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然擅长看透人心,但是却不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啊。”看着唐堂眼中剧烈的波动,沈琪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我很清楚你们这种被利益所趋的行为,但是……仅从你个人而言,你认同这种行为吗?”
女子的手掌柔柔地搭在了自己的肩头,唐堂抬眸看向她,蜀中唐门暗器独绝,但是孔雀山庄的孔雀翎却始终在暗器排行中占有最顶尖的位置,这是整个唐门都不甘的事实。
所以在秋凤梧将孔雀翎的图纸送来时,包括唐堂在内,所有人都很高兴。不过大家高兴的点却是不同的。徐夫人是为能够有机会制造孔雀翎而高兴,但唐门的掌权人唐老太太却是为了唐门掌握了孔雀翎的秘密而高兴。
但他们高兴的太早了。
匠人的求索?利益的追逐?
认同和不认同从不是他能说的算的,唐门是个家族式的势力,掌权人的话,便是必须执行的命令。
唐堂想到这里,眸色一定,他站起身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滑落。
“我会把你说的话转告给奶奶,在回信到达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
“对那个问题避而不答吗?……算了,你既然是唐门的人,会易容吗?”
唐堂一怔:“不会。”
连易容也不会还算什么唐门的人啊!在沈琪的心中,唐门的形象一直都是神鬼莫测,暗器超绝,用毒高手……眼前这个奇葩除了气息隐藏的像是普通人一般,哪里还符合唐门的杀手形象了啊?
沈琪挠了挠头,想起了那个青衣男子在上楼时递给自己的纸条,抿唇思索。
忽听眼前的男人又道:“不过我有面具,你要吗?”
他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半覆面似的银质面具,暗色的流纹在烛光下微闪,透漏着神秘的气息。
沈琪眼前一亮,接过来打量了一番,扣在自己的面颊上试了试,虽然有些大,但是系带系紧的话还是勉强能固定住。
不过如果用来暗地里潜入的话,感觉带这个面具比不带更引人注目啊。
想了想,她有些不舍地解下面具,扔给对方,不满道:“这样看来,你简直是一点用也没有啊,那我干嘛让你跟在我身边?”
“我也并不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秀气白皙的少年般的面容此时看起来如此欠扁。
*
沈琪推开房门时,正看到白玉京一个人揣着袖子悠哉悠哉地迈上了二楼,他抬眼有些微醺地看着她,挥手道:“你这边聊完了吗?”
“……你这是去哪里喝酒了?”沈琪不答反问道。
“就在附近的酒铺,和石姑娘还有尹兄……”白玉京打了个哈欠,瞧见面前的女子眼神陡然一变,怔了一下,清明起来,“怎么了?”
“他们二人呢?”
想起那个青袍男子温柔的笑容和那张被悄无声息塞入掌心的纸条,沈琪握紧了腰侧纸伞,待白玉京说出地点后便如一片红云一般迅速从二楼跃下。
客栈外月华如水,酒摊的幡布微微摇动着,远远望去,那伏在桌上的红衣女子像是酒醉未醒。
沈琪在离她仅有三步距离时,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她看了一眼酒摊边毫无察觉的煮酒小贩,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石婉身边,开口道:“劳烦给我温两斤烧刀子。”
“好嘞!”原本有些困意的小贩闻言一个激灵,忙转身倒酒放入炭火之上。
沈琪坐在桌边,抬眼时,唐堂和白玉京二人已经跟了过来,那张醉意尚存的面容上,眼眸已是一片清明,白玉京愕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满眼的不信,抬手按在女子倚在桌上而露出的脖颈上,然后颓然松开了手。
“是尹一。”唐堂走近,轻声道。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五月十三,霸王不再。十二月堂】
那张纸上的内容又闪现在眼前,沈琪接过店小二递来的酒盅,将温热辛辣的烈酒灌入喉中。
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就会和身边这个和自己相像的少女迎来一样的命运吗?
呵,拿到霸王枪后,青龙会就算要找她算账,又能到哪里去呢?
“我一直以为尹一只是因为想要见识一下孔雀翎,才会一直跟在石婉身边……”白玉京紧皱着眉头,“他为什么会杀了她?”
“他不是跟着石婉,而是在跟着你。”一旁的唐堂面无表情道,“他跟着你,是为了等真正的沈姑娘。”
那个男人身上有种他很熟悉的气息,是久居黑暗的,属于杀手的气息。
“你一开始就知道?!”
