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承认，就算现在不喜欢周霁寒了，有的跟他有关的东西，那种来自身体里的喜欢是抹不掉的，不是主观意识可以让自己不喜欢的。
就比如这股淡淡的香气。
周霁寒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拿了杯子，问她：“喝点什么？”
温暖看了一眼时间，说：“不喝。”
她拒绝以后觉得不太过瘾，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所以周老师是让我在您的车上参加什么车内私人派对吗？”
这就喝上了？
怎么不干脆问问她要不要放个音乐蹦迪？
周霁寒又只能讪讪地把杯子放了回去，外面忽然一阵风拍了一下窗户，温暖听见了落雨的声音。
…这雨也是说下就下不给面子的。
数秒之后，温暖才就着一点点微弱的灯光看到周霁寒紧蹙着眉，微微动了下唇。
“抱歉。”
周霁寒突然的道歉让温暖一时间愣住，她完全不懂周霁寒在想什么，为什么会突然道歉。
“之前的事，是我误会你了。”
“误会？”
“你说喜欢我的事。”周霁寒顿了顿，“我之前没当真。”
温暖的呼吸忽然一滞。
虽然她早就知道，也早就看透想得明白，但是面对面听到周霁寒说“我没当真”这四个字的时候，她还是难以自抑的呼吸收紧了一下，仿佛被拉扯进了回忆的漩涡之中。
“所以呢…”温暖缓了一下，“所以你找我想说什么？”
“说一声抱歉。”
温暖的手倏然就握紧了，周霁寒就连说抱歉的时候，好像都是高高在上的。
其实不用多说，她已经懂了他的意思。
温暖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她问：“所以你是觉得，当初没有把我的喜欢当真，很抱歉是吗？”
“因为你忽然意识到，你误会我了。”
“因为你忽然意识到，我当时是真的喜欢你？”
她步步紧逼，每一句话说的明明都是他的想法，却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温暖抬眸看着他，男人的棱角分明，浓颜系的长相，眉眼格外好看，只是坚毅的轮廓又多了几分疏离。
明明是这么近的距离，但她感觉不到半分靠近。
温暖觉得自己问他的时候声音都在轻颤，她咬了咬牙，问：“所以呢？”
“所以你特地来我面前晃悠、特地在大家都知道我喜欢过你的情况下还要故意坐在我旁边、特地把我拦下来说要谈谈。”
“就只是一句，抱歉，误会你了？”
她故意离他很远，保持安全的距离，也注意避嫌，不再给别人留下话柄。
除了工作，其他的就不要留下任何交集。
这个社会本来就是扭曲的，她要是主动贴着周霁寒，指不定被骂得多难听，但周霁寒主动贴近她，就没有人会说什么。
甚至还觉得挺好的。
所以这一刻，温暖是真的失笑。
看来周霁寒是真的不觉得他在给她添麻烦。
周霁寒不喜欢她、不在意她，这件事她早就已经接受，早已无所谓，甚至已经放下了喜欢他的心情。
可听到他这么说，她忽然觉得很可笑。
她那六年的喜欢到底算什么？
她需要周霁寒这姗姗来迟的、一句没有意义的抱歉吗？
她从来都不需要。
温暖伸手拉开车门下车，周霁寒哑然，她看到男人的神色在黑夜之中一如往常，除了几分不解，几分愧疚，她也没看出其他情绪。
倒是让温暖看出几分自以为是的味道，自以为自己的道歉很好，他一直是令人仰慕的天之骄子，所以就连低头都依旧是难掩傲骨。
温暖在关门之前跟周霁寒说了最后一句话。
“周霁寒，你该说抱歉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
外面的雨短时间里停不下来。
温暖冒雨前行了一阵，隔了好远才打到车，上车以后司机见她全身都湿透了，从储物柜里翻出一条毛巾。
“小姑娘，擦擦吧。”
“谢谢师傅……”
陌生人的善意总会让人感到格外暖心。
“哎，这雨也真是，说下就下…小姑娘你到家赶紧喝点热水，再泡个澡，别着凉了，还是身体最重要。”
“嗯，谢谢。”
下车的时候，温暖多给司机付了一部分钱。
温暖到家后就泡了热水澡，浴室里雾气氤氲，她洗完澡就开始对着镜子发呆，温暖伸手把镜子前的雾气擦掉。
她没穿衣服。
镜面上还全是水珠，不太能看清，但她稍一侧身，还是能看到从她后腰下方一直蔓延到前面腰身的一条伤疤。
很长的伤疤。
