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墨书白
时间:2020-08-23 10:10:47

  李蓉不说话,谢兰清哑着声,继续问:“蔺霞,你见过她,对不对?”
  “我没有。”李蓉平静开口,“我一直在华京,她死在两年前,还让人到华京来找过你,你知道,但你没回去。我不可能见过她。”
  谢兰清听着她的话,睁大了眼:“她死在两年前?”
  “你不知道吗?”李蓉笑起来,随后她点头,似是明了,“也是,二十年,你也没去看过她。不过谢大人,”李蓉撑住下巴,“我虽然没去见过她,但谢大人想知道的事情,我未必不知道呢?”
  毕竟当年苏容卿几乎把蔺霞身边所有人都查过一遍,完成拼凑了这个女人这漂泊的半生。
  出生江湖高门,年少误入华景,英雄救美,意外邂逅当年华京中的贵族公子。
  百年名门给予男人的风雅,和少年的一派纯真,哪怕是自幼习武所磨炼的刚毅之心,也忍不住软成流水长绫。
  “飞白,”谢兰清盯着李蓉,“真的是我的孩子吗?”
  “你到现在都以为我在骗你?”李蓉有些无奈,“谢大人,我不会拿这种事诬陷你。当年与蔺霞相爱,你迫于家中压力,于是让与蔺霞决裂。当年蔺霞在一起时,她许了你三个愿望,你第二个愿望,就是让她离开。”
  “那时候,她就已经怀上蔺飞白。”
  “可她没有告诉过我!”谢兰清嘶吼出声,李蓉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你不可能娶她,而她也不打算再嫁他人。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寄托,她不会害他。而生下来,如果进入谢家,这就是个生母低贱的私生子,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兰清愣愣看着李蓉,李蓉平静道:“她带着孩子离开,又不被家族宗门所容,于是和她小师妹东躲西藏,不得已才写了信,和你要了钱。”
  “她要钱的时候你应当觉得松了口气吧,总算不愧疚这个女人了。于是你大笔一挥,将秦曲山给了她。”
  “后来她建立了七星堂,身边左右护法,江湖传闻她和她的右护法,也就是她师兄暧昧不清,你便以为蔺飞白是蔺飞的孩子。毕竟蔺飞白为你所知,足足晚了一年。”
  “蔺飞白的真实年龄,不是二十岁,他今年只有十九岁。”
  “蔺霞在秦曲山上自己过了一辈子,到死之前还想着你,让人来找你,可你不愿意去。”
  “她死之后,怕江湖人寻仇,欺负蔺飞白年纪小,便要求对外不发丧,一直伪装成她还在世的样子。”
  “所以我那时候去七星堂见的……”
  “不是她。”
  李蓉肯定开口,谢兰清坐在原地,他神色有些恍惚,李蓉注视着他,好久后,她轻轻敲打着扇子,缓声道:“谢大人还有什么要问?不想问的话,本宫就走了。”
  “她恨我吗?”谢兰清突然开口,李蓉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也很好奇,”李蓉身子微微往前,“你爱她吗?”
  谢兰清沉默着,好久后,他笑起来:“不敢言爱。”
  “我想也是如此。”李蓉站起身来,淡道,“情爱于你们而言,本也薄凉。可惜了蔺霞,漂泊孤苦一辈子,栽在你这种人身上。”
  谢兰清不说话,在李蓉走出去时,他低哑开口:“我是希望她一辈子过得好。”
  李蓉顿住脚步,他回过头去,看见谢兰清仰头从窗户里看着外面的天:“年少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豁出命去,就能护得两人安稳。我求她留下,与她私下成婚,同她华京,我以为我不要命,不要荣华富贵,我就可以和她相爱了。”
  “可后来我发现,家族之下,何有资格谈爱?世家姓氏的高贵,是血统的高贵,是姻亲的高贵,我身为谢家弟子,若随便娶一个江湖女子,那是让我门楣蒙羞,我百年清贵,便要成为他人笑谈,我宗室男女,姻亲都要因此受影响。谢家容不下我和她,我可以死,可她呢?”
  “本是天上人,何以落凡间?”
  谢兰清闭上眼睛:“我让她走,是想要她好好活着,我不去见她,是我知既无结果,何惹伤心。”
  “我并非不爱他,只是没有资格,也不敢言说。”
  “我有时也会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我喜欢一个人,她喜欢我,为什么就要有这么多人受惩罚,有这么多人过得不开心。这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错?”
  “可我父母没错,我族人没错,而我呢?喜欢了姻亲姓氏之外的人是罪,可为什么会是罪呢?”
