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哆哆嗦嗦的迎着顾迟冷冽的目光抬起头来, 赔笑道:“殿下, 咱们是不是太狠了点?小的私下里觉得, 燕世子还能抢救一下……”
他搓了搓手, 只觉得在顾迟的注视之下, 自己的舌头都打起了结,结结巴巴道:“燕世子他肯定是一时色迷心窍了, 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年纪轻轻的没了手,只怕不大行啊。再者说了, 若是小的当真剁了他的手, 只怕忠勇侯爷会要了小的的命啊。”
顾迟站起身来,一手背在身后,来回的踱着步子,因着燕离的手是否留着就系在他一念之间,三九直看得有些心惊肉跳,好像顾迟脚下的每一步都是血似的。
三九暗自想着,无论顾迟作何决定,他都得去找燕离喝一杯,好好的劝劝他。他虽是个做侍卫的, 却也比燕离这个做世子的脑子还清楚些,宋四姑娘那是什么人?是殿下心尖尖上的人,是可以随便觊觎的吗?
若不是他三九够义气,顶着雷霆之火帮他说了话,只怕顾迟要杀了燕离的心也是有的。
话说回来,燕离和殿下十几年的交情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候,可以顶一只手。
三九想着,见顾迟脚下停了下来,不觉神色一凛,小心翼翼道:“殿下?”
顾迟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碍眼的紧,便揉着眉心,道:“罢了,派人继续跟着,若燕离再做出什么逾矩之事,就当机立断,给他点教训。”
“是!”三九领了命,急急退了出去。他出了殿门,方才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好多年没见到殿下这样生气了,真是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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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燕离便将自己与谢莞私定终身的事与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说了。他跪在地上,沉声道:“父亲、母亲,我心意已决,此生非四表妹不娶,还望父亲、母亲成全。”
忠勇侯不解的看着他,叹息道:“你既已拒了宋家大姑娘的亲事,如今再让我和你母亲去为你向宋家四姑娘提亲,你这是让我们两个的脸往哪里搁啊?咱们怎么能做这样无耻的事啊?”
燕离梗了脖子,硬声道:“与大表妹的亲事本就非我所愿,我不敢责怪父亲、母亲,若是父亲、母亲当真为难,我便终生不娶,也算全了我对四表妹的一片心。”
“你这个死小子!之前一根筋的吊在谢大姑娘身上,如今好不容易转性子了,又看上你四表妹了,你能不能跳出姓谢的和姓宋的,另找一个人家?”忠勇侯指着他的鼻子,还没说了几句,只觉得自己先气着了,连忙捂着额头,道:“我老了,管不了你了,你听你母亲的罢。”
他说着,朝着忠勇侯夫人挤了挤眼睛,示意燕离去求她。毕竟李氏是她的亲妹妹,这件事成与不成,都要先过忠勇侯夫人这一关。
忠勇侯夫人灰白了一张脸,连声叹息着,道:“燕离啊,母亲并非那种不讲理的人,宋婉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样貌、才学虽说不如姝儿,却也是难得的了。除却她是庶女和她从前的名声,我对她没什么不满意的。这些日子我瞧着,她倒变了许多,做事落落大方,倒也是讨人喜欢的。”
她顿了顿,见燕离的眸光亮了亮,便又垂了眸,道:“只是我们这件事做出来,该多伤你姨母的心呐。庶女虽说也是女儿,可与亲生的相比,总是隔了一层血脉的,她心里怎么会甘愿呢?”
“我这个做姐姐的,若是提出这种事,这不是往她胸口上插刀子么?”忠勇侯夫人说着,眉眼都皱在了一起,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燕离看着她那样为难,也是心如刀绞,他咬紧了牙关,只知自己现在是绝不能退缩的,一旦放弃,也许他这辈子都没法与谢莞在一处了。
忠勇侯轻轻拍了拍忠勇侯夫人的肩膀,道:“夫人呐,你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他从谢大姑娘那里走出来,用了好几年,这次若再从宋四姑娘那里走出来,还不知要用多少时间呢。他这个死心眼的,若是一辈子走不出来,可怎么得了?”
