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懂。
三十岁岁月教会他理解人心,回头来看,才觉得扎心的疼。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李蓉当真如她在牢狱里所说,早已不在意任何人。可慢慢熟悉,接触,触碰,他才明白,那高傲如凤凰一般的目空一切,不过是另一种极端失望后的舍弃。
毕竟李蓉上一世,于她而言,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份完完整整的喜欢。
无论是他,还是苏容卿,终究都是辜负了她。
而她未曾表现过分毫,无论爱恨,都没有真正施加给他和苏容卿。
意识到这一刻,裴文宣心里骤然涌起莫大的痛楚和酸涩,他忍不住靠近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身上,也顾不得伤口上的疼,就将这个人抱在了怀里。
李蓉被他这么一抱,垂了眼眸,低声笑道:“这是冬天太冷,裴大人把我当暖炉了吗?时不时抱一下,倒也不见你以前的矜持了。”
裴文宣抱着她不说话,好久后,他才道:“殿下,不难的。”
李蓉愣了愣,随后就听裴文宣低声道:“殿下,有一个全心全意喜欢你的人,不难的。”
李蓉没说话,她听着裴文宣的话,先觉得可笑,而后又觉得有几分难言的遗憾,最后化作了几分茫然,和她几乎没有意识到的几分期盼。
她下意识想开口。
她很想问,一辈子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没有见过的人,怎么会不难呢?
但她没有开口,这些话年少她还会问,现在她已经不问了。
这不重要。
她不在乎。
李蓉的沉默,于裴文宣的心里,就是一场迟来了三十年的凌迟。
不是为他被李蓉拒绝,而是他才意识到,他竟然放任李蓉一个人,这么孤零零走了三十年。
他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大的冲动,他该告诉她,就像她告诉他,说裴文宣很好,裴文宣可以去喜欢别人一样。
他也想告诉她,无论她拒绝或者接受,他都想和她说一声。
李蓉,有一个人,他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
第80章 商议
这样的念头浮上来那一刻, 裴文宣反而冷静下来。
这是一件太大的事, 他若是在这时候轻易把这句话说出来, 未免显得太不郑重,他纵使说了, 李蓉也不会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话, 他想在最美好的时候说给李蓉听,让李蓉高高兴兴的, 能记一辈子。
无论李蓉接受或者不接受, 至少她会把那一刻,把裴文宣, 永远记在心里。
裴文宣思索着该怎么去说这话, 李蓉见他抱着她不说话,便抬手拍了拍他的手,平和道:“行了, 睡吧,这么抱着,你手不疼么?”
“疼,”裴文宣头靠在李蓉背上,又低声道, “抱着殿下就不疼了。”
“胡说八道。”李蓉嗤笑了一声,将他搭在自己的手轻轻推开,闭眼道,“睡吧。”
两人闭着眼睛, 李蓉缓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过些时日,我打算出京一趟,你想去吗?”
听李蓉的话,裴文宣有了几分精神:“出京?”
“嗯,”李蓉闭着眼睛,“找个地方逛一逛,就当去游玩吧。”
裴文宣听着李蓉的话,心里有了几分打算,琢磨着道:“殿下想好去哪里了吗?”
“等我看看吧。”
李蓉思索着,总要找一个容易埋伏的地方才是。
两人各自怀揣着不同的想法睡过去,第二天天还没亮,裴文宣便早早醒了过来,李蓉觉得旁边有窸窣之声,想着当时裴文宣起了,而后她便察觉有一方帕子轻轻搭在她的眼睛上,接着便有光线亮起来,片刻之后,裴文宣便走了回来,轻轻摇了摇她,轻声道:“殿下,起身了。”
以往裴文宣是不会叫她的,他一般就是任凭她睡着,他就给她换了衣服,等到了下床的时候,才会叫她。
李蓉有些疑惑,睁开眼来,看见裴文宣包扎了的手,才想起来裴文宣手受了伤,单手扶她有些吃力。
李蓉迷迷糊糊睁眼,见裴文宣候在一边道:“殿下,你先坐起来。”
“不妨事。”
李蓉摇了摇头,从被窝里就爬了出来,裴文宣忙把衣服给她披上,李蓉自己拉了衣服,随后道:“我自己穿就好了。”
说着,李蓉就把衣服套上,她转过头,看还穿着单衫的裴文宣:“你不冷啊?”