剑芒一闪,伴随着清脆的金戈交击声,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交错而立,长剑在月光中连其中繁琐的剑纹都隐约可见,而抵在剑尖处的黑色匕首却仿佛吞噬了覆盖其上的所有光芒,暗沉到甚至泛出一丝血色。
唐堂垂眸看了一眼距离自己的脖颈不过三寸的剑尖,手腕一转,匕首在剑脊上迅速连击,白玉京只觉得从剑尖处传回一道诡异的内力,柔和如蛇,带动着他的手腕微微抖动,低垂着擦着对方的胸口划过。
然而剑尖即将偏过时却又陡然一转,唐堂略微睁大了无波的眼眸,迅速后撤避开了袭向肋下三寸的剑招,二人武器一长一短,一进一退,一时间竟是不相上下。
那煮酒的小贩已是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炭火上的酒水已煮沸却仍不自知,沈琪将一壶酒一口气饮尽,然后呼出一口气,淡淡瞥了那从街上打到了屋顶的二人,留下酒钱,然后抱起了石婉的尸体。
许是死的时间不长,少女的身躯虽有些冰冷,但仍旧柔软。面庞上甚至仍带着酒醉时的晕红。
这就是江湖啊。
“但是我不后悔。”一旁紧跟的红影笑着道:“我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后悔,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亲口告诉白玉京,我喜欢他。”
“不过尹一到底是什么人呢?他为什么要杀我?沈姑娘你也会有危险吗?”
女子清亮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漂渺,那红影逐渐如云雾般融入了微风之中。
不足够强大的灵魂是不会被主神选中的,迎接她的,仅是尘世的轮回而已。
沈琪走到关闭的棺材铺前,一脚踹开了大门!
在卧室熟睡的棺材铺老板慌张地裹着外袍跑了出来,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逆着月华的人影轻叹:“买棺材。”
发觉沈琪离开后,唐堂便无心恋战,而白玉京也因石婉的死而内心不定,二人同时收回了攻势,一起追了过去,未至时,便看到沈琪推着一个板车在街道上远远走来。
板车上装着一副金丝楠木棺材。
白玉京叹了口气:“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身侧的黑衣男子略有些茫然道:“我为什么要说?”
沈琪推着板车走近,闻言嗤笑一声:“够了,除了涉及唐门利益的事,其他的事他都不会放在心里吧。”
更何况这件事她也有错,来到这个世界后过的太过顺遂,好像连警惕心都松懈了很多……看来青龙会是唯恐会在她心中留下一个好印象啊。
“这副棺材里我撒了一些香料,依现在的天气,大概能保持半月不腐,你把她送回峨眉吧。”沈琪把板车递向白玉京。
白玉京闻言一怔:“那你呢?”
“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看到眼前的红裙女子握紧了腰间的伞柄,碎发半遮着眼眸,看不清神色,却莫名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唐门也好青龙会也好,都以为她是个任人搓扁揉圆的面团吗?!
原本紧跟在沈琪身后的唐堂突然内心泛起一股极强的危险感,他蓦地从袖中滑出匕首挡在身前,但见一抹如月华般的剑光闪过,他抬眼时,只见眼前的红裙女子已经收剑回鞘。
颊边的发丝随风飘洒。如墨的瞳孔微微紧缩,唐堂忍着断发飘落颈侧的不适,握着匕首的手掌鼓起了青筋。
会死。
如果还击的话,会死。
“再跟着我的话,杀了你。”他看到眼前的女子懒散地抬起右手将碎发捋到耳后,淡淡的剑气裹着如血般的杀意在周身弥漫。
……这个女人才二十岁左右,为什么会有这种杀意?她究竟杀过多少人?
唐堂面无表情地缩回因用力过度而显得苍白的右手,听到耳畔传来白玉京无奈的叹息。
“第一次看到啊,她这么生气的样子。”
白玉京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琪发火的模样,突然想起初遇时他所叫的那声‘前辈’。
或许,那句称呼并没有叫错。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手感不佳,决定三章以内换世界。
下一个世界是小李飞刀!
