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皱了皱眉。
这个礼部尚书,老得须发皆白了,怎的如此热衷劝他选秀一事?
正在此时,逢春进来禀报道,“陛下,太后派了人来,说慈宁宫里新做了几样点心,请您过去尝尝。”
独孤珩晓得,这是母亲有话与他说了。
近来忙碌,已经许久没过去看母亲,加之如今娇妻肚子越发大,太后又准了她不必过去请安,想来母亲一个人待在慈宁宫里也冷清,他便应了下来,将手中折子撂下,抬步去了慈宁宫。
待他入到殿中,跟母亲问过安,太后便赶紧叫人将点心端了过来,什么馓子麻叶,羊肉盒子等,都是庆州风味,倒叫人不由得胃口大开。
独孤珩连吃了两个羊肉盒子,太后见他心情不错,便开口道,“眼看着今年就要到头了,说来这宫里也冷清了一年,是时候添些新人,热闹一下了。”
独孤珩顿了顿,他就晓得母亲是为此事叫他来的。
他却假意听不懂,只笑道,“母亲放心,皇后腹中有两个孩儿,待明年正月降生,这宫里自然会热闹起来。”
太后无奈,只好与他明说,“哀家提的是选秀一事。这历朝历代都是春日里选秀,你若想明年操办,眼下就得开始准备了。又或是先从汴京的世家中挑几个好的,先封了四妃,叫后宫四角齐全也好。”
太后也知道儿子不喜欢兴师动众,因此她的要求也不高,把四妃之位补全,每人生上一到两个皇孙或是孙女,也算是子孙隆盛了。
哪知却听儿子叹了声气,“不满母后,您方才的话,与礼部尚书今日呈的折子简直如出一辙。”
太后一噎。
当然会如出一辙了,因为她同礼部尚书早就通好气了。
还有几位世家的大臣,她都看好了,有几家的女儿确实不错,家世过得去,教养也好,模样也不错,用来填补四妃之缺,算是最合适不过。
趁着儿媳有孕,儿子又素了这么久了,此时劝谏纳妃,该是最容易通过的。
哪知没等她再劝几句,儿子却又道,“可是孤现在根本无暇他顾,今年由春到夏,南北皆在受灾,朝廷现如今最要紧的,乃是今冬的粮食可够不够百姓们吃;又要怎么做,才能预防明年这些情况再次发生。”
“看起来,户部侍郎,工部尚书这几个着实有些清闲,孤每日在御书房劳心劳力,他们居然还有闲心干别的?还有礼部尚书,明年的春闱提都没提,整日就知道选秀,他好歹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一把年纪了,不去顾虑苍生社稷,管朕的后宫做什么?”
这话虽是在批那些大臣,太后面子上却也挂不住,左右是自己的儿子,她便直接哼道,“陛下莫不是也在怨哀家多管闲事?”
独孤珩缓和道,“儿子不敢,只不过请母后体谅,朝政上有这么多大事要处理,儿子是一点心情也没有,再者,皇后眼下还怀着双胎,根本不宜受刺激,这些事闹大了传到她耳边,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等皇后平安分娩,朝政走向正轨后再说吧。”
太后噎了噎,终于想起儿媳肚子里的那两个还未见面的小皇孙。
——算了,皇后出身小户,与此事的心胸真未必有多宽广,万一真受了刺激……
还是等小皇孙们生下来以后再说吧。
~~
对于慈宁宫里发生的事,安若浑然不觉。
待独孤珩来到她面前时,夜幕又深了些。
她只当他才从御书房来,便主动关问他是否用了晚膳,可要叫宫人去传,哪知却见他摇头道,“在太后那里吃了些点心,饱了。”
语罢终于想起她来,忙问,“你一直在等孤?时间不早了,去叫膳房做些想吃的,别亏待了你们母子。”
安若的确还没用晚膳,不过听他这样说,又略显兴致寥寥道,“妾身也没什么想吃的,叫她们煮个粥吧。”
“那怎么成?”
独孤珩皱眉道,“你一个人的身子要供两个小娃儿,只吃点粥怎么够?叫膳房多做几道菜。”
哪知娇妻却一脸愁苦相。
孕妇口味刁钻,她近来吃腻了御膳房的菜式,真是没什么胃口。
独孤珩察言观色,忽然灵机一动,试着问道,“想吃什么,直说便是,孤陪你去找。”
安若眼睛一亮,却又有些为难的样子。
——她想吃从前汴京一家小店的肉菜馄饨,想了好几天了,可是这么多年了,那家小店在不在且不说,她眼下贵为皇后,岂能随便出宫吃小吃?
