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官兵凶神恶煞的,全然不见往日里的客套和煦,想来,宋同犯的事并不小。
谢莞心头盘算着,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宋媪将她拽到身边,低声道:“说是言官参了父亲一本,陛下大怒,已将父亲免了官职,投到大牢里去了,瞧着如今这架势,只怕是要抄家。”
谢莞心里突突的跳着,不觉瞥了宋姝一眼,只见她瑟缩在李氏身后,一张脸惨白得厉害,没有半分血色。
谢莞心中顿时便有了计较,她抿了抿唇,只眼睁睁的看着官兵将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了出去,又死死的将门封住,才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大门落了锁,又有官兵把守着,想来是此事未查清之前,是不会让府中任何一个人出去了。
李氏瘫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早被两个下人抬了下去。
老夫人一脸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沉声道:“天还塌不下来呢,别一个个的都哭丧着脸,都回自己院子里去,若真有什么事,也总要先过了我这一关,挨不着你们。”
她言罢,便由周嬷嬷扶着,缓缓走了回去。谢莞见她气息虽还算稳,步履却有些蹒跚,便知道此事并不是可以轻松了结的。饶是老夫人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觉有些乱了心神。
谢莞见众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前去,一把攥住宋姝的手,冷声道:“今日的事,想来大姐姐能仔细告诉我,是为了什么罢?”
宋姝目光慌乱,急急甩开她的手,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谢莞逼迫她直视着自己,道:“父亲到底犯了何事?说!”
宋姝捂着脸,道:“是方才的官兵说的,说父亲犯了不孝之罪,在……在祖父治丧期间,纳……纳了青楼女子为妾。”
“胡说!”谢莞眸光一凛,道:“父亲素来重礼,怎会做这样的事?”
宋姝急道:“三妹妹便是那青楼女子所生的,她好好的一个人在那里,总是赖不掉的。别人察觉了其中的关窍,也未可知。”
谢莞冷笑一声,道:“这些事也是官兵说的?大姐姐,你用这样的事去换自个儿的前程,不会不安么?”
宋姝避过头去,道:“此事我早就知道,不是,不是我说出去的。”
谢莞没再理她,只恨恨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转身走了。
谢莞心里清楚,这件事一定是有人故意策划的,十几二十年前的事,陈谷子烂芝麻一般,谁人又会在意呢?若不是有人有意为之,自然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言官是文官,萧琰是文官之首,此事又是宋姝泄露给萧瑶光知道的,只怕这件事的背后,就是萧家。
可萧家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莞想不通,宋同一向谨小慎微,为人也算圆滑,应当不至于得罪萧家的。
她在院子里想了一整日,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可傍晚的时候,外面却突然吵嚷了起来。
谢莞只当是出了事,便急急赶了出去,只见大门洞开,官兵们扔进来一个裹了破席子的人,那人整个都被席子卷着,只露出些头发来,看着便知是狼狈至极的。
那席子上沾着血,甫一落地,便有几个年纪小的丫头尖叫了起来。
谢莞见李氏半晌说不出话来,便挺身向前,看着那官兵,道:“军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那官兵不耐烦的啐了一口,道:“这便是你们家的三姑娘,青楼女子所生,如何入得了端王府?端王已休弃了她,让人把她抬了回来,你们自行处置罢。”
言罢,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照旧命人锁了大门。
谢莞一听这人是宋嬛,心头也不觉颤了颤,那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当年也算是风风光光的入了端王府的,如今怎么被欺负成了这样?
她长吸了口气,缓缓蹲下身子,将那席子卷开,只见宋嬛全身只着了件破旧不堪的薄衫,手臂和大腿都露在外面,仔细看着,身上竟连一块好肉都没有了。
谢莞连忙把自己的外衫褪下来,罩在宋嬛身上,道:“小厮们都回避,来两个力气大些的丫头,把三姑娘抬到里面去。”
下人们还未答话,李氏便走了过来,她蹙着眉道:“四丫头,这可不成啊。当年三丫头出嫁的时候,老夫人便说过的,再不当她是宋家的人。如今她惹了这么大的事,连端王都不要她了,咱们若是收留了她,岂不是得罪了贵人?”
谢莞抿了抿唇,道:“母亲是要把三姐姐赶出去,让全汴京城的人都笑话咱们宋家人的下场?”