那条疤痕在温暖冷白的皮肤上十分显眼，看久了甚至会觉得有几分狰狞，温暖看了好几分钟，看到自己都生理性不适以后才收回目光。
她总是这样。
明明知道那条伤疤很难看，却总是逼着自己看，好像要深深地刻入自己的脑海之中，让自己接受那丑陋的东西是自己的一部分。
温暖今晚不想吹头发，累得手都不想抬起来，房间里开了空调，她坐在躺椅上，头发随意散开。
就这么靠着，不知不觉竟然就睡着了。
她做了很长的梦，不过好像算不上梦，更像是她的回忆录，回忆起很多很多事，大概是因为周霁寒说这句抱歉。
她太生气了，不自觉回想了起来。
凌晨醒来，她感觉自己的呼吸不畅，心口堵堵的，外面已经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头发还有些湿润，温暖起身随手抓了一件薄外套穿上，去了阳台吹风。
初春还有些寒气，天气尚未转暖。
本来她的喜欢与他无关，那倒也好，以后还能好好相处。
可他偏要这个时候横插一脚，说以前是误会，好一个误会，就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误会，让她放弃了六年的喜欢和念想，让她觉得自己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
周霁寒还不如直接说，从来没有喜欢过、在意过来得好。
他现在这样，那自己经历的那些痛苦和折磨算什么？
难道是她活该吗？
她放弃周霁寒的以后，一直没哭过，就连撕掉房间里海报地时候都是平静的。
后来某一次，她作为飞行嘉宾去录制《棋逢对手》这个综艺，节目里摔倒了，腿擦破了皮，流了些血，温暖当场就落了泪，大哭了一场。
夸张到所有人都觉得她在演戏。
只有温暖自己知道，她不是为了这一件事在哭，而是情绪实在是崩不住了。
她之前没哭是因为没有爆发点，没有机会，但这个小小的擦伤带来的机会就足够让她痛哭流涕。
这一段节目被播出去的时候，她免不了被一顿骂。
网友说她娇气，说她假惺惺。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却没有人知道她一个人蹲在角落，在摄像机和节目组没跟的时候，她自己一个人看着那个小伤口，眼泪越流越多，视线全部被泪水模糊。
“好痛…”
“我真的好痛…”
她说，“喜欢周霁寒好痛。”
一开始她只是把喜欢这份心情藏在心里的时候，一半酸涩一半甜蜜。
后来选择把喜欢这份心情展露出来的时候，会很辛苦，但又甘之若饴。
以前温暖觉得不努力试试看，以后自己人生会留下遗憾，或许每次都会想起自己缺少勇气的原地踏步都会觉得可惜，会想当初要是勇敢一点多好。
那就会是一辈子的遗憾，而她不希望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所以她很勇敢，硬着头皮往前冲，后来撞得头破血流她才明白，不勇敢有时候可以保护自己。
虽然可能会有遗憾，但也不会这么痛。
痛到这辈子都再也不想勇敢了。
温暖被这样的心情折磨着，所以后来她为了忘记，又去山里蹦极，从高空往下坠落。
温暖其实是恐高的，念书的时候趴在教学楼五楼的栏杆边上都觉得腿软，甚至后来温念珍买房，特地买了二楼的，这样温暖往下看也不会害怕。
但是温暖听说，如果有什么特别难过的事情感觉扛不过去了，但是又想好好地活着，那就去蹦极吧。
跳下去，当自己死过一次，把所有难过的事情都丢掉，以后开启新的人生。
因为那时候太想忘掉了，所以她跳下去的时候毫不犹豫，短短数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就把这份喜欢，丢在这个深渊。
再也捡不起来的深渊。
温暖啊。
你以后再也不要这么辛苦地喜欢了。
第9章
喜欢需要很大的勇气，放弃需要更大的勇气。
温暖觉得自己这辈子可能都会难以忘记，她鼓足了全部的勇气放弃周霁寒的那一刻。
如释重负却又会觉得生命中少了些什么东西。
就算是短暂的喜欢，放弃的时候也会不舍，更别说是喜欢了很长时间。
但是她当时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坚持下去了。
让她放弃周霁寒的原因，当然不仅仅是一两件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败她的。
-
E家的品牌代言最终还是落到了温暖身上。
