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现在连打他的力气都没了。她现在就是个小孩,被对方当成小孩哄——这个事实,已经在机械师一天塞七颗糖果的频率下被公爵大人艰难接受。
很好,她叠了报纸,收了糖果,重新坐回餐桌旁——鬼知道这个机械师是怎么办到在高空飞行器外部架设餐桌并开始吃早饭的——她今天很听话,而他会停止几分钟的纠缠,吃完饭跑去研究别的什么东西。
这样很好,伊莎贝拉默默计划着偷走那张报纸,将其从头到尾仔细一遍。
报纸是狄利斯今早搭乘小型飞行器下去买早饭时顺手捎带的,据伊莎贝拉观察,这位机械师一点都不关心国家大事,活得十分自得其乐,所以这可能是几天来自己唯一有机会获得外界信息的机会。
然而,自得其乐的机械师从来不是正常思维可以揣测的。
“咕咕,你刚才看报纸好像很认真。”
伊莎贝拉眉心一跳,就听狄利斯继续说:“就算你一个字也看不懂,喜欢看照片图画,也不要故意盯那么久,假装自己很懂的样子——咕咕,你才四岁,不懂装懂是蠢材才会干的事。”
公爵大人:……
她的鞭子呢?她一抽就让整座王宫抖一抖的鞭子呢??
再次轻易被激怒的伊莎贝拉扬手起跳,狄利斯目睹对方把小肉手用力摊平,手背上的肉窝窝用力抻平,重重拍在了餐桌上。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桌子是魔法合金做的。
后者的眼眶“唰”得红了,生理性泪水夺眶而出。
狄利斯:……
伊莎贝拉:……
艹!她七岁起就没在男人面前哭过!
内芯还是成年女人的公爵大人暴怒了,毛发炸起,竖起手指直接指向一脸无辜的机械师:“杀!”
杀了你!灭口!抹除!杀死!
狄利斯:“沙?”
他愣了愣,恍然大悟道:“咕咕想玩沙子?那我们飞到海边。”
公爵大人:“是杀!是杀!是杀!”
狄利斯叹了口气,伸手握过她拍疼的肉手,准备检查上药了。没看一向矜持别扭的研究物都骂起自己来了吗,想必是疼得不轻。
伊莎贝拉被握住手,不禁心中一喜,以为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正在求饶。
但狄利斯下一句就是:“就算你将来有一定的概率是个蠢材,咕咕,我不会放弃你的,我一定会潜心培养你的智商。不要对自己失望,也不要骂自己‘是傻’。”
公爵大人:“……杀杀杀杀杀杀!!”
机械师耐心哄劝:“好的,好的,玩沙沙,玩沙沙,我们明天就飞去海边。”
四岁的小姑娘,哪怕是脸色再阴沉,急怒攻心时依旧会在脸颊上涌起两朵红晕。
再配合红眼睛,红眼眶,拍红的手手,狄利斯莫名想起一种动物。
“rabbit(兔子)。”
红眼睛,喜欢蹬腿蹬爪子,可不是兔子吗。
公爵大人气得另一只手手也抽向了餐桌。
……然后她痛的往后一跌,坐在龙鳞上,“哇”地一嗓子嚎啕出来了。
四岁的身体,生理性反应……狗屎的生理性反应!!
偏偏那个罪魁祸首还用“这孩子真是爱撒娇啊”的苦恼眼神望过来,并单膝跪在自己旁边,握过那两只肉手,用嘴吹了吹。
狄利斯回想起自己曾在市集见到过的带小孩的妇人,便学着她们的动作,轻轻在她砸红的手指头旁边呼气。
“不痛,不痛,吹吹就没事,不要哭。”
伊莎贝拉哭声一顿。成年人的灵魂让她震惊地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一时忘记了生气与愤怒。
……从血里爬出来的恶鬼,什么时候被人安抚过“不痛”?
就是这么一愣,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小孩脾气,狄利斯便趁机把一直反抗的咕咕抱进怀里,兴致勃勃地往舱室里走。
“四岁幼儿针对疼痛的抗压程度……可以应对婴幼儿肿伤的药物……对,要列购物清单……反应中断时间十几秒钟,赶紧记下来……我的册子呢?册子呢?”