李氏瞧着宋嬛衣不蔽体的,一时也有些拿捏不定,道:“可是……”
谢莞将宋嬛单手背在肩上,淡淡道:“母亲也不必犹疑了,出了什么事我担着便是。”
宋媪和宋昭连忙赶过来帮忙,又听得李氏道:“你这个丫头,得罪了贵人还犹然不知呢!”
谢莞冷笑一声,道:“什么贵人,该得罪的早就得罪了,也不在乎这一件。再者说,今日的事也并非因三姐姐而起,母亲若想查到罪魁祸首,倒不如去问问自己的女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李氏怒目道。
谢莞瞥了宋姝一眼,道:“就是母亲以为的意思。”
她言罢,也不管李氏再说什么,便与宋媪、宋昭一道,抬着宋嬛走了进去。
因着府中的人出不去,也请不来大夫,便只得由谢莞和宋媪亲自照料着宋嬛,所幸她伤的虽重,却都是皮外伤,只要好好将养便是了。
只是宋嬛一直一言不发,即便是醒了,眼里也空洞得不像话,若是睡了,便不住的流着泪,只怕她病中多思,反倒会伤了神。
等到宋嬛睡熟了,宋媪便拉着谢莞一道走了出来,在院子里坐着乘凉。
她幽幽的摇着头,道:“端王也太狠了,三妹妹好好的一个姑娘,他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我瞧着三妹妹的伤势,只怕是受尽了苦了,杖责、夹棍、掌嘴,一样都少不了。”
谢莞点点头,叹息道:“端王府都是女人,自然少不了捻酸吃醋的事,即便此事不是端王做的,可三姐姐一失势,那些姬妾也不会放过她的。”
宋媪不觉问道:“你方才说,此事是因大姐姐而起的,可当真?”
谢莞微微垂眸,道:“二姐姐,你且细想,为何萧皇后会突然为大姐姐赐婚,便知道其中的关窍了。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不需要代价的事。我想,也许这件事就是大姐姐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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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晋江首发
“啪!”
李氏满眼含着泪, 恨恨的甩了宋姝一巴掌,她素来疼惜这个女儿,生平还是第一次打了她,连李氏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
李氏颤抖着, 将自己的手紧紧缩了回来, 道:“姝儿, 你糊涂啊!”
李氏捂着自己的胸口, 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瘫倒在地上, 不断抽泣的宋姝, 道:“不过是一门亲事, 没有了忠勇侯府, 母亲也能想法子把你送到更好的人家去, 何苦为了一口气, 将你父亲害到这种地步呢!”
宋姝抬起头来,虽是满脸泪痕, 眼中却隐隐有着怨毒之意,道:“母亲, 我是嫡女, 又怎能被宋婉那个贱人踩到脚下去呢?忠勇侯府的世子妃,本就是嫡女才配做的,宋婉她一个庶女,她凭什么?”
李氏闭了闭眼睛,道:“所以,你就把你父亲的把柄授之于人?毁了他的前程,还可能害了他的命啊。真是枉费你父亲这般疼爱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侧妃会把这件事捅出来,她明明答应我的,只要父亲帮着萧家做事, 这件事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难道,难道父亲不愿帮着萧家做事?可萧琰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帮着他有什么不好?”宋姝不懂,她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李氏。
李氏叹了口气,道:“朝堂上的事我不懂,我只知道,你父亲是我的天,我做的一切,都要为了宋家打算。你如今犯下大错,是我没有教好你,等你父亲平安回来了,我便自请吃斋念佛一辈子罢了。你嫁出去之后,也不必再回来了。”
“母亲!”宋姝爬到李氏身前,攥着她的裙角,道:“母亲,一定是什么地方弄错了,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明日,明日我便进宫去求侧妃娘娘,让她放过父亲。”
李氏无奈的看着她,道:“姝儿,你难道还不懂么?你是被太子侧妃利用了啊。别说你现在根本出不去,就算你出的去,太子侧妃也不会见你的。”
“你已然铸成大错,回不了头了。”李氏说着,俯身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开,道:“姝儿,你好自为之罢。”
李氏舍不得将这件事告诉老夫人,她舍不下宋姝,可她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看待宋姝了,她那个乖巧可人的女儿,终归还是长大了。
*
宋府中的人惴惴不安的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在十月底的时候,有了一丝转机。