第28章 结束前夕
沈琪是个不太喜欢杀人的人,但是总是周旋在危险的任务中,她却不得不杀人。
久而久之,沈琪发觉许多人看自己的目光开始变得恐惧畏缩。那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已活了太久,哪怕再不喜杀人,她手上所沾染的鲜血也已经多到能染红一池的湖水。
后来,她在一个任务世界中在少林寺听禅三年,才勉强敛去了周身的血气。
但她听禅三年,是为了求自己心安,不是为了被人所轻视利用。
江湖中常言,最不能惹的三种人便是老人,女人和小孩。因为这种人既敢行走在江湖之中,就一定是有所依仗。
她的依仗就是她的剑。
寂寥的长街,皎洁的月色。
她在这个世界时,似乎总是在夜晚出门。
打更的声音在临街遥遥响起,更鼓一慢两快,意味着亥时已过,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五月十四日。
不远处一幢漆黑的暗影高高矗立,仍有几扇窗内闪烁着烛火的微芒,像是怪物闪烁的瞳光。刻着‘五福客栈’四字的牌匾因那光亮而隐约闪着金属的光泽。
沈琪走过去,看到了牌匾下那默然站立的高大的身影,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锦缎绸衣,凤眼狭长,这双眼年轻时定能吸引无数怀春少女的芳心,可惜如今他的须发皆白,已然成了一个面容清癯的老者。
离得近了,沈琪闻到了他身上隐约的药草香气,一个准备去暗杀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身上沾染上这种味道的。
她心中泛上几丝疑虑,却听得对方冷声道:“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这是青龙会的对头暗号。
沈琪扫了一眼他腰间用鲨鱼皮包裹的精致长剑,微笑道:“这任务或许仅你一人便能完成。”
对方看着她,不知是不是不满她这一身乍眼的红衣,眉头微皱道:“若是一切顺利,我一人便能完成,若是我的行动失败,便由你来善后。事成之后,霸王枪归你。”
夜色下,沈琪的表情微不可查地一变。他对她的态度不该是如此生分的。
那小镇中的刺杀和她的出手相助已被这人全部忘记了吗?百里长青虽然已是天命之年,但他的精气神仍属于巅峰状态,他不会就这么忘记一个于危难之际救助了他的人。
……这个与百里长青一模一样的男人,绝不是他。
他只是想伪装成这副模样去接近王万武而已。
在帮助百里长青时,她在江湖中仍是籍籍无名之辈,后来她虽然名声大噪,但穿红衣的女人那么多,除了当事人,很少有人把如今的自己与当初的小镇刺杀事件联系起来。
这伪装百里长青的人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他为图稳妥而找来的帮手,在一见面就已洞察了他的伪装。
“好。”黑夜中,沈琪掩去唇边的笑意,轻声道。
‘百里长青’闻言淡淡一笑,带着一种运筹帷幄之感,他转身迈步向前,带着沈琪走向距离五福茶楼不远处的大王镖局。
他好像很熟悉镖局的地势,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处高墙轻身翻过,此时的大王镖局内一片寂静,唯有一间房屋内闪着烛光,窗边映出了熟悉的剪影。
“你在这里等我。”‘百里长青’沉声道。
沈琪颔首不语,她躲在屋旁的树后,屏息看着‘百里长青’毫无掩饰地走近那燃着油灯的屋外,然后他抬手敲了几下房门。
窗边映照的人影站起,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声暗哑的笑声从中传来:“你来了。”
是王万武的声音。
屋门随即紧掩,杯筹交错,欢声笑语,二人在屋内相谈甚欢,沈琪则慢慢从树后走出,像只狸猫般潜行着渐渐靠近了屋门。
她只是纯粹不满青龙会的举动,准备在离开前送给这个自大的组织一个大礼而已。
握紧了腰间伞柄的手微松,沈琪微微垂眸,再抬眸时,右肩借着拔剑之势破开了房门,一泓剑芒乍亮,映射出室内王万武骇然的双眸!
王万武的位置正对房门,因此他一见一道红影手持长剑破门而入时,便比背对着房门的‘百里长青’更早的意识到了危险,他与‘百里长青’相约的地方正是自己的书房,而书房正是他放置霸王枪的地方。
一张三尺七寸三分的霸王长/枪被架在墙边,纯钢的枪杆与枪尖泛着令人胆寒的冰冷光芒。
王万武惊叫一声:“百里兄!小心!”
之后便下意识地起身一把捞起一旁的霸王枪,重达七十三斤的长/枪在他的手中宛如手臂的延伸,枪尖横扫,带动的气劲将桌上的酒菜掀落一地。
然而出乎王万武意料的是,‘百里长青’并没有多少惊诧的神色,反而是眉宇间泛上一丝薄怒,他冷声开口想要怒斥什么,却神色陡然大惊,深蓝的衣袖翻转,腰间长剑堪堪拔出一半却戛然而止。
血,滴落。
‘百里长青’捂着被剑尖洞穿的咽喉,‘嗬嗬’地从喉中挤出声音,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那双眼中有惊诧,有不信,有怨恨,有不甘。
插在他喉中的长剑被倏的拔出,一股血流飞溅入了地上跌落的酒盏之上,这间并不宽敞的书房内,原本充斥着的醉人的酒气变成了刺鼻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