伊莎贝拉:……
她开始认真怀疑,刚才发愣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变成了蠢材。
公爵大人复杂地思考了半天,最后用一个四岁小孩的力气,一口咬在狄利斯的肩膀上,以发泄心中郁气。
后者满不在乎——她那点乳牙连衣服都咬不开。
对了,乳牙,待会儿检查一下咕咕的牙齿,万一咬坏了怎么办。
狄利斯心情愉快地寻找自己的记录册子,手上动作不停,又学着那些妇人的姿势摇晃伊莎贝拉,就像摇晃着一个小婴儿。
他的确是把她当成小孩哄的:“不痛,不痛,药膏马上就找到了,小心牙口。”
伊莎贝拉:……
她神色晦暗地收起咬人的动作,老实趴在他颈侧,安安静静成为一个四岁的幼崽。
作者有话要说:近日有几率加更~
第4章 天空哪有陆地好玩
【帝国,王都,王宫内西侧大殿】
“还是没有消息吗?”
隐在纱帘后的女孩甜蜜地说:“或者,你需要我把你的眼睛挖掉,才肯说实话?”
殿下,身着军装的男人立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大理石地面上。
如果卡斯蒂利亚公爵在这里,就能认出,这个面色惨白跪在地上的男人,正是自己最信赖的第一副手——理查德。
很明显,公爵彻底失势,被绑上火刑架的原因绝不单纯——绝不只因为大王子所许诺的完美婚姻。
理查德贴着地面恳求:“公主……公主殿下……实在是……那位根本没有传来任何的联络信息……我已经带领军队找遍了整座王都……没有。她没有发出任何暗号,联合我们这些属下。会不会……会不会……”
一个双腿残疾,失血过多的女人,会不会早已死在了哪里的角落?
理查德咽下后半句话。他跟着伊莎贝拉征战数年,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就算是站在了那位公爵的对立面,他也不愿意想象她落魄死亡的画面。
“哦?会不会死了?”
纱帘里的帝国公主轻轻笑出声:“你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东西吗?”
理查德颤抖地低下头。与公爵多年的相处,让他对伊莎贝拉的尊敬远超恐惧,作为公爵的第一副手,他知道很多对公爵的恐惧都来自于虚假的谣言——但面对这位帝国公主,他却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因为恐惧而颤抖。
一只手轻轻探出,挑起了遮掩公主容貌的纱帘。
阳光般灿烂的金发,水蓝色的含情双目,白皙娇艳的脸庞——仿佛被神恩赐的可爱容貌,帝国第一公主殿下,被全帝国人民们爱戴仰慕的女孩。
理查德却颤抖地更加厉害。
“理查德,你这个蠢货。”与这幅极可爱的容貌相同,公主梅瑞娜同样拥有一副甜蜜软糯的好嗓子,放轻语气说话时能让男人骨头发软,“你怎么不去死呢?”
理查德重重地将头磕向地面:“十分抱歉!公主殿下!我会再去努力寻找,发动全部军队——”“嘭!”
梅瑞娜冲自己的小拇指呵了呵气,似乎是打算吹干上面的指甲油。
她的鞋跟却重重踩在理查德的肩膀上,直接捣烂了他的皮肤,戳出了一个血洞。
“我想我是没有你那位前上司厉害的……”她咯咯地笑着,“但我很擅长折磨。你明白的,小女孩的那种折磨。”
理查德死死地咬住嘴唇,防止自己发出痛呼。因为公主不喜欢噪音。
“你们这些蠢货……那位公爵是否死亡,是否逃脱,并不重要。”
梅瑞娜似乎很无聊地转动着自己的鞋跟,并饶有兴致地观赏从伤口里涌出来的汩汩鲜血。
而殿内的侍女们都安静地注视地面。
“她是‘那位公爵’,她是一个象征。她的倒下意味着王都混乱的开始,也意味着我那位蠢材父王即将失去自己的蠢脑袋。”
帝国公主踢踢理查德:“不管发生什么,她决不能不清不楚地死在外面。你,蠢货,看在你有那位公爵私人印章的份上……滚下去吧。别玷污我的地板。”
理查德如蒙大赦:他知道,这就表示公主不再追究自己的过错。
“公主殿下,您是说……”
“她曾经是个威慑,是父王的避风港,是一切污秽的枪靶子。”
梅瑞娜脱掉染了血的鞋子,皱皱眉,有些嫌弃地将鞋子甩向一边,轻盈地踮着脚走回自己的纱帘——这一系列动作就仿佛在河边打水的天真少女。
但天真的少女却说:“现在,无论那位公爵是和臭虫死在一起,还是下了地狱,她是生死不明的模糊存在。各个势力仍然在忌惮她,所以暂时不会展开拳脚。这是我们的好机会……去吧,理查德,拿着你多年舔狗赚来的私人印章,把王都的浑水搅得更乱一些。无论发生什么,你就说——”“是那位邪恶的、恐怖的、罪该万死的丑陋公爵,命令你做出这些恶心的事。”
少女的笑声消失在纱帘后。
理查德瘫软在地上,肩膀依旧在往外淌血。
【与此同时,大陆某地上方,离地1000米的高空。】
我现在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邪恶的、恐怖的、罪该万死的丑陋公爵大人,现在每天早上醒来,都要对着舱室里破破烂烂的小镜子重复这句话,且起码重复三遍以上——她才能艰难说服自己,压抑住暴躁的脾气,扮演一个常年揪着脸的坏脾气小孩,去面对那个机械师。
伊莎贝拉不是傻子,在这几天的初步观察下,她能看得出来,狄利斯对自己并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心。
至于他说话时的轻浮感,大概是个人气质的影响?