  谢兰清似是觉得可笑,他闭上眼睛:“我想了一辈子,后来我明白了,因为我生于钟鼎之家,享受了这样的富贵,所以我必须维护这种富贵。痛苦算不了什么,情爱算不了什么,维护家族才是大义,百年如此,千年如此。我要维护谢家,维护着这个高贵的姓氏,高贵的血统。你李氏本为天潢贵胃,”谢兰清转过头去,看向李蓉,“你却嫁给一个寒族。寒族也就罢了,你竟然听信这个寒族摆布,割裂太子与世家。”
  “殿下,过往我不能说,可如今我却想问一句,殿下今日所作所为,所求为何?为了让肃王那个卑贱之人的子嗣登上高位吗?!”
  李蓉不说话,她静静看着这个彻底矛盾,彻底割裂的人。
  她觉得谢兰清可悲,可她不知道他可悲在何处。
  可悲于被规矩所束缚,如上一世的她。
  还是可悲于在规矩中又生了不规矩的心,如上一世的李川。
  她说不出话,她静静看着谢兰清,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茫然和凌厉的苦痛。
  也就是在沉默的片刻,她感觉有人伸出手,静静握着他。
  “殿下今日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谢大人这样的人,日后不要再问这一句为什么。”
  谢兰清愣住,李蓉转过头去,缓缓抬头。
  裴文宣站在她边上,似如高树山川,遮风挡雨。他看着谢兰清,平静道:“喜欢一个人,与喜爱之人成婚,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情爱,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权力。谢大人说情爱不算什么,的确,可是谢大人没有发现吗,这样的规矩之下,为了家族,岂止情爱不算什么,人,道义,公理,都不算什么了。”
  “殿下想要的世间,非家族为最最重,而是每个人过的幸福,生有希望。或许今日不能有,甚至需要百年、千年的时间,可殿下依旧希望,有一天,不会再有一个谢大人,问自己做错了什么。”
  “也不会再有一个谢大人,指责殿下天潢贵胃,下嫁寒族。”
  “李蓉嫁给的是裴文宣,殿下嫁给的,是一个爱她,且为她所爱的人,”裴文宣神色平静,语调稳如山岳,“他能让她快活一辈子,能爱她一辈子,护她一辈子,能不辜负,不背叛,不离弃。”
  “纵使是寒门,亦不是错。”
 
 
第93章 新年
  李蓉静静注视着裴文宣, 她看着这一刻裴文宣的侧颜, 他很清瘦, 似如松竹白雪,往堂前一站, 便是这大夏所有人心中最典型的文臣模样。
  他手里拿的是笔,目光看的是山河。
  李蓉这一刻从他的身上, 看到的不仅仅是他俊雅的五官,还有一种, 少女梦中怀春时, 最仰慕的情郎模样。
  一个男人最有魅力,从不是多爱一个女子, 全身心付诸一个女子。
  而是他本身目及四海, 肩扛山河,却愿意为你低下头来,轻轻拂去发间一片桃花。
  裴文宣注意到李蓉的目光, 他转过头来,有些疑惑道:“殿下?”
  李蓉收回神来,强行挪开目光,看向牢狱里的谢兰清,笑道:“谢大人, 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了,谢大人这一路,应当可以走得安心了。”
  谢兰清有些晃神, 李蓉微微颔首,转头同苏容卿道:“苏侍郎,若无其他事,本宫便先回府了。”
  苏容卿恭敬行礼,李蓉和裴文宣朝着谢兰清告别,谢兰清坐在牢狱里,他没有回话,愣愣看着一个方向,似乎是望见了什么人,什么事。
  苏容卿和谢兰清行礼告别,便跟着李蓉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时,三人才发现下了冬雨。冬雨细细密密,随雪而下,裴文宣让人唤侍从去拿叫马车,而后三人便一并站在长廊下,沉寂不言。
  苏容卿看着外面雨雪交加,好久后,他缓慢道:“裴大人方才说的话,苏某以为不对。天道运行,自有规则,一味为了维护自己的欲望打破规则,害了他人,这算不得对。谢大人最大的错,便是当年不该接触蔺霞。尊卑有别,云泥之分,注定没有结果,一开始便该收敛。哪怕情起不能自己,也不该放纵。”
  “就像苏侍郎一样吗?”裴文宣看着雨雪,平静道,“在苏侍郎的世界里,为了家族,是否妻子都杀得?”
  裴文宣说着,转过头去,看着苏容卿。李蓉心上一紧,冷淡道:“驸马无端端的,说这些晦气话做什么?”
  “我就是随口一问,”裴文宣笑起来,抬手行礼道,“苏侍郎莫要介意。”
  “我介意。”苏容卿开口,声音有些哑,“还望裴大人,不要拿我的妻子开玩笑。”
  “苏侍郎还没成婚吧?”裴文宣挑眉,“如今就这样护着这个身份,是有心上人了?”