然而,某人却答应好了,还在一旁等她的答案。
她想了想,试着将心间想法告知,却见独孤珩先是一愣,又一笑道,“这有何难?孤带你去便是。只不过外头有些冷,多穿些衣裳,以免着凉。”
……
半个时辰后,帝后二人化身一对儿富贵人家的夫妻,出现在了汴京街头。
也得亏他们运气好,那家小店居然还在。
不过时辰不早,正准备打烊,眼见他们点名要吃菜肉馄饨,这才特意又给炉子生火,煮了两碗。
菜肉馄饨终于煮好,忙着热气送到了安若的面前,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安若直觉五脏六腑都熨帖起来,不由分说,赶忙拿起了调羹要尝。
只是忽然见独孤珩还未动手,她不由得停了下来,独孤珩怔了怔,忙道,“我不饿,你自己吃吧,两碗都给你。”
安若这才放了心,忙吃了起来,食物对了胃口,她的饭量一点都不差,果真要吃掉两碗才满足。
见娇妻如此,独孤珩直觉甚是欣慰,就在旁笑看着她吃,宛若在欣赏什么名画一般。
店家娘子看在眼中,不由得在旁夸道,“这位官人与娘子真是感情好,羡慕死人。”
独孤珩哦了一声,忙问道,“何以见得?”
店家娘子笑道,“不瞒官人,我这家店在汴京开了近二十年,主顾们来来往往,娘子一瞧,就是从前吃过我家口味的。”
这倒是,安若小时候常跟着娘在织坊里,有时候饿了,娘就叫王妈领她来吃完馄饨。
“看娘子这肚子,可是要生了吧?这么冷的天,官人还能亲自陪着娘子来吃馄饨,可见疼爱,世上像官人一般的夫君可不多,娘子好福气。”
店家娘子夸完了,安若忍不住笑了笑。
的确,能陪妻子出来吃馄饨的帝王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她着实福气不浅。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独孤珩也笑着同店家娘子道了谢,又顺口问了问对方平日市井琐事,待安若吃完,便起身作别了。
安若走了几步,正要出店门,那娘子忽然咦了一声,道,“娘子这肚子看起来格外大些,莫非是双胎不成?”
安若笑着颔首,“是双胎。”
店家娘子啧啧感叹,“那官人也是好福气,娘子如此貌美还会生,这样的夫人哪里找去?怪不得官人眼珠子似的疼。”
市井妇人说话直白,安若红了脸。
独孤珩却颔首大方一笑,“的确,得娇妻夫人如此,夫复何求?”
语罢,不与那店家娘子多说,便扶着娇妻上了马车。
临行前,不忘交代侍卫们记住这店家的位置,以预备日后皇后若还想吃,叫他们来买回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放小包子们出来哇卡卡卡
第73章
在夫君与一众宫人的用心呵护下, 安若的孕期称得上顺利。
只是因是双胎,到了孕晚期, 她的肚子已经比一般的孕妇大了许多,行动多有不便, 身体的疲惫也可想而知。
不过,对于孩子的期待足以抵消这一切。
两个娃儿似乎格外活泼,她的肚皮又薄, 晚间除了外袍,甚至可清楚的看见小人儿们的胎动。
对于独孤珩来说,近来最为惬意的事, 也成了晚间在榻上摸着娇妻的肚皮, 感受小崽子们的胎动,每当小娃们来跟他互动,总叫他心间柔软一片。
他自然期待与孩子们的见面, 虽说隔着娇妻的肚皮彼此已经打过许多回招呼了, 但他还不知他们是男是女。
但与此同时, 心间也有些紧张。
娇妻即将临盆, 其中的风险谁都无法估量, 他只能尽力做好一切准备等待。
凤仪宫里已经提前备好了三个稳婆, 都是经验丰厚的老手,御医也时刻待命, 宫人们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准备迎接两位小主子的到来。
双胎总是会比单胎早些,原本楚御医估计的产期实在正月底二月初, 然而上元节还未至,安若就发动了。
彼时安若正在暖榻上绣花,入冬后天冷,她身子又不方便,便只能窝在殿中做做女红。
正给孩子们缝着小衣裳,忽然感觉一股热流涌出,她愣了一瞬,当即反应过来,大约是破了水,遂赶忙搁下活计,招呼红菱去传稳婆御医。
稳婆们齐齐入殿服侍,楚御医得了消息,也匆忙从御药处赶了过来,安若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经过一番诊断,可以确定她的确是破了水,要生了。
她有些紧张,但阵痛很快就来临,初时还可以忍受,就仿佛每月的月事时那种闷闷的痛感。
独孤珩得了消息,匆忙从乾明宫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急忙问道,“皇后如何?”