“我知道你和宋夫人姐妹情深,可咱们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也要紧,是不是?我是无所谓的,你只自己选,是要他一辈子不娶,还是咱俩舍了这张老脸,去求一求宋家,我都听你的。”忠勇侯说着,怔怔的看着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看着他期盼的大眼睛,只觉得心里烦躁至极,她思忖了好一会子,才点了头,道:“比起我自己丢脸,总比儿子一辈子孤苦伶仃的强些。”
忠勇侯笑着道:“夫人真乃女中豪杰,如此通透。我这便命人去准备些礼品,咱们去宋家走一趟。”
燕离见二人迎了,忙站起身来,喜道:“多谢父亲、母亲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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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忠勇侯一行人到的时候刚好临近晌午,宋同便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说是边吃边谈。因着燕离拒婚的事,他原本是很气忠勇侯一家的,可如今见他们亲自登门,还带了许多东西,便想着也许事情有转圜的余地,心里便又生出些希望来。
宴席之上,除却老夫人之外,自李氏到宋昭,都已入了席。
宋姝坐在李氏身边,故作冷清的模样,心里却已七上八下起来,她暗自忖度着,也许燕离是回心转意了,这才有了今日的一遭。
她浅抿着口中的茶盏,却半分别的心思也没有,只全神贯注的听着忠勇侯与她父亲的谈话,想着从中搜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
谢莞心里也无法平静,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待会会有怎样难以收拾的场面,此事原本忠勇侯和忠勇侯夫人私下里与宋同、李氏议定了也就罢了,可如今摆到台面上来,倒是无端的给李氏和宋姝没脸了。
燕离到底是男子,对于闺阁中的事不大了解,可她却是知道的。李氏和宋姝原本就不是大度的人,如今又遇到这种事,只怕要惹出祸来。
她心里搅动着,只觉得食不甘味,连菜也没吃几口。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谢莞便想着早早离了场,也好让他们私下里说这件事。谁知李氏却根本不懂其中的意思,只顾拉着宋姝坐在她身边,又喋喋不休的逼问着忠勇侯夫人此行的目的,倒让这事瞒不下去了。
终是忠勇侯见夫人太过为难,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乐呵呵的对宋同道:“宋兄,今日我来实在是有事相求,还望宋兄看在咱们两家这么多的交情上,千万成全了我这个心愿。”
宋同连声道了“不敢”,又别有深意的看了李氏一眼,道:“侯爷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咱们也别太小气了,是不是?”
李氏莞尔一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有什么隔夜仇呢?无论什么事,说开了就行了。”
忠勇侯满意的点点头,道:“是这样,小儿燕离今日和我说,让我和他母亲亲自上门,来为他求亲。”
还没等宋同说话,李氏便喜不自胜起来,道:“姐夫快别说这么生分的话,没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是孩子们愿意,我和夫君没有拦着的道理。”
宋姝羞红了一张脸,悄悄的往李氏身后避着,眼底却是掩都掩不住的笑意。她本想拿乔些,又担心不够端庄大度,也就由着李氏去了。
宋同原还担心李氏心里过不去,如今听她说了,也就笑着应和起来,道:“夫人说的是。”
忠勇侯朗声道:“宋兄真是大度的人,燕离能娶到宋家的姑娘,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李氏笑着道:“姝儿能嫁给燕离,也是个有福的。”
忠勇侯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的话没说清楚,他有些尴尬的看了忠勇侯夫人一眼,见她低着头,便只得自己咬牙道:“想来是我没说清楚,倒让妹妹误会了。燕离想求娶的,不是大姑娘,而是四姑娘。”
他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宋同一眼,道:“不知宋兄意下如何?”
宋同咧了咧嘴,喉咙里干的很,竟是说不出什么,也笑不出来了。他看了李氏一眼,道:“夫人,意下如何?”
李氏白了一张脸,道:“侯爷说,求娶的不是姝儿,而是四丫头?我没听错罢?”
忠勇侯被她这样问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忙打着哈哈,道:“这个……正,正是如此。”
忠勇侯夫人见李氏的脸色已然是不好看了,忙解释道:“妹妹,你别误会,是燕离自觉配不上姝儿,绝不是姝儿有什么不好的……”
“姐姐,我含辛茹苦的把姝儿带大,不知费了多少心血,难道就是让你们一次次糟践她的么?别说是四丫头,就算是全汴京城的姑娘排起来,也未必有几个比得上姝儿的。你们这么做,岂不是在打我的脸?”李氏恨恨的站起身来,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只拉着宋姝道:“咱们走。”
宋姝脸上早已挂不住了,眼中盈盈的含着一包泪,道:“是。”
“这亲事,要么就订姝儿,要么就不必议了!”李氏言罢,便拽着宋姝走了出去。
第60章 晋江首发
宋同有些讪讪的看着忠勇侯, 道:“侯爷,您看这……”
忠勇侯见事情已然闹成了这样,心里也颇有些悻悻,他看了燕离一眼, 道:“燕离, 你姨母态度这样坚决, 咱们就别让你姨丈为难了罢?”
燕离目光坚定, 很利落的站起身来, 朝着宋同微微躬身, 道:“姨丈, 我是真心喜欢四表妹的, 我这一辈子除了她之外, 再不会娶任何人。只盼您相信我这一次, 准了我们的亲事,我一定会待四表妹好的。”
宋同见他态度坚决, 又想着并不愿错失忠勇侯府的亲事,心里便有些动摇。他拿捏不定的看了谢莞一眼, 道:“四丫头, 你表哥的心意,你可知道?”
