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峨眉山的那个小青梅?”沈琪话一出口,便看到陆小凤神色微黯, 顿了顿,了然道,“依你这样的性子, 她又经常在峨眉不能下山……她生你的气了?”
“我倒希望她一直生我的气,这样等到真正该生气时,她便无气可生了。”陆小凤苦笑。独孤一鹤是峨眉的掌门,而他现在却是在带着沈琪去找峨眉的麻烦, 他已经可以预料到那双如今已出落的艳丽明媚的凤眸冒出怒火的灼人风姿。
“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沈琪问道,这么些年过去,一些并不在意的人和物,她都记不分明了。
“马秀真。”
陆小凤认真道,他很少这么认真的去说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说明这个名字的主人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
但他是个浪子,因此女人对他虽然很重要,但永远也不排不到第一位。
*
他们到了山下时,花满楼仍在原处,在沈琪还未走近时,他便转过身来,用那双无神的双眸看向了二人。
沈琪忍不住道:“虽然我知道若是一个人在视觉上有了障碍,其他的感官就会增强,但是我对我的轻功一向很有自信。”
花满楼笑了:“我并没有听到沈前辈的脚步声,只是闻到了一股味道。”
沈琪还未说话,陆小凤已是忍不住怪叫了一声:“味道?我认识了她那么久,从没见过她抹过什么香粉,也从没闻到过她身上有什么女人的味道,她简直不像一个女人!”
沈琪没好气地横了陆小凤一眼,也只有他才会这么没大没小地埋汰他,但陆小凤就是有这么一种神奇的魅力,他即便是说一个人的坏话,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但与此同时,她心中也升起了几分好奇,确实如陆小凤所说,她一贯不喜欢抹香粉,就连洗澡用的沐浴用具也都是无味的,而若说她身上有什么女子的体香……
活了二百多年,即便有什么体香,也早就散尽了吧。
花满楼并没有卖关子的打算,淡笑道:“是雪的味道。”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我知道沈前辈在山上呆了两年,那里的积雪经年不化,但雪怎么会有味道?”
花满楼既然叫了沈琪‘前辈’,陆小凤自然不好意思再叫她‘姐姐’了,占花满楼辈分的便宜,不仅不会让他开心,反而会有种欺负老实人的负疚感。
花满楼道:“雪自然也是有味道的。”
陆小凤不死心的追问:“雪的味道是怎样的味道。”
花满楼道:“雪的味道就是雪的味道,没有任何其他的味道与它相似,万物间每种事物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陆小凤忽然像个被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说不出话了。
沉默了许久,他才表情复杂地长叹道:“有时我甚至觉得,你一定是完美地连上天都妒恨,因此才被夺去了视力。”
沈琪瞥了他一眼:“但上天既然会妒恨,也说不定会后悔。”
陆小凤笑了:“它一定会后悔的。”
*
沈琪不知道陆小凤准备什么时候让花满楼吃下那颗紫苏丹,他虽然很信任她,但对花满楼的担忧显然要高于对她的信任。
这就是陆小凤的一个特点,让人又爱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但她既然把药交给了陆小凤,便不再去多管其他的事情,暮色未至时,她便已经同他们分开。陆小凤与花满楼在一起,已经足以应对许多江湖中的高手,而她要做的,就是解决他们解决不了的人。
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便有纷杂的势力,曾经的江湖有青龙会,金钱帮,现在又有青衣楼。沈琪觉得很有意思,原来她都是被找麻烦的一个,现在成了主动去找麻烦的一方,这感觉颇有些新奇。
她准备先去找独孤一鹤。
听说他近日已经下了峨眉山,身为一派掌门,他的行踪并未遮遮掩掩,因此沈琪找到他时,他正在道路旁一个露天的茶摊里喝茶。
茶摊里所有的客人都在瞧着他的方位,然而他们瞧得却不是独孤一鹤那张已经年迈却仍富有攻击力的凌厉面庞,而是瞧的坐在他桌边的四个女子。
娇花一般的女子,却又带着一股自信骄傲的侠气。正是独孤一鹤的得意弟子,峨眉四秀。
沈琪多瞧了几眼那其中的一个凤目女子,然后便收回视线,从马上一跃而下,走上前,坐在了独孤一鹤的正对面。
她还带着面纱,但独孤一鹤却头也未抬地道:“你来做什么?”
他还记得她腰间的红伞,用伞剑的女子很少,爱穿红衣的女子却很多,但当这两样综合在一起,他却只认得沈琪一个。
沈琪拿起一个干净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我听人说,你是青衣楼的首领。”
独孤一鹤一顿,他突然抬起头,定定地瞧了她一眼:“你还记得十七年前吗?”
