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算上作为公爵的经历,伊莎贝拉也是头一次进入成年男性的卧室——划重点,卧室。
曾经的未婚夫杰克住在宫殿里,更别提她和杰克的关系也远没有到登堂入室的那步,而且公爵大人并不是很喜欢杰克在自己宫殿里举办的大小宴会;而卡斯蒂利亚家族的那些男人一向自视甚高,他们是不可能邀请一个被光在黑塔里长大的野人进入自己的房间的,更别提和伊莎贝拉扮演兄妹情深……呵。
所以,当狄利斯扛着伊莎贝拉走出电梯,直接推开某扇朴素的木门后——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伊莎贝拉的内心闪过一丝促狭。
但下一秒,她就被某成年男性直接头冲下扔了出去。从狄利斯的肩膀,呈一个抛物线,脸朝下砸到了类似床的家具上。
伊莎贝拉判断这是床的原因是,她似乎被很多类似棉制品的布料缠了起来,身体砸下后没有丝毫疼痛,铺天盖地的咖啡味直接窜进了她的鼻尖。
公爵大人:???
当确认出,她的脸的确是直接砸在床上时——伊莎贝拉的眼底少见地闪过震惊与慌乱。
难道她判断错误了?!狄利斯不是个无害的嘴炮,而是什么有特殊癖好的恶心变态——“……嘶。咕咕?你着陆没摔到吧?”
降落在枕头上的伊莎贝拉咬住了嘴唇,条件反射地就去摸索周围的坚硬物品。但狄利斯那熟悉的轻佻语气再次在身后响起,她依旧没有从中听出任何恶意,也没有感应到任何危险的靠近。
除非狄利斯是个城府极深的家伙,否则他没办法在即将得手时,也保持着这样无害的语气。
……如果狄利斯城府极深,那他可能早就从自己展现出的超常智力看出了端倪?
伊莎贝拉的脑子嗡嗡乱响,她还没能从枕头里爬起来,属于孩童的手臂就敏捷地甩开缠在一起的布料,“叮铃哐啷”地似乎扫下了一大堆的物件,直到她的掌心握住了什么坚硬摆件。
伊莎贝拉气喘吁吁地握紧这块坚硬物品,狼狈地跳起,身体上每块能被调动的肌肉都处于绷紧状态,脑子极端冷静:无论如何,我扑过去割开他喉咙的可能性是——伊莎贝拉回过头。
而某危险成年男性正头朝下挂在一堆……高高高高的书籍上。
狄利斯此时像极了一条被家庭主妇拴在晾衣架上的干毛巾——或者换个说法,干海带,因为他黑衣黑发,外貌不符合干净的毛巾。
长手长脚,挂在书堆上的干海带看上去很可怜,很蠢,很无害……很不靠谱。
“咕咕,你是着陆在床上吧?”
挂在书堆上的机械师摇晃着问道,“我在摔倒的前一秒把你扔到床上了,我确定方向和角度都没错。”
公爵大人:……
“哦,你看,这是我的房间,太久没收拾了,所以有点乱……以前我经常被书堆绊倒、或者挂在书上……不过只有我一个人生活,所以在书堆上找点着力点爬下来也不费事,而且偶尔被挂在高处有利于大脑清除杂念,能帮助我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问题……而且运动有益身体健康,在家里攀岩也是个十分方便的锻炼方式……”
这条会说话的干海带看上去傻透了。
伊莎贝拉突然想起自己今早下楼时,对方那句【但每次摔下去的时候都会侥幸挂在旁边的齿轮上,别害怕】——所以,他是真的很多次摔下了楼梯,挂在旁边的齿轮上,就像现在在自己的卧室里摔倒,挂在书堆上吗??
……话说,这摞书的高度如此惊人,这货是怎么摔到顶端尖角的位置,又把他肩膀上的自己跨越书堆扔到床上的?这是怎样的一套惊人动作?
该说这货运动神经优秀吗??还是根本没有运动神经?
这一刻,伊莎贝拉心里属于“警惕”的那堵高墙开始了动摇。
她清醒看见,这个看似神秘强大的机械师,在生活方面……就像个智障。
“狄利斯……需要,帮忙吗?”