谢莞见宋同问自己,也就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低眉道:“女儿知道。”
“那你可愿意?”宋同有些诧异,四丫头连太子殿下都看不上,怎的就看上燕离了?莫不是也是燕离一厢情愿罢?若当真如此,自己也就不必费尽心力去和李氏理论了。
谢莞抬起头来,看向燕离,只见燕离目光灼灼, 轻轻的冲着她点了点头,谢莞明白,这件事燕离已尽到了全力,如今只看自己。
她从来都是这样,只要旁人不负,她便倾力相托,是绝不会退缩的。
果然,她眸色一凛,看向宋同,郑重道:“我愿意。”
宋同几乎惊得将口中的茶水吐出来,可又转念一想,也许当时太子殿下求亲的时候,四丫头正是将一颗心都给了燕离,这才咬死了不肯答允的。
他思忖着,四丫头已错失了太子殿下,若再失去燕离,只怕这辈子也嫁不了什么更好的人家了。
燕离左右是不肯娶姝儿的,倒不如将四丫头嫁给他,也好全了两家的情分,而将来在仕途之上,自己也许还有用得上忠勇侯的地方。
他这样想着,便装作左右为难的样子,犹疑着道:“侯爷,你若信得过我,咱们不若这样,今日虽无法将亲事定下来,可我心里也是愿意的了。待我回去和夫人好好说说,等她想通了,便亲自上侯府来,将此事定下,如何?”
忠勇侯大喜过望,能求得宋同的同意,已然是在他意料之外的了,他笑着看了燕离一眼,道:“还不快谢谢你姨丈。”
燕离道了声“是”,朝着宋同行了大礼,方才含笑道:“此事便仰仗姨丈了。”
宋同笑着道:“好说,好说。”
待送走了忠勇侯一行人,宋同脸上的笑意才缓缓敛了起来,他迟疑着,朝着李氏的院子走去。
还未进院门,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抽泣和咒骂之声,骂的无外乎两点,一是忠勇侯府绝情忘义,二是谢莞狐媚不要脸。
李氏是个泼辣的性子,无论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得出来,宋同听着她用“勾引男人”、“小贱蹄子”等词接连不断的骂着谢莞,不觉皱了眉头。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骂,他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他站在门外长叹了几口气,才缓缓推开了门,赔着一张笑脸,道:“夫人,我已将忠勇侯府的人都打发走了,你也不必生闷气了。”
李氏将宋姝拉在身边,嗔道:“我怎么能不生气?自己珍珠宝贝似的姑娘,就这样被人嫌弃,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
她说着,捂着自己的胸口,道:“我就不明白了,燕离怎么就瞎了眼睛,挑了宋婉那个贱丫头?论相貌、出身、才学,咱们姝儿哪点不如她了?偏生姐姐还纵着燕离,真是慈母败儿,要我说,咱们姝儿不嫁也好,嫁过去还不知怎么吃亏呢。”
宋同忙不迭的点头,应和道:“可不是?姝儿如今做了六公主的伴读,还怕嫁不到好人家么?”
他说着,拉过宋姝来,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咱们姝儿福气长着呢,他日别说是什么侯府,便是国公府咱们也瞧不上。是不是?”
宋姝含泪应了,却实在说不出什么旁的话,只顾低着头垂泪。
宋同又温言安慰了她几句,道:“姝儿,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母亲,不若你先回去罢。”
宋姝看了李氏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站起身来,微微屈膝行了礼,便走了出去。
宋同见宋姝出去了,方才看向李氏,道:“夫人呐,依着我说,咱们倒不如答应了燕离和四丫头的亲事,左右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忠勇侯的儿媳妇,还是咱们宋家的姑娘,你呢,还是忠勇侯的亲家母。”
李氏“呸”了一声,道:“谁稀罕和他攀亲家?我要的是姝儿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要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做什么?”
宋同“哎呀呀”的叹息了一声,道:“夫人,你怎么想不通呢?若是四丫头当真嫁到了忠勇侯府,咱们姝儿议亲的时候,那也是有好处的啊。人家就会想,忠勇侯那样的人家都肯娶咱们家的庶女,那咱们家的嫡女不该嫁给王爷么?依着我说,如今齐王还未娶王妃,到时候请忠勇侯爷牵个线,此事能成也未可知啊。”
“当真?”李氏的眼睛亮了亮,擦干了脸上的泪,道:“若真能给姝儿谋个好前程,便是便宜宋婉那个丫头也罢了。”
宋同见她嘴上松快了许多,便趁热打铁道:“自然当真,你且细想想,便知道为夫说的有理了。”
他这样说着,却全然没想到自己的话已尽数进到了宋姝的耳朵里。她站在门外,久久不愿移动,脚下像是灌了铅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