坏了怎么办!
“喂!女人,你起来,有本事好好说说,你什么意思啊,不就是说了你一句吗,个人有个人的爱好吧——”梅瑞娜只觉得这个小屁孩吵得不可思议,她烦躁地吼了一声:“滚开……你这个肮脏的小鬼!我杀了你!”
公爵大人怒了:“滚你麻痹呢!下水道xx生的xx!”
狄利斯:“……”
他缓慢地眯起眼睛:“咕咕,谁在你耳朵旁边说过这种脏话?你是怎么学会的?”
伊莎贝拉现在所有矛头对准了欺负自家臭弟弟的金发美女,没工夫分神打哈哈,闻言凶道:“你闭嘴!不准给我添乱,老娘在帮你骂人呢!”
哦。
狄利斯沉默了一会儿:“咕咕,可是你正压在那个姑娘的背上不停跳动,这不是骂人,是暴力。”
伊莎贝拉:“……”
嘿呀,爆完粗口直接上手干架的套路太熟练了,失策。
她悄悄松开了自己的脚——竟然真的踩着人家的背,呃——偷偷双脚双手并用地爬回了狄利斯的旧大衣后,虚张声势地又补了一句:“反正我不准你欺负我家弟弟!我可是不讲道理的五岁熊孩子!”
嗯,似乎没有自称自己是熊孩子的熊孩子。
狄利斯默默将刚才的疑点归入《咕咕观察笔记》,便伸手正了正她头顶那件玩具公主王冠——咕咕踢板凳踩人时,王冠从她的呆毛上滑下来了。
扶好玩具小王冠后,他又展开自己款式陈旧但内含无数高级机械机关的大衣,把身后的幼崽裹了进去,确保她整只(除了小皮鞋)都被好好保护起来,无法遭到任何角度的破坏。
接着一个完美的,包庇熊孩子的家长出炉——“十分抱歉,这位女士。是我家咕咕年龄太小了,她不懂事,请您原谅她。”
依旧躺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梅瑞娜:“……”
她简直要给气笑了。
“你们这些肮脏的——”狄利斯转身就走,顺便抱起大衣里的咕咕:“我只是说声程序化的道歉,出于书籍上记载的社交礼仪,这种时候似乎必须道歉。但我本人并不希望得到你的谅解,女士——”“我依旧保留我的意见。您刚才的语气里,有种让我十分不适的东西,它很吵、很扭曲、很恶心。”
“以及,20分钟到了,似乎早已凑满100句……我要回家,不会回来,不用送,谢谢,再见。”
【十五分钟后,诺丁杉市集门口】
原本依旧站在门口,熙熙攘攘着招揽年轻人的大婶们,突然被远处奔来的督察队驱赶至一边——“封锁封锁!”
“上面的命令!立刻封锁!”
“封锁封锁……调查所有船只与马车!立刻!”
“一个穿着旧大衣的黑发男人……”
某个脾气暴躁、挎着菜篮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婶不满地抗议:“你们搞什么呢?!这里可不是完全归属于帝国管辖的!在门口瞎闹闹啥呢!我的生意……哎,我的传单!”
督察队的某个队员烦躁地推了推自己的帽檐。
“要什么传单!去去去,赶紧回家歇着去……”他压低了声音,“梅瑞娜公主殿下被强盗抢了!据说强盗偷走了公主殿下的王冠,还在她的裙子上踩了好几脚呢!”
“天呐……”
“哦,善良的公主殿下竟然……”
唔,怪不得自己觉得眼熟。
是公主啊,那个梅……梅什么来着?
躲在一旁的小巷里,位于机械师大衣内侧的公爵大人无大衣可扯,只好扯了扯机械师的裤管。
“我们刚才得罪的金发女人,是那个公主殿下吗?她叫什么名字?”
恢复常态的狄利斯,张口就是一串接龙:“镁铝氢氧化钠。”
伊莎贝拉:“……”
行吧。
看在你被这个梅……镁铝氢氧化钠泼红酒的份上,就容忍你这点嘴贱好了。
“那个镁铝氢氧化钠,是要封锁整个市集吧?狄利斯,我们怎么出去?”
狄利斯在大衣外叹了口气。
大衣内的伊莎贝拉感到一阵温暖的振动。
“量子力学传送,咕咕,今天早些时候我才向你证明过。”
“……可那个时候只是个垃圾桶,而你说了这还是项新研究,狄利斯——”“咕咕。”
窸窸窣窣的轻响,似乎是大衣外的机械师放出了什么东西——伊莎贝拉听见了“叮叮当当”的清脆铃声,那是微缩的钟响……
他大概是放出了那条黑色的小龙影。
“接下来,闭上眼睛,只观测我的存在……相信我,咕咕。”
伊莎贝拉抓紧了对方的大衣,将信将疑地闭上眼睛。
其实,只观测狄利斯的存在,做起来比想象中容易多了——她正被罩在他的大衣里呢,满鼻子都是这个弟弟刚才捏碎的草莓奶昔味。
耳朵边还有很多清脆的铃声,或低沉或轻缓……
伊莎贝拉想象着机械师的大衣内部,某个小小光源点亮后,也许自己能在这些浓郁的草莓奶昔里看见……
呃,趴在他的衣服内侧口袋,缠着怀表长长的链子,勾着小小的星星状暗扣,好奇睁着小眼睛的一堆小黑龙?
一个柔软的触感蹭上了伊莎贝拉的脸。是龙尾巴吗?
……不,是狄利斯在外面拍了拍自己的大衣口袋。
他的语气无奈又纵容:“咕咕,安静点,别在我的衣服里拱来拱去像条小狗。”
……狄利斯,一个嘴贱的臭弟弟,没我早就被人头冲下塞进垃圾桶了,哼。
作者有话要说:入v爆更~~想看看这章下还有多少小可爱能冒泡q
第16章 童话哪有童年好玩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是被坏人们恶意制造出来的生命。
虽然她属于人类,但连机械都不如。
她很冷,很沉默,很茫然,一直一直被困在一座高高的白塔里。
白色的塔,白色的影子,白色的灯白色的书与白色的牢笼。
小女孩的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
而她就这么活着,安静地、悄无声息地活着,像一只小心翼翼在白色世界里吐气的黑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