“哦,不不,稍等片刻,我很快就爬下来,你在床上坐好,可能会有书砸下来……”
机械师挂在书堆上,轻松地挥手示意她坐好,甚至比出了“ok”的手势。
接着,他突然做出了一个类似“咸鱼打挺”的惊人后仰动作,并以体操队员的标准直接下腰,整片海带迅速翻面,并且在翻面的过程中双手向后一撑,扶着那些摇摇欲坠垒在一起的典籍,几个后空翻,翻下了高高的书堆。
伊莎贝拉:……很好,看来是运动神经优秀的智障。
她麻木地看着对方翻回了卧室门口。
卧室门口竟然垒满了许多高度不同(竟然还诡异的是递进高度)的书堆,确保了机械师打开房门的第一时间就能被绊倒。
高高的书堆遮住了狄利斯的身影,那边传来纸张划动的窸窣声,伊莎贝拉猜那是因为他在移动自己的藏书堆,以便腾出一条安全抵达卧床的道路。
伊莎贝拉收回视线,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成年男性的卧室。
……这是有点乱的程度?
触目所及的,都是堆叠在一起,垒成一垛垛的书籍、纸张、册子;天花板上则贴着一张用深蓝色墨水绘制的巨大天文星座图;墙壁上一层层地糊满了记录数字与公式的草稿纸,几乎看不见壁纸原本的颜色。
伊莎贝拉只是稍微环顾了一圈,就感到一阵头昏眼花。
书,书,笔记,书,笔记,书,笔记,书。
这绝对不是正常成年男性的卧室。
公爵大人冷静地下了定论。
不过,这个房间也远远算不上“脏”。事实上,尽管其外表让人一眼就会头晕,大叫“混乱”,但伊莎贝拉仔细观察后,发现这里非常干净。
这里没有乱扔的衣服,躺在奇异地方的发臭物体,食物残渣,奇怪的污渍,花花绿绿的漫画,也没有古怪难闻的气味。
伊莎贝拉所坐的地方,这个房间唯一没有堆满书籍与笔记的地方,是一张极为宽敞洁净的大床。
……虽然这张床的外表也十分混乱,各种花样的床单、抱枕、床罩、毯子——等等薄薄的织物堆叠在一起,刚才差点就把伊莎贝拉整只缠了进去。
但别说,还挺软的。
伊莎贝拉抿着嘴唇,看着这张铺满一切柔软织物的床,忍不住模仿着刚才的狄利斯的懒散,坐在床上,微微摇晃了一下。
柔软的织物温柔地重新缠住了她的手脚,像是个巨型摇篮。
公爵大人不禁想起了自己曾躺过的“床”:黑塔里的被血浸透的石砖;打仗时泛着汗臭味与煤油味的帆布袋子;王宫大殿那冰冷的刺绣绸被……
伊莎贝拉忍不住又摇晃了一下。
【十五分钟后】
狄利斯运用自己奇异发达的运动神经,好不容易清理出一条抵达床边的捷径。
他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将咕咕直接扔到了床上,又花了十几分钟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咕咕这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幼崽可能会觉得难受。
于是机械师轻咳一声:“咕咕,抱歉,我改日一定会把这个房间整理干净,以前都是我一个人睡在这里,所以没能考虑到,嗯,总之,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只住在钟楼里的人形研究物,我改天可以给你介绍其他的研究物,我养了好几只……”
没有任何回答。
狄利斯打住了自己这一长串的语无伦次,走到床边去找自己的研究物。
“咕咕?”
“呼……”
研究物抱着一只红色的抱枕,裹着一条黑色条纹的毛毯,正陷在大床中心,以蜷缩的姿势睡成了小小的一团。
狄利斯:……
作为一个不甘寂寞的嘴炮,他突然十分不爽。
还有100个睡前科学小故事没讲呢!我都在心里打好底稿了,保证长达三万字以上来着!
这是我的研究物,又不是无所事事被饲养的宠物,怎么能不履行每日研究流程就自行休眠呢!
于是机械师伸手戳了一下公爵大人的脸蛋,但他使用的力道十分轻,潜意识里并不想把她吵醒。
这轻轻的一戳,却让公爵大人猛地睁开眼睛,迅速弹起,张嘴就“啊呜”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大胆!混账!敌袭!我的鞭子!”