“我马上就穿。”
裴文宣笑了笑,自己去捡了衣服,李蓉看他单手不方便,打着哈欠走到床上,把他的衣服捡起来,给他披上:“我帮你吧。”
裴文宣愣了愣,李蓉倒也没察觉什么,她让裴文宣把手套进衣服里,抬手替裴文宣扣上内里的扣子。
她从来没做过这些,便显得有些笨拙,低头站在他面前,像是个刚刚学着做事的孩子。
看着这样的李蓉,裴文宣竟然有种难言的情动。
最勾人不是那人坦坦荡荡说尽无数风骚,而是她像个小姑娘一样,在你面前低下头,露出她纤长柔美的玉颈,为你学着扣一颗扣子,抬手从身后环过,似乎是拥抱了你,又似乎没有,指尖轻轻滑过腰际,又混作无事,抬手在身前,将腰带绑紧打结。
裴文宣看着面前的姑娘,努力克制着自己所有冲动,让面上还保持着平日那份温和,直到李蓉抬手想为他整理衣摆时,他才匆忙拉住了她,他一张口,便有几分哑意:“殿下,不必了。”
李蓉还有些困,也没察觉不对,抬头瞧他,只道:“你嗓子怎么哑了,可是冷着了?”
“可能有些。”裴文宣忙调整了声线,遮掩那几分异样。李蓉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嘱咐道,“你现在受了伤,若是发热了就了不得了,好好休养,不要操心其他事,万事有我。”
“殿下……”裴文宣哭笑不得,“你怎么老抢我词儿呢?”
李蓉笑了笑,轻声道:“你要睡不着就看看书,早朝我替你请了,你先休息吧。”
说着,李蓉便唤了人进来,伺候着两人洗漱,而后她便披了衣服去上朝,裴文宣一路送着她出了大门,他本也想上朝,被李蓉强行留住,让人将他拦在了屋里。
李蓉上朝之后,将裴文宣遇刺一事告了上去,李明让严查,李蓉就顺道将这事儿揽了下来。等回到督查司,到了门口,就发现督查司门口被人泼了粪,李蓉被气笑了,转头看向跟着她过来的苏容华,指了他道:“苏大人,这种事儿你不查?”
苏容华苦笑:“殿下,这种事儿一看就是一些村妇刁民来闹,查出来也不能怎么样。”
“怎么不能怎么样?”李蓉冷声道,“要当真不能怎么样,明个儿我就让人泼到你苏府去!”
苏容华面色僵了僵,他仿佛看见了苏家大门口被人泼粪的场景,他立刻改了口道:“殿下放心,我这就去处理。”
李蓉懒得再说,领着上官雅便走了进去,上官雅低声道:“殿下怎么让他管这事儿?”
“要不你管?”
李蓉挑眉,上官雅立刻回声:“苏大人的确适合。”
两人说这话进了督查司,李蓉低声道:“昨天刺杀的事儿有头绪吗?”
“尚未。”
“那就去看郊外哪里适合埋伏,”李蓉思索着道,“要是七日后再找不着线索,我们就得主动出击,新年之前把一切都料理了。”
李蓉笑起来:“我也好过个年。”
“殿下说得是。”
上官雅这个人,反对的时候她竭力反对,若是答应了下来,便会把事情干得干净。李蓉听她应下来,便放心不少,领着人提步进了牢狱,对所有口供和证据做最后的梳理。
如今所有证据都差不多,只剩下最后定罪,罪定下来,把折子往上面一送,就等皇帝批阅,门下省纠察,没有太多问题,也就定了。
越是这种时候,事就越多,早上督查司门口被泼了粪,晚上公主府门口就有人捧着银子送过来。
李蓉让人直接拦在了外面,就提步回了公主府中。一连过了七日,事情也料理得差不多,上官雅也差不多查出了一些头绪。
“是陈广家里人,费了大心思买的杀手。”
上官雅跟着李蓉走出牢房,李蓉用帕子擦着手,听着上官雅道:“陈广在陈家地位颇高,是陈老夫人的独子,他若死了,陈家也就彻底没落了。陈家后面应该有许多大族支持,不过如今殿下得罪的人太多,也搞不清到底是哪些人在暗中支持陈家。”
“有证据吗?”
李蓉低声询问,上官雅摇头:“没有,他们做的十分赶紧,这个结论也只是推断出来,没有实证。”
“陈广的罪定了吗?”
“定下了,”上官雅低声道,“按着殿下吩咐,以斩首定罪了。”
李蓉应了一声,她想了想,低声道:“郊外适合埋伏的位置,你找到吗?”