总之,他的轻浮与四岁的伊莎贝拉无关。
那她就没必要因为自己猛然变小的失衡感与自尊心,多次向对方发脾气,从而导致把他越推越远。
一个传说级的机械师,如果能为己所用的话……呵。
自从被傻逼神明变小后,经历了漫长的“指天骂娘期”“怼天怼地期”“生无可恋期”“一点就炸期”等系列演变,如今的伊莎贝拉,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重点不是和这个脑回路奇异的机械师置气,而是如何潜移默化地将对方培养成自己的新属下。
不说复仇计划的展开,她现在的身体只是个四岁的小孩,基本不具有在大陆上自由行走的能力。就算甩开了这个神烦的机械师,她又能去哪里联合自己的旧部?
所谓属下也不过是在你强大时依附你的鹰犬,公爵大人一直这么认为。
伊莎贝拉不敢赌,让任何一个曾经熟识自己的人,了解到自己目前身体变小,手无缚鸡之力,拍个桌子就会哭的状态……
那她也许会被重新送上火刑架。
背叛一个失势的落魄者,未免太轻易了。
完全冷静后的伊莎贝拉,分析了一番自己目前的处境,发现最好的办法是:驯服狄利斯。
他是个极为强大的机械师,也是个神秘的家伙——可不是所有机械师都有资格被全大陆奉为“神明”的。
也许在驯服他之后,可以让狄利斯帮助自己寻找身体复原的方法,从而完成复仇计划。
综上所述,和狄利斯置气,阴着一张脸对付他,是蠢材的行为。
伊莎贝拉深吸一口气,对着破碎的小镜子,提起手指,摸到自己的嘴角。
……唇色苍白,婴儿肥的脸蛋形状还算可爱,但脸色略略泛青,张开嘴巴是略略泛黄的、参差不平的乳牙,再加上赤红色的眼睛……
四岁的她,着实算不上好看。是只彻头彻尾生活在黑塔里的鬼。
这幅模样,大概也不适合靠卖萌放松狄利斯的警惕心。啧。
伊莎贝拉按着自己嘴角的手指微微用力,向上提了提。
嘴角也向上提了提,露出一个模式化的微笑。
……结合毫无波动的红眼睛,好像更渗人了。
【孩子,到叔叔这边来……】
【对,没错,就是这个表情,迷人极了,哦,真棒……】
伊莎贝拉眼神闪了闪,深吸一口气,将当年关于那个垃圾的回忆重新塞回脑子里。
她最终修正了一下嘴角,便整整身上破破烂烂的袍子,爬出了舱室。
时间依旧是早晨六点半,离地1000米的高空,一个在飞行器外部架设餐桌的神经病机械师。
狄利斯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拿着羽毛笔,正忙碌地在册子上记录着什么东西。册子与几叠垒在一起的草纸铺在一起,几乎遮住了他的脸。
不过她现在的海拔本来就看不到这货的脸。
伊莎贝拉安静地走过去,假装羞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狄利斯说:“早上好,咕咕。”然后他低头看过来。
伊莎贝拉抬起小脸,露出了自己之前在舱室里调整好的程式化微笑。她刻意垂下了眼睛,防止他看清红眼睛里的厌恶与冷意。
伊莎贝拉厌恶的是自己的行为。
她对这位救了自己一命的机械师没有恶意,但让嚣张了很多年的公爵重新做回那个摇尾乞怜的小孩,总是有些难受的。
狄利斯愣了愣。
伊莎贝拉再接再厉,拉着他的裤管,刻意放缓了说话的速度,装出怯懦而乖巧的样子:“您好,先生,早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