这些日子老夫人不断的想着法子,能托的人都托了,能送的书信也都想法子托人送了,可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是勋贵之家,也少有愿意帮忙的。
李氏则想法子求了忠勇侯夫人帮忙打听些消息,依着忠勇侯夫人所言,此次言官们根本不肯放过宋同,好像宋同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不把他车裂于市便不解恨似的,而且牢中根本不许任何人探视,连忠勇侯爷都没能进去。
一番话说下来,李氏早已慌了心神,便求着忠勇侯夫人帮忙斡旋,她想要见萧瑶光一面。
这日一早,宋府的大门便被打开了,原是宫中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传宋老夫人、李氏进宫觐见。
老夫人和李氏急急换了衣裳,又仔细梳洗过,方跟着那宫人一道进了宫。
慈宁殿里,老夫人和李氏焦急的等待着,殿中的地上早已铺好了簇新的毯子,人走在上面,听不得一点声音,越发显得静谧至极。
她们婆媳二人不敢有一丝大意,生怕萧皇后会突然进来,她们反应不及,会失了礼数。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直到刻漏显示已过了巳时,才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一些声响,似是女子裙裾拖曳在地面上的沙沙声,间或两句女子的低语,想来,是萧皇后到了。
李氏扶着老夫人款款起身,直冲着殿门的方向,只见殿门一开,两人便齐齐跪了下去,道:“皇后娘娘万安。”
老夫人和李氏低眉望着地面,没有一个敢抬头的,她们看见一袭繁复的宫裙在她们面前停下来,接着,头顶上便传来萧皇后和煦的笑声,道:“宋老夫人、宋夫人快快请起,老夫人也算是本宫的长辈,本宫可当不起您这一跪呢。”
她说着,俯身虚扶了老夫人一把,又命宫人将李氏一道扶起来,这才款款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来,道:“两位也请坐罢。”
萧瑶光在萧皇后身旁坐下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两人,一言不发。
宫人们依次将茶盏和点心送了上来,便齐齐退了出去,将殿门关上了。
萧皇后率先开口,道:“今日请两位来,想必两位心里也是明白的。按理,本宫是不该过问朝堂之事的,只是一来宋大人因着此事毁了前程,本宫于心不忍,二来是因着本宫素来敬仰老夫人,与宋夫人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也不忍看两位受苦。宋大人为人清廉正直,想来当年也是一念之差罢了。”
“娘娘所言甚是,老爷他当年也是被那狐媚子所迷惑,一时糊涂才做下了蠢事。这些年,他都谨记着教训,再不敢犯了……”李氏还想继续,猛然看见老夫人嫌恶的看着她,便慌忙住了口,低眉道:“民妇失言。”
萧皇后浅浅一笑,道:“夫人心疼自己的夫君,又是何错之有呢?本宫倒颇欣赏夫人这样直率的性子,倒比那些肚子里弯弯绕绕的女子好得多了。”
她说着,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道:“夫人与宋大人鹣鲽情深,想来对于宋大人的为人处世是很清楚的了。”
李氏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道:“只是大略知道些。”
萧皇后笑笑,看了萧瑶光一眼。
萧瑶光会意,眸子里倒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道:“宋夫人,三年前,宋府里可发生过什么怪事?譬如有人性情大变,又或者,是否有人失踪过,过后又找了回来,诸如此类的。”
李氏不懂她的意思,不觉蹙了蹙眉,道:“三年前……三年前府中并没有过此事。”
萧瑶光瞧着她的样子,倒像是的确不知其中关窍,便也不恼,只接着道:“那么,府中是否有谁的性子或是容貌与往常大不一样了?”
李氏不知她这样问有何深意,却也不敢不答,也就仔仔细细的想着,她秀眉微蹙,喃喃道:“这……四丫头……”
“没有这样的事。”老夫人沉声打断了她,看向萧瑶光,道:“府中并没有娘娘所言之事。”
李氏见老夫人这样说,也就跟着应和道:“的确没有这样的事,府中的下人都是老人了,惯常伺候的,没什么不同的。”
萧瑶光见老夫人斩钉截铁的否认了,便更觉得宋家有鬼。她本想从中问出什么,告顾迟一个欺君之罪,可如今倒转了心思,左右真的假不了,此事她慢慢去查,也总能查出猫腻来的。
她想着,便温言道:“如此,倒是我多心了。”
萧皇后笑着道:“是这样,本宫想着,两位这些日子没见宋大人,一定是很担心的,便打点了一番,待会便有人带着两位去牢中瞧瞧宋大人去,也好让两位安心。”
老夫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躬身拜道:“多谢娘娘。”
萧皇后连忙使了个眼色,萧瑶光便起身走过去,将老夫人扶起来,道:“姑母体恤老夫人和夫人的心情,也心疼宋大人,只是姑母身处深宫,所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