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莞笑着翻身上了马,她伸了个懒腰,道:“有马就不错了,我不挑。”
谢由一脸宠溺的看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目光根本不舍得离开,半晌,他才偏过头去,道:“走罢,路上远,咱们得趁城门关闭前出去。”
谢莞点点头,只轻勒马绳,马便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谢由轻声一笑,便紧随着她冲了出去。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在西京的时候,那时的他也总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如烈火一般绯红的背影,脸上不自觉的闪现出骄傲的笑容。他们谢家的大姑娘,那个骄傲的大姑娘,又回来了。
谢由为谢莞挑得这匹马不仅步子稳,速度也不慢,谢莞只用了三分力道,便能轻松驾驭了它。
她心里本就兴奋,再加上骑马自有一番乐趣,便也不觉得如何路远。两人一路出了城,又七拐八拐的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在一座山坳前停了下来。
谢由一下马,便有几名军士冲了出来,有的为他勒马,有的和他说着最新的动向,他们似乎不认识谢莞,也不知道今日谢由带来的人是谁,可因着对谢由的尊敬和信任,他们对谢莞也是很和气的。
谢莞跟着谢由一路走进去,才发现这里竟算是个小山寨,或者说,算是个小村庄。里面坐落着许多屋子,一看便是谢家军自己搭建的,每隔几步便有人巡逻、站岗,一切都井然有序,全然没有失了军队里的规矩。
谢莞不由想起当年的谢家大营,那种现实与梦幻交织的感觉使她忍不住红了眼睛。不过还好,谢家虽败了,谢家的魂却在,而且她相信,只要有谢家军在,谢家的魂便永远都不会消散。
谢由像是明白她的心思,一路上便只是默默陪着她,直到走了很远,他才低声提醒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谢莞点点头,道:“我明白。”这周遭虽都是谢家军,却也难免混入探子之类的人,又或者军士们知道了,一时高兴嚷了出去,倒对谢莞不好。
谢莞感念谢由心思的缜密,不觉勾了勾唇,她知道,他是如自己的家人一般,时时刻刻都为她着想的,有他在,她便会很心安。
没走几步,他们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屋子,这屋子里亮亮的点着灯,外面则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看便知与别的屋子不同。
谢由看了谢莞一眼,虽没说话,谢莞的心却剧烈的跳了起来,她知道,这屋子一定是谢若住的了。
两人走到屋子近旁,还没敲门,屋子的门便被打开了,里面传来女子娇俏的声音,似是带着三分惊喜,道:“谢大哥,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谢由的眸底闪过一丝讪讪,他伸手蹭了蹭鼻尖,道:“二姑娘。”
谢若低头缝补着一件衣裳,听到谢由的声音,她手上才停了停,道:“我认得你的脚步声,你只走到离这屋子十步的地方,我便知道是你来了。”
她说着,将针扎好,笑着抬起头来,借着烛火,她隐约看见谢由身后跟着一个人。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了,怔怔的站起身来,将腿上的衣裳顺手放在一边,眯着眼睛道:“他是谁?”
谢由侧身让谢莞进来,方才将门关上,道:“二姑娘,她是……”
“阿若,是我啊。”谢莞的声音有些发颤,她一把将头上的簪子□□,落下乌墨色的发丝。
她见谢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方自嘲的笑笑,道:“我竟忘了,现在的我和以前长得完全不同了。”
谢若听着,面容却一寸寸的颤动起来,她犹疑着,唤道:“大姐姐?”
谢莞用力点着头,连眼泪都甩了出来,她红着眼眶,道:“阿若,你认出我了?”
谢若仔细看着她,又看向谢由,许久,终于苦涩的笑笑,道:“能让谢大哥时时惦念的人,果然只有大姐姐一人。”
她言罢,便坐了下来,脸上虽没什么情绪,手指却抖得厉害,连针都拔不出来。半晌,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无声,却又沉痛得让人窒息。
谢莞坐下来,轻轻的环住她的肩膀,柔声道:“阿若,你受苦了。”
谢若苦涩的摇了摇头,挣扎着从她的怀抱中挤了出来。她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谢莞的目光是那样复杂,有血浓于水的惦念,也有深深的怨恨和淡淡的忧愁,许久,她才张了口,道:“原来这么多年过去,最幸运的人,还是你。”
谢莞被她的目光刺痛,哑然道:“阿若……”
“大姐姐,我不懂,为什么你得到了一切,却什么都不必付出?当年是你要嫁给太子,父亲才会去出征的。后来出了事,全家都要死,可你却可以安然无恙。后来我听说你死了,我想,我是谢家唯一的人了,我要活下去,无论受什么屈辱,我都要活下去,却没想到,现在见到你,我已经是千疮百孔,你却还和以前一样,神采飞扬……”
谢若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道:“大姐姐,安知这世上就是有许多的不公平,兜兜转转的,老天还是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你了。”
“二姑娘,你……”谢由忍不住打断了她,却见谢莞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他知道,谢若心里有怨,若不让她说出来,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的。
“你看,谢大哥,他还是护着你。”谢若无奈的勾了勾唇,道:“他大约也只想护着你罢。”
第51章 晋江首发
谢莞知道, 这些年谢若受了许多苦,这一切因她而起,谢若怪她、怨她,也是理所当然。无论谢若说什么, 自己只受着也就够了。
谢莞无从争辩, 只垂了眸, 温言道:“阿若, 的确是我对不起你, 你怪我恨我, 都是应该的。可谢大哥护着你的心思却是天地可鉴的, 他奔波千里将你救回来, 又怎能说他只想护着我呢?”