据说是公司高层觉得温暖的形象和气质更符合他们产品的定位，虽然现在温暖的名气还没林安怡大，不过他们也是知道，温暖和周霁寒即将合作一部电影。
这部电影播出以后，温暖的名气自然不会比林安怡差，温暖的潜力明显更大，选代言人也是个投资赌博的生意。
开机仪式过后，马上就投入了紧锣密鼓的拍摄工作中。
温暖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曲佳手上资源确实不是说说而已，在给温暖安排那么多工作之前，曲佳也很人性化地问过她，身体扛不扛得住。
温暖很有觉悟，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的工作都揽下。
电影正式开拍，因为其他演员档期问题，有几场戏需要提前拍摄，其中有一场就是两个人阔别多年再一次在医院重逢的戏份。
人头攒动的医院，穿着军装的男人抱着一个小孩儿穿过了人群，深色的衣服上已经浸了血。
“医生——”男人的声音传过重重人群。
一片混乱。
“有没有医生在？！”他的声音已近咆哮，嗓子都已经嘶哑。
十秒后，有人从角落拐出来。
薄绮身上的白大褂被风吹起，她朝着呼救的地方奔跑过去，声音也是哑的。
“我在！”
“孩子给我！”
接过的一瞬间，鲜红的血就沾在了她的衣服上，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卡——”严易看着屏幕，“稍等一下，这个地方，你们眼神对一下，之后这里会剪一个慢镜头。”
曾经恋人的久别重逢，在这样的状况之下，谁都没有倾泻出半分爱恋。
“好的，继续吧，注意眼神。”
严易没挑明，但温暖和周霁寒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严易其实算是给他们俩留面子了。
刚才那个眼神交汇的部分，是会给一个慢放的放大镜头，虽然一般人也看不出细微的眼神差距，但严易总是要求做到最好。
第一天开拍，难免进入状态比较慢。
在出演一个角色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把自己完全带入那个角色之中，再加以经验和技巧，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周霁寒和温暖两个人都还没有完全进入角色。
这很难，即便是最优秀的演员也很难马上做到。
第一天的拍摄算不上顺利，有几个镜头还需要重新拍，晚上很晚才正式收工，因为需要连续拍摄很长时间，所有工作人员和主演都会统一入住附近的酒店。
片场收工，灯光渐渐黯然。
温暖低头看了自己的行程，大概了解以后，她一边往酒店走一边回复着。
前方红绿灯，她走得慢，没跟上大部队，被红灯拦在了马路这边，温暖低着头，余光却忽然扫到一道更大的影子盖了上来，把自己的影子都盖住了。
她收了手机，平视着前方。
“周老师。”这次温暖先开口，她转过去看他，“你不会还想找我谈什么吧？”
数秒之后，绿灯都重新亮起。
“没有。”
温暖听到回答，轻抿了一下唇，也没回答，两个人肩并肩过街。
周霁寒腿长，以往他们并排着的时候，温暖从来没有跟上过，今天却是同步调。
温暖觉得自己很奇怪。
要是周霁寒继续纠缠她，说要谈谈，大概自己也不会愿意，但是周霁寒现在这么轻描淡写又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也让她有些恼。
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自以为是，扰乱了她的心情以后就走了。
过完马路，逼近酒店门口的时候，温暖犹豫再三，还是叫住了他。
“周霁寒。”
“嗯。”
“我觉得还是谈谈。”
她和周霁寒之间，果然不是放任不管就能解决好的事情，今天拍摄时候的状态她自己也清楚。
酒店中间的露台，没什么人，这里本来是一家甜品店，这个时间点已经没有在营业，空荡荡的阳台敞风，晚上吹着还有些凉。
温暖搓了搓手臂。
“上次的事…”温暖先开口，“我承认我自己先走了是因为太生气了。”
“抱歉。”周霁寒再次这么说，“或许我不应该找你说那些话。”
“嗯。”温暖依着栏杆，风很轻，还带着一点花草香。
她的头发被风卷起。
“我之前说过，我一定不会再纠缠你。”温暖说，“我说话算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