安若已经进了产房,彼此不得见面,但他的声音清晰的传进来,不用见面,她已经想象得到他是怎么一番着急的神色了。
她遂叫红菱出去传话,道自己目前还未很疼,听稳婆说,到分娩大概还有几个时辰,不如请他先回乾明宫去。
独孤珩却不肯,执意要留在凤仪宫等候,并在思忖之后,还发话叫人去承恩公府请了岳母秦氏进宫。
他进不得产房,岳母总可以,且岳母生过四个孩子,应当经验丰厚。
秦氏也很快赶来,因为着急,连入宫的礼服都没来得及换,但她的皇帝女婿一点也不介意,还特意发话道,“请岳母待孤照看安安,这凤仪宫中一切人手都听你差遣,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安安平安。”
他明白,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亲生母亲更在意娇妻性命安危的,所以叫岳母替她掌控产房里的局面,一定不会错。
秦氏明白女婿用心,赶忙应是入了产房,而安若见母亲到来,也放心了许多。
秦氏叫人煮了碗桂圆粥喂了女儿吃下,以备等会儿要使力气,又与女儿说了许多注意事项,及等会儿要怎么用力,安若一一记下,就这般,慢慢的,腹痛开始剧烈及频密起来。
疼的厉害时,她也忍不住喊了出来,稳婆们急得劝她,“娘娘现在先不要喊,千万要留着力气才是,您肚子里两个呢。”
她只好点头,咬着牙使劲儿。
第一个孩子胎位不错,稳婆们查看后惊喜道,“已经看见小主子的头发了,娘娘再用些力。”
秦氏也急着教女儿,“用长力,咬住牙一口气,中间别断。”
安若尽力去做,直觉这辈子还没使过这么大的力气,就在即将精疲力竭之时,终于感觉到肚子忽的一空。
稳婆们高兴道,“恭喜娘娘,是位皇子呢!”
她松了口气,却又听她们道,“还有一位,您再用力啊!”
她点了点头,却有些使不上劲的感觉,秦氏赶忙叫人去端红糖水,亲手喂她道,“喝一碗就有力气了,快喝吧。”
安若点头,忙勉强喝下,阵痛还在继续,她还得坚持。
然这二个孩子似乎有些不顺,其中一位姓张的稳婆哎呀一声道,“胎位有些不正。”
胎位不正?
安若一惊,秦氏当即吩咐另一位姓赵的稳婆,“赵嬷嬷,你来正胎位。”
又转头安抚女儿,“会有些不舒服,但忍一忍就好了。”
安若点头,竟没想到,赵嬷嬷直接将手伸了进去。
这种感觉果真难受,她只能使劲咬着牙,秦氏看在眼中也极是心疼,含泪安慰道,“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胎位正了孩子才能生下来。”
秦氏知道,生下一个孩子已经很是不易,可女儿现如今却不能歇息,还得加紧力气将另一个也生下来才是,否则,还不知是怎么样的结局。
而此时的产房外头,独孤珩也在焦急等候。
方才已经有宫女出来同他报喜说安安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可眼看这么久过去,还不见另一个孩子的消息。
他眉间紧凝,不住的来回在殿中踱步,终于又看见产房门打开,出来一个小宫女,他赶忙问道,“皇后如何?”
小宫女不敢隐瞒,只能如实道,“启禀陛下,娘娘胎位有些不正,赵嬷嬷正在帮着正胎位。”
胎位不正?
他一怔,忙看向一旁的楚御医,“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可会有危险?”
楚御医也不敢隐瞒,只能如实道,“启禀陛下,此乃妇人生产时常见状况,如若稳婆能将娘娘的胎位正过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但如果不能……”
他语声一顿,引得独孤珩更是着急,忙问道,“如若不能会如何?”
“如若不能……只怕,只怕陛下要在母子之间择其一了。”
楚御医战战兢兢说完,果然就见君王如同五雷轰顶的模样。
但他也无奈,彼时医术就是这般,如若孩子胎位正不过来,只能有两个法子,一是给母亲破腹,能将孩子完整取出,又或是使用产钳,但那般定会伤着孩子。
女人产子本就有风险,更何况是双胎?正因为如此,他才早在诊出之时就将风险告知了。
“传话下去,务必要保皇后母子平安,否则但又不测,凤仪宫所有人都要陪葬。”
君王生平头一回对皇后宫中的宫人说了狠话,众人立时腿软,齐齐跪在地上,心间都在祈求老天爷保佑,定要叫皇后娘娘平安生下第二位皇子才是。
所幸老天爷没那么残忍,经过赵嬷嬷的一番努力,胎位终于被正了过来,安若忍下不适,继续用力,终于将第二个孩子也娩了出来。
稳婆们兵分三路,一个来伺候她,一个去收拾才生下的孩子,另一位在观察头一位出生的小皇子,产房内紧张又忙碌。
终于,第二个小娃儿口中羊水被清理了出来,开始放声啼哭,哭声响亮的传遍了产房内外,叫众人都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