谢若的唇角溢出一抹苦涩, 她不觉看向谢由, 道:“谢大哥,你告诉我, 若没有大姐姐相托,你会去救我么?”
她的目光灼热, 仿佛蕴含了太多的情绪, 谢由只觉得承受不起,便微微避开,叹息道:“二姑娘,谢由是谢家的家臣,护着主子,是理所应当的。那时,我不知道二姑娘还活着,若早知道,定然是拼了性命, 也要将二姑娘救出来的。”
他说得诚恳,可谢若的眸光却一寸寸的黯淡了下去,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道:“说到底,谢大哥救我,不过是因着我姓谢罢了。”
她说着,看向谢莞,忍着泪道:“可谢大哥救大姐姐,却是因着……”
“二姑娘!”谢由猛地开口,打断了她。
谢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道:“谢大哥的心意,难道要藏着一辈子么?”
谢由冷声道:“我谢由做事磊落,没什么心意,更没什么可藏的。我是谢家的人,对谢家,对两位姑娘,便只有忠诚二字可言。二姑娘不必有诸多揣测,谢由当不起!”
谢若用力闭了闭眼睛,半晌,她才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道:“大姐姐,我累了,想先歇着了。”
谢莞不懂谢若和谢由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知道,自己的出现对于谢若来说,也许并不是什么太好的记忆,起码于目前来说,谢若还无法接受她,更无法心平气和的和她说话。
谢莞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道:“好。”
她说着,轻轻抚了抚谢若额角的发,却被谢若草草避开了。
谢莞带着无限的愧疚和眷恋,慢慢走了出去,她希望有一天,她们姐妹还能回到原本的模样,只是,这也许需要漫长的时间,又或者,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再看到了。
谢由陪着她一道走了出去,他仿佛多了些心事,连话也变得少了许多。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大姑娘,方才二姑娘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谢莞抬头看向他,道:“阿若心里气我,也是应该的。这些年,她的确吃了太多的苦,无论她心里怎样想,我都能接受。其实当年谢家出事,就算是我自己,也没办法原谅自己所做的一切。否则,我也不会起了自尽的心思了。”
她说着,眼睛朦胧起来,道:“谢大哥,多谢你这些日子照顾阿若,只怕还要麻烦你些日子。”
谢由轻笑一声,道:“说这些话做什么?照顾二姑娘是我的份内事,便是照顾你们姐妹一生一世,我都心甘情愿。”
谢莞浅浅一笑,算是表示感激,半晌,她敛了笑意,道:“对了,沈凭之可审出什么结果了?”
谢由不屑道:“他那个软骨头,我还没怎样打他,他便什么都招了。他说当年他本想借着娶表姑娘攀上谢家这棵大树,谁知道义父根本瞧不上他,连个一官半职都没保他去做。他心里生恨,便抓住机会扒上了萧家。”
“当日谢家出事,萧琰是主审,他命沈凭之做人证,又买通了盈袖将仿制的义父通敌的书信藏在义父的书房当中,自是人证、物证皆在,义父根本无从分辩。”
谢由言罢,嗤笑一声,恨道:“只怪陛下昏庸,竟被萧琰的雕虫小技所蒙蔽。”
谢莞思忖道:“那顾迟呢?顾迟是否身涉其中?”
谢由见谢莞问起顾迟,不觉侧目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神色坦然,方道:“沈凭之说,当日萧琰虽保他做了皇城司公事,却并未把他当作自己人,这些年来,竟开始刻意打压他。他见顾迟与萧琰不合,顾迟又对他诸多笼络,他便顺势投靠了顾迟,也好靠着顾迟的庇护,继续做他的官,发他的财。”
“顾迟为何要笼络他呢?”谢莞不解道。
谢由摸着自己的下颌,歪着嘴道:“我想,他大约是想用沈凭之打压萧家。若是想坐定了当年谢家的事是萧琰所策划的,只怕还少不了沈凭之这个人证。”
“所以,顾迟才让咱们留着沈凭之一条命?”谢莞眼眸一亮,像是豁然开朗似的,道:“那当年陷害谢家的事,也许是当真与顾迟无关了?”