  “有或没有,”苏容卿盯着裴文宣,寸步不让,“都不是裴大人该玩笑的。”
  裴文宣笑了笑,转过头去,笑着提醒:“苏侍郎似乎到如今为止,还从未叫过我一声驸马?”
  苏容卿身形一僵,马车被人牵着过来,裴文宣看着人来,他自然而然伸手握住李蓉的手,提醒苏容卿:“如今驸马的品级还是要比我这个监察御史品级要高,殿下口上习惯也就罢了,苏侍郎出身名门,再守规矩不过,这样的口误,还是不要再犯了。”
  说着,裴文宣便从旁人手里取了伞,抬手搭在李蓉肩头,温和道:“殿下,我们走吧。”
  李蓉被他揽着往前,旁人看不到的暗处,李蓉悄悄用手肘捅他腰,低声道:“你吃火药了?”
  裴文宣笑而不语,只揽着李蓉往前,两人走了两步,苏容卿突然开口,他声音颤抖着,带着哑意:“殿下……”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回头,苏容卿看着李蓉,目光全在她身上,他似乎想说什么,有无数悲喜藏在眼里,李蓉静静注视着他,见他久不言语,不由得道:“苏侍郎?”
  苏容卿被李蓉声音唤回神智,李蓉看他目光一点一点冷静下去,他深吸一口气,笑起来:“新春将至,下官提前恭祝殿下,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苏容卿明显是很少说这样朴素的祝福之词,李蓉听他说出口来,倒有些诧异,随后她笑起来:“那我也祝苏侍郎,新年快乐,前程似锦。”
  “谢殿下。”苏容卿笑起来,李蓉回过身,同裴文宣一起进了马车。
  两人进马车后,各自往一边坐下,马车动起来,李蓉不经意抬眼,便看见车帘掀起来那一刻,窗户里漏出来的人影。
  一袭白衣执伞行于风雨,天高地广,孑然一身。
  李蓉愣了愣,裴文宣给自己倒了茶,捧着茶杯,靠着马车车壁,酸溜溜道:“别看了,人都走了。”
  “他好像没坐马车?”
  李蓉有些奇怪,以苏家的家底,怎么会让苏容卿走回去?
  裴文宣用茶碗盖拨弄着茶叶,缓声道:“走回去锻炼身体,多健康?”
  “你说的是,”李蓉点点头,转头看向裴文宣,“不知道裴大人今天这一碗醋,喝的是哪儿产的?”
  裴文宣没说话,吹着茶叶,李蓉淡淡瞟一眼,忍不住道:“别吹了,这茶叶都飞起来了。”
  “可惜了,”裴文宣抬头,“怎么没飞殿下脸上,给殿下洗洗眼睛呢?”
  “有美人洗眼,”李蓉笑起来,“就不需要裴大人的茶叶了。”
  “李蓉,”裴文宣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手搭在桌子上,凑上前去,笑道,“可真会戳心窝子。”
  “本宫没有惯着人的习惯。”李蓉也将手往桌子上一放,迎到裴文宣面前,“这么多年了,裴大人这驸马,还是没学好啊。”
  “殿下教教?”裴文宣挑眉,李蓉扬了扬下巴,“你自己悟悟。”
  “殿下指条明路?”
  李蓉点头,压低了声,好像在说极其机密的要事:“看在你诚心求教,我就把你唯一的优点告诉你,你要好好参悟。”
  “殿下请说。”裴文宣配合着她,也放低了声,侧耳倾听。李蓉从裴文宣茶杯里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一面写一面道:“此乃机密,驸马切不可外传,驸马请看。”
  说着,字就写完了,裴文宣转头一看,就看见端端正正写着一个“脸”字。
  裴文宣默不作声,李蓉抬手拍了拍裴文宣肩膀:“驸马有此长处,必须好好发挥。”
  “怎么发挥?”裴文宣抬头,冷笑道,“给您跳段十三摸?”
  李蓉没想到裴文宣还能说出这种话,她认真思考了片刻,凑上前去,小声道:“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我一定来。”
  “去你的。”裴文宣推了李蓉一把,“姑娘家家,没半点矜持。”
  李蓉笑起来,往裴文宣方向一倒,抬手搭在裴文宣肩上,放柔了声:“裴文宣,你是不是忘了,我都五十岁了。”
  “你别这么说话,”裴文宣端坐着,把李蓉拉开,一本正经道,“像精怪,渗人。”
  “你这么一说,我就发现了,”李蓉思索着,“你现在可真像个小道士,”李蓉说着,抛了个媚眼,“招人喜欢。”
  裴文宣面色不动,似在想什么,李蓉坐直了身子,从桌边给自己倒了茶,低声道:“不过说真的,你同苏容卿说前世的事做什么?他反正也不记得,你说了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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