“找到了,”上官雅和李蓉走到大堂,她取了一张地图来,指了一个位置道:“就这里,蝴蝶峡,这里两边都是山崖,在这个位置,我们可以提前为殿下找一个适合隐蔽的地方,殿下只要把人引过来,然后躲到安全之处,我们便可瓮中捉鳖。”
李蓉点点头,应声道:“那就定在这里。五日后吧,”李蓉抬眼,“五日后我会带裴文宣一起出外郊游,他们若是要下手,这时候再合适不过。”
“殿下要带着驸马?”上官雅有些奇怪,“带他做什么?”
“我要自己出去,未免太过刻意,他们怕是会心生警惕,”李蓉思索着道,“把裴文宣带出去,算是个幌子。”
“那你不告诉他吗?”
“告诉他,他会让我去吗?”
李蓉直接反问,上官雅顿了顿,片刻后,她叹了口气道:“殿下,您这个性子,自求多福啊。”
李蓉懒得搭理她,只道:“他们既然敢出手,怕是会做完全准备,你在蝴蝶峡的埋伏要做一个最后的方案,它那里是不是有水?”
“是,”上官雅应声道,“那里本是一条溪涧,我去看过,水流不算湍急,旁边有许多山洞,水流连通着旁边小山洞,若是殿下遇到迫不得已的情况,可以跳入水中。”
“你准备一些火药。”李蓉思索着,“若是遇到最坏情况,就跳进水里,再点燃导火索。不过若是走到这一步,”李蓉抬起头来,冷笑出声,“你自己想好怎么罚。”
“您放心,”上官雅立刻道,“我一定安排好。”
上官雅和李蓉说完,确定了计划方案,两人才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李蓉回到公主府里,便见裴文宣正在看书,她走到裴文宣身后,看了一会儿后,发现他看的竟是一些民间话本。
“当真是在家里太闲了,”李蓉笑起来,从他手里抽了话本,翻了名字,抬眼看他,“裴大人也看起这种东西来了。”
裴文宣同李蓉一起起身,两人熟练往饭厅走去,裴文宣打量着李蓉,试探着道:“微臣闲来无事,随意看看,但多看一会儿,发现这里面也有很多趣事,竟是微臣也看不懂的。”
“哦?”李蓉以往看的话本多,听到裴文宣竟然对这种事有兴趣,不由得道,“比如说?”
“我方才正看到那书生对他心仪的女子表白,微臣想着,喜欢不过一句话的事,可那书生却一再准备,这是为什么?”
李蓉听裴文宣问这话,不由得笑了:“裴文宣,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没情趣的人。”
“微臣不懂,”裴文宣同李蓉一起进了饭厅,坐到位置上,一副谦逊有礼的姿态道,“还请殿下解惑。”
“喜欢的确是一句话,但是你说一个男人若是对一个女子说了这话,他其实是要做什么?”
裴文宣面露不解,李蓉笑起来:“他想要做的,是确定一段关系,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就互相属于对方,这样重大的事,若没有一点仪式,岂不是显得那姑娘不被重视?”
裴文宣听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殿下说得极是,微臣醍醐灌顶。”
李蓉叹了口气:“你就是没追过姑娘,从没正儿八经给人说过一声喜欢,所以这都不懂。”
说着,李蓉习惯性端了汤,最近裴文宣手受伤以后,都是李蓉给他喂汤,裴文宣看李蓉吹着汤,抿唇遮掩着自己眼底的笑意,仿佛是好奇道:“我是不懂,看殿下这么了解的样子,应当是遇到过不少这样的场景吧?”
李蓉动作僵了僵,片刻后,她把碗一放,转头道:“来伺候驸马喝汤。”
裴文宣见李蓉怒了,赶紧道:“我就是随口一问,殿下,我想您这样的女子,生得沉鱼落雁,人又聪慧可人,端庄大气,出身高贵,喜欢殿下的男子自当不计其数,故而有此一问。”
“裴文宣,我发现你向来有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李蓉看向他,嗤笑道,“我没有,你有吗?”
“我……”
裴文宣被李蓉这么一怼,本来下意识想反驳,毕竟他这么优秀的男人,活了一辈子,理当有几个姑娘表白。
然而当他开口的瞬间,他发现,他也没有。
成婚之前,在庐州的时间里,还有些姑娘会给他抛个花,但也算不上表白。
后来在华京,一开始华京里的姑娘都看不上他,很快他当了李蓉的驸马,李蓉这一辈子几乎都在云端,大权在握性格强悍,这华京姑娘都怕死,更是见面就离他远远的。
于是反驳的话被堵在嘴里,李蓉看见裴文宣尴尬,她便笑了:“原来裴大人一辈子也没人同您正儿八经说过喜欢啊?”
裴文宣听着这话,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殿下不也一样吗?”
“我和裴大人可不一样,”李蓉眨了眨眼,“喜欢还有很多人同我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