谢由挤了挤眼睛,无奈的笑笑,道:“大姑娘,你似乎对顾迟格外的关心些。”
谢莞连忙摆了摆手,道:“我只是觉得恨一个人太累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只想与顾迟做陌路人,却不想与他做敌人。无论是爱他还是恨他,都太耗神了。”
谢由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可他望着谢莞眼里藏不住的笑意,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说实话,谢莞因为顾迟,已受了太多的伤害了,他不希望他们再有任何的可能,可他只是谢家的家臣,他没有立场,更不愿去干涉谢莞的选择。无论谢莞做怎样的决定,他所能做的,也是全心全力的保护好她,不让她再次受伤。可他是个武夫,只懂得护着她的身体,却护不住她的心。
他一时想得远了,脑海中不觉浮现出谢若的话,他不得不承认,谢若说的没错。他护着谢若,是因为责任,而护着谢莞,却像是本能。
直到谢莞轻声唤了他许多次,他才回过神来,道:“怎么?”
谢莞眸底一暗,道:“我想见见沈凭之,替周隐姐姐见见他。”
*
隔着铁窗,谢莞站在外面,看见了靠在草垛上的沈凭之。他已不似当年清俊少年的模样,而的的确确是个做官的老爷了。
他胖了一些,满脸的横肉,因着被谢由用过刑,血污将他的胡子、鬓发都黏在了一起,越发显得狠厉可怖。
他眼底没什么生气,对于屈辱求生这件事,也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他只是安然的靠在那里,仿佛只要活着就足够了。
谢莞记得他的眼神,那时他就是这样看着周隐,冷得像冰。他告诉周隐,他要活着,只要活着,而周隐如果留下,只会害死他。
他记得自己有老母,记得自己还年轻,记得自己还有大把的前程。却忘了,周隐曾经也是那样骄傲和美好,也忘了,她曾经舍弃一切,不过是要嫁给他。
谢莞记得当年周隐的眼中是怎样的痛楚,痛楚到绝望,痛楚到她的眼底只有死寂,连哭都不会哭了。
而作为周隐的夫君,沈凭之的眼里只有彻骨的寒冷。或者说,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谢莞想着,握紧了拳头,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好让他无法察觉,许久,她终于转身离开,顾迟说得对,沈凭之得活着,只有他活着,才能扳倒萧家,才能为谢家报仇。
天快亮的时候,谢由送了谢莞回去,在宋府门前,他道:“大姑娘,你告诉顾迟,三日后我与他见面。”
“在什么地方?”谢莞问道。
“富春茶楼。”谢由说着,便调转了马头,拉着谢莞的马一道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谢莞看着谢由的背影,不知为何,竟松了一口气,好像她很高兴看见谢由与顾迟和解似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想恨顾迟似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过了许久,她才勉强安慰自己,一定是上一世,她过得太过辛苦,所以她不敢再爱他,也不敢再恨他了。等为谢家报了仇,他们便死生都不复相见罢。
*
谢莞虽是一夜未眠,却根本没法静心躺在床上。她只勉强挨到天亮,便顶着一双泛着乌青的眼睛走了出去。
樊楼,顾迟这个时候,应该在樊楼罢?
她想着,脚下不停的便朝着樊楼走去。
樊楼的人似乎已认得她了,她只一到,小二便将她引到了二楼。
包厢里空无一人,谢莞甫一坐下来,便有人为她上了上好的茶水和糕点。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她不知道顾迟什么时候会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若是今日等不到他,只怕她明日便要想法子在东宫门口堵着他了。不过,这件事危险系数太大,若是被萧瑶光撞见,只怕她有十张嘴也说不清,难免又是一场事非。
她想得心里有些发毛,不觉用力摇了摇头,双手合十道:“佛祖保佑,顾迟今日一定出现,今日一定出现……”
“四姑娘便这么思念孤么?”
她听到男子的轻笑声,猛一抬头,只见顾迟就端坐在她面前,双眼含笑的看着她。
他看得很认真,离得她也太近。
谢莞发觉他笑得太过诡异,不觉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些发寒,道:“你别这么瞧着我,我害怕。”
顾迟的眼中闪过一抹宠溺,他勾了勾唇,反问道:“你思念孤,还不许孤看看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