狄利斯:……
他看看自己可怜的被叼住的手指,试图往外抽了抽,却感到了指下微微的滚动感,并划过了对方稚嫩的牙龈——啊,是她的乳牙……最近应该到了换牙期。
狄利斯没再敢强行往外抽自己的手指了,害怕一抽就带出对方(带血)的乳牙,从而引起幼崽的哇哇大哭——他只好幽幽地提醒这只研究物:“你咬疼我了。”
他以前捡回来的研究物都不会动,更不会咬人,这次太大意了,失策。
——伊莎贝拉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跳起攻击几乎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
今晚她面对狄利斯已经全面警惕了一次,却因为对方的智障行为而取消了警惕,还在内心种下了“警惕这个智障的我不会也是智障吧”的心理暗示。所以,此时的她,稍微辨认出狄利斯的样貌后,便直接放下了警惕。
伊莎贝拉放弃了清醒,重新迷迷糊糊地倒回机械师的柔软大床上,还不忘“呸”地一口吐出了自己嘴里咬着的手指。
“一股咸味,难吃。”公爵大人挑剔道,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在梦里吩咐,“明天早晨我要吃苹果千层酥,熏肉芝士焗豆子,熏肉要滋滋冒油的那种火候。”
狄利斯:……
咸,是因为你把我的手指咬出了血,咕咕。
有了前车之鉴后,狄利斯再也没试图戳对方了。
所以,他默默站在床边,随手拉过一叠草纸,擦擦自己手指上的血,便开始记录——《卧室里的咕咕观察笔记10》day 1 夜晚20:20分咕咕的梦话比日常用语流利,描述食物时的措辞比描述其他物品时更加准确。
咕咕有睡眠应激反应,具体表现为咬人和骂人,以及判断人类肉质口味。不排除她曾经长期处于危险环境,养成高度警惕心理。
咕咕的品味远超四岁同龄儿童,她霸占了我最喜欢的毯子,而不是另一条有鸭子图案的粉色毯子。
咕咕……
今日总结政策:报复。
明天早晨吃黑面包配白开水。
明天晚上在她睡觉时用甘蔗梗子戳她脸。
明天就去给咕咕购买儿童生活用品,重点花样是:卡通图案。
夜晚23:00补充记录:咕咕具有鲜明的领地意识,她占据了整张床的中心位置,并且把我踢到了边缘。
介于,惊醒时发现太阳穴离床头柜的柜角距离只有3~5,明天购买儿童生活用品时还需配置防撞角。
夜晚23:50补充记录:咕咕具有强烈的掠夺,她抢走了我身上的被子,并将其裹在她身上原本的三条毯子上。
凌晨00:25补充记录:咕咕再次抢走了我身上的被子。
睡姿很乖的人类不代表他们在睡眠时不会有恶劣行为。
关于咕咕是如何以“蜷缩在床的正中心,纹丝不动地陷入深度睡眠”姿势,卷过我身上的被子,这点十分值得研究。
但除了研究以外,我此时需要温暖的睡眠。
凌晨00:59补充记录:介于我再次冻醒,发现身上的最后一条被子被咕咕卷了过去,决定采取终极措施。
使用方法:全方位封闭研究物,在不会导致研究物窒息的情况下限制其行动。
使用该方法理由:我很冷,我需要睡眠。
确认使用。
早晨7:00补充记录:咕咕作为抱枕起到了惊人的助眠作用,但她目前仍需长肉,以便更加舒适的手感。
故此,更改今日总结政策中的某条:早餐变更为苹果千层酥,熏肉芝士焗豆子,凯撒土豆沙拉,以及奶茶。
今天必须去集市采购。
【第二天早晨,八点整】
这一觉,伊莎贝拉睡得出奇的好。
不愧是主卧吗……哈,这么软的床……真会享受。
她甚至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梦,梦里自己躺在一团柔软的云朵里(那团绝对是云朵,因为伊莎贝拉没有枕过那么舒服的织物的经历),并时不时地伸脚去踹一片干瘪的海带,因为她嫌弃那片海带黑漆漆的一大坨,缀在云朵上,很是影响云朵的外观。
每踹一脚,海带就会抖抖自己的身子,给她罩上一层又一层的棉絮。
棉絮盖得越多,伊莎贝拉的心情就越愉悦,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爽快感,直到最后,她感觉整只都被什么巨大的棉絮完全包裹住了,又暖和又舒服……
公爵大人醒来时,十分满意地在床上赖了好一会儿。
等到她意识到自己昨晚全然放松的睡眠状态——数十年的人生里从未有过的——这种全然放松的状态时多么危险时,又深深皱起了眉。
模糊记得,她似乎因为某人的触碰,跳起攻击了一下,但却没有补上攻击的后续?
……啧,万一对方是国王派来的杀手,她早就死在对方的刀下了。
所以,即便曾经登上了高位,站在权力巅峰的时候——卡斯蒂利亚公爵从未放松过自己,在日常生活里配置任何享受用的奢华用品。
……但狄利斯则和自己完全不同。
大公爵昏昏欲睡地检讨自己此时放松的态度:这都要怪那位隐世的机械师,电梯也好飞行器也好,还有这个堆满了书籍、拥有柔软大床的卧室——他完全是想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不公平。
伊莎贝拉吸了一口被子里淡淡的咖啡香气,却更加困顿了:……这不公平,传说中的“神明”与“恶鬼”……没道理自己身为肆意妄为的“恶鬼”,还混的不如“神明”舒坦……该死的谣言……我也想要在未来拥有这么一张大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