沈琪自然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十七年前她一人单挑七大剑派,却在江湖中被传成血娘子重出江湖,欲一挫正派锐气,后来即便朝廷放出声明说血娘子已经伏诛,至今仍有一部分人相信着那些传言。
但也有部分人视那个传言为笑话,独孤一鹤正是其中之一。
一旁的峨眉四秀本是在好奇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其中那凤目女子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在听到‘十七年前’这四个字时,终于忍不住惊诧道:“是你!”
其他三秀入派时间比马秀真稍晚,因此并没有见过沈琪,但马秀真当时已经记事,又因陆小凤的缘故,因此对沈琪印象颇深。
沈琪笑看了她一眼,眼中带了一丝促狭,马秀真惊诧的表情褪去,面上突然染上了一抹红霞。
她转回视线,看着独孤一鹤,叹了口气:“好,你信过我,我也信你一次。但我有个几个问题,还希望你如实回答。”
独孤一鹤点头:“但这里并不是问问题的好地方。”
他让峨眉四秀在原地等候,然后带着沈琪走上了一旁的林中,斑驳的树影在独孤一鹤那张已经布满沟壑的面庞上闪烁,淡青的道袍步上阴影。
他虽然还是当世决定的剑客,但已经老了。
“你问吧。”
“第一个问题,”沈琪道,“你为什么下山?”
独孤一鹤顿了顿:“故友相邀。”
“故友?你指的是严立本,还是上官木?”
她可以拖了长音念出那两个名字,然后便看到,独孤一鹤的面色陡然转变,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本就已经老了,但因为习剑,所以那凌冽的剑气掩饰了他的暮气,但现在却被暮气所笼罩。
他慢慢地抬起了手,那只筋脉突出的右手已握住了剑柄。
“第二个问题,我是该叫你独孤一鹤好呢,还是平独鹤好呢?”
沈琪不紧不慢道,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二者的距离。
平独鹤,这三个字若是传出去,独孤一鹤的声明,地位,财富,一切的一切,都会消失,峨眉终归是中原的一大门派,怎么会认同一个异国的叛臣贼子当门派掌门呢?
独孤一鹤转过身,冷冷道:“我记得,十七年前,我邀你倾尽全力比剑,你拒绝了。”
沈琪苦笑:“我很抱歉。”
若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那时后就会答应,而不是拖到现在。
现在的独孤一鹤剑气愈发精纯,但他的精力却已经大不如以往了。他已经老去,而她仍旧年轻。
这很不公平,但这世间的事本没有绝对的公平。
气氛渐渐凝滞,沈琪滑下视线,看向了独孤一鹤手中那柄模样古朴陈旧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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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懵了
十七年前他们之间过了百招, 不分胜负。
十七年后,仍是百招,沈琪的剑却搭在了独孤一鹤的颈侧,而独孤一鹤的剑在离她的心口三寸处顿住, 再无动作。
“你的剑很快。”这速度甚至已经难以用‘快’这个字来形容, 所以独孤一鹤心服口服地垂下了握剑的手, 面无表情地看着沈琪,“我输了。”
江湖中, 输往往就意味着死。
但是沈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江湖人,若非要让她给自己一个形容的话, 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工作不勤快的打工仔。
所以她在独孤一鹤惊愕的眼神中收回了剑。
然后她不打一声招呼地伸手夺过了他手中那柄剑柄上有着太极八卦的长剑。顿了片刻, 失望的将剑还给了他。
不是这柄剑。
那么还有谁?白云城主叶孤城,武当木道人。
白云城有点远,先去找木道人吧。
不过在这之前, 陆小凤拜托她的事要先办好。
“在刚才我本来可以杀了你, 但我不太喜欢杀人。”沈琪看着面色复杂的独孤一鹤, 笑道, “你的命已经可以算作是我的了,所以我想让你做一些事。”
独孤一鹤开口道:“什么事?”
在方才过招时生死存亡的那一刻,独孤一鹤突然觉得名利财富, 都比不过生命,他一贯觉得自己只要诚于剑,其他一切都是不妨碍的, 如今却觉得诚与人也不错。
这样一想,他丹田隐隐发热,竟是有股要突破的征兆。
沈琪瞧着对方陡然间气势高升的模样,也意识到了他如今的情况, 毕竟当初和蓝大先生比武时,他也是临战突破。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为什么她在人剑合一这个境界停留了二十多年,仍未有触碰壁障的感觉呢?
心中怅惘的叹了口气,沈琪迅速道:“第一,将金鹏王朝的财富还给对方,第二,帮助陆小凤一直到这个事件结束,第三——”
她本来想让他公开身份,辞去峨眉掌门的位置,但转念一想,即便是异国之人又怎样,在做掌门的这三十多年里,独孤一鹤不仅将峨眉剑法推陈出新,还让峨眉派一跃成为七大剑派之首。他虽然为金鹏王朝的逆臣,但是单从峨眉掌门这个身份来讲,是挑不出什么错处的。
若说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也不算是这里的人。
所以话语在喉咙里绕了个弯,最终被吞入腹中。
“好!”独孤一鹤一口答应,然后突然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竟是不愿机会流失,抓住那瞬间的顿悟感开始巩固境界。
沈琪看了那闭眸认真的老者一眼,顿住了欲离开的脚步。忽而又想:他是不是已算准了自己会为他护法?
这样一想,又觉得好气又好笑,但她的脚却像是扎了跟一样动也未动了。
独孤一鹤这一参悟便是三天,期间峨眉四秀担忧地过来查看,自然也意识到了他正在关键之中,因此自发地将这山林围了起来,防止他人闯入打扰。
三天之后,独孤一鹤睁开了眼,感激地看向沈琪。
“多谢。”峨眉四秀的功夫虽然不错,但若没有沈琪在这里,他怕是也不能安心入定。明明能杀了自己却并没有这样做,明明能自行离开却留在这里为他护法。这份情谊他无以为报,因此独孤一鹤站起身,坚定道:“我这就去找陆小凤。”
不知道陆小凤突然看到独孤一鹤,会不会被吓得跳起来。
沈琪这样想着,忍不住抿唇笑了。
*
陆小凤确实是吓了一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惊恐,在看到独孤一鹤的那一瞬间,他甚至已经在思考自己该去哪里为沈琪收尸,以后又该在何处替西门吹雪找块墓地。因为师傅死了,做徒弟的一定会为他报仇,而师傅都打不过,徒弟也定然打不过。
西门吹雪不是个冲动的人,但沈琪若死了,他或许真的会冲动。
从小时候开始,陆小凤就总觉得西门吹雪看沈琪的目光不像是在看师傅,而像是在透过她看一个亲人。
他脑袋里胡思乱想了许多,独孤一鹤却瞧着他笑了。
“我输了。”他只说了这么三个字,却让陆小凤的心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陆小凤和花满楼是在从雁北赴往山西的路上被独孤一鹤截住的,独孤一鹤的剑法不俗,轻功也是一流之境,全力赶路之下,比坐马车要早了半个月的路程。
然后他们便一道去了山西。
独孤一鹤此次下山,本就是为了赴阎铁珊的邀请,商议金鹏王朝一事的,如今又答应了沈琪,因此他与陆小凤的目的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但是陆小凤还是对他有些防备:“你若不是青衣楼的首领,那谁是?”
“霍休,或者也可以叫他上官木。”独孤一鹤淡淡道,无视了陆小凤惊愕的眼神,忽然看向一旁的花满楼,“你真的什么都看不到?”
“曾经是这样。”花满楼转向他,双眸中清楚的映出独孤一鹤那张凌厉的面庞。
陆小凤没有犹豫太久就把药交给了他,花满楼也未曾犹豫就信任地吃下了那丸丹药。复明是件很开心的事,但花满楼如今的笑容却仍只是淡如春风。
他不喜欢带着杀气的西门吹雪,亦不喜欢独孤一鹤。
能成为一派掌门,练就那样的剑法,独孤一鹤自然也是杀过许多人的。
习剑之人对于他人的情绪感知也是非常敏锐,独孤一鹤客套地说了句‘恭喜’,也不询问缘由,便转过了头。
陆小凤掺在中间调节有些冷淡的气氛:“我也对霍休隐隐有些怀疑,但若你说的话为真,那么大金鹏王难道是在骗我?”他凝眉自说自话,忽又问道:“说起来,沈前辈去了哪里?”
“她说她不喜欢被迷雾笼罩的感觉,所以决定先去解决一些事情。”独孤一鹤负手道,“你信不过我?”
陆小凤苦笑,却很坦诚:“我自然更信任沈前辈,但既然她信任你,那我便相信她的眼光。”
*
然而沈琪此时此刻却并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她此刻正蹲在武当山的山脚,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一身白衣如雪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