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消息是,当年的牙婆几年前就死了, 无儿无女,根本没人知道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也没人知道尹娇娇当年被卖时, 身上有无证明身份的东西,商队更是无从查起。
而更不好调查的是, 当年把尹娇娇买回去的书老汉夫妇也死了, 村人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从他们口中也问不出太多有用信息,现在唯一可能知道当年具体事情的就只有书家的主心骨书亦茗了。
奉追带回来的消息, 让夏老太君沉默了好几天。
她一面让奉追带了更多人的去调查当年淮县以及临近城池商队被劫的所有案件记录, 一面犹豫要不要传信去云南。
许是年纪大了, 她都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优柔寡断,心神不宁了好几天, 她才下定决心, 她这边先调查,有确切的消息了,再给那边通信, 免得空欢喜一场。
奉追再次离京后,夏老太君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啱嬷嬷便看不下去,便提议,他们回家的路上,同书家小郎君还有书小娘子也是有些交情的,若不然,请两人上门,以关心近来在京城的情况,也可试探一下。
没等他们上门去请人,夏老太君就又病倒了。
所幸这次不严重,吃了几副药便好转了,就是精力有些不济,尤其听说书小娘子开了个水粉店,京城贵女趋之若鹜,她才决定,先探探尹娇娇的口风。
虽说书家现在的就剩书亦茗可能知晓当年的事情,可尹娇娇作为当事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书亦茗现在在备考,冒然追问这事,不管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如何,势必都会对书亦茗产生影响,若真影响了他的会试,误了人前程,可就罪过大了。
是以,夏老太君只让啱嬷嬷过去,只请了尹娇娇上门来。
先同尹娇娇通通气,若她知道些什么,那正好了,若她也不知——毕竟当年走失时
她才刚满月,总要跟她说一声,有当事人配合,提供一些线索,总好过大海捞针。
这次之所以这么冒进,这么急不可待,是因为夏老太君总是心神不宁,强烈的预感告诉她,极大的可能就是她!
乍然听到夏老太君这个问题,哪怕早有猜疑,尹娇娇心头还是咯噔了一声。
她顿了顿,片刻后,笑着道:“老太君怎么这般问?”
若是没有之前林夫人见到她时震惊的的一幕,她也只当夏老太君是在关心小辈,定然不会往旁的方面多想。
可现在不一样了。
夏老太君定是知道什么,她问自己是带着目的,那她回答自然要谨慎些。
夏老太君苍老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哀伤,她似乎是在斟酌,好一会儿,她才道:“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尹娇娇:“……”
如此年纪便能陪同家里的小郎君举家迁往京城,还能在京城这样的地方,把店铺开得风生水起,定然是个十足聪明的主儿,与其藏着掖着,图生罅隙,不如直言相告。
路上碰到她,夏老太君就觉得这这小娘子伶俐通透,而现在,这几日的事情,她更觉得自己当初低估了她。
夏老太君定了定神,又道:“之前有听闻,小娘子身世坎坷,便生了些猜测,可毕竟时间太久远了,很多事情也难寻,所以才特意请小娘子上门,想问一问,也好了了老婆子毕生的心愿,就是日后入了土,也能坦然对故人说一句,老婆子尽力了。”
这番话,颇悲壮,尹娇娇都怔住了。
她没想到夏老太君竟会同她说这样的心里话,颇有些不知所措。
夏老太君说完便没再追问,只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里,是岁月沉淀的执着和沧桑,还有怜惜。
好一会儿,尹娇娇才缓缓开口:“老太君那位故人,还在世么?”
夏老太君平静无波的嗓音在房间里轻轻回荡:“不在了。”
明明刚刚夏老太君话里已经透出了故人已经魂归九泉的讯息,可听到肯定的回答,她还是心头一颤,全身都像冻住了一样。
虽然她不是原来的娇娇,可她寄居在她身上,尤其是在知道,原来的娇娇现在也在另一个时空,代替自己活着,她根本做不到无动
于衷。
一股名为难过的情绪涌向四肢百骸。
耳膜鼓噪,嗡嗡作响,好半晌,她的五感才渐渐归为,她看着夏老太君,从胸腔里挤出几个字:“那另一位?”
夏老太君:“也不在了。”
尹娇娇:“……”
良久,尹娇娇才轻轻道:“不记得。”
虽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夏老太君还是难掩失落和悲伤。
尹娇娇又道:“打从记事起,就不知道双亲是谁,我又是哪里人。”
原书里,娇娇身世成谜,几乎没有着墨,尤其是她死的那么早,工具人炮灰死了,作者自然不可能再大写特写她的过往和身世,是以尹娇娇是真的不知道。
“五岁那年,生了一场病,”尹娇娇想了想又道:“病了很久,醒来后,就不记得更小时候的事了,有记忆也是书家买回去后。”
虽然还不能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彬哥儿的女儿,可听她这么说自己的身世,夏老太君也很心疼。
年岁大了,总是听不得这种事情,平日里看不到听不到也就罢了,知道了,总归还是难受的。
“一点儿都不记得了吗?”夏老太君怜爱道:“可有什么人同你说过以前的事,或者你的父母,你的家乡?”
尹娇娇摇摇头:“没有,都说我无父无母,村里人也都不知道。”
“书家的人呢?”夏老太君又问:“当年买你回去,总该知道一些事罢?”
尹娇娇眉心蹙了蹙,眼前不知怎地,突然就浮现了今早书亦茗去书房时,回头看她的那一眼,神色淡淡,眸底却含着浅笑,让她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书家夫妇早几年就过世了,”尹娇娇定了定神,道:“在世时我也没听他们说起过。”
书家夫妇确实没同娇娇说过她的身世,他们俩夫妇把娇娇带回家就是本着进了他们家的门就是他们家的人的态度,也很少跟外人说娇娇的身世,不过村里人总爱八卦,尤其是书二郎媳妇,总爱嘀咕,但几乎都是没爹没娘的丧门星这种话,没什么有用信息,否则原书里关于娇娇的身世也不可能一点儿信息都没有。
夏老太君叹了口气,末了她试探道:“书小郎君呢?”
尹娇娇想都没想,直接道:
“这件事,现在不能跟他说!”
夏老太君一愣。
尹娇娇眉心拧了拧 ,又道:“老太君的心情我理解,但茗哥儿现在在备考的关键时刻,恕我无法拿他的前程配合这件事。”
原本她就因着会试提前了三年而有些没底,现在别说是找书亦茗调查她身世这么大的事了,就是平日里他帮她个忙看个账本,她都不同意的!
书亦茗那么敏感,这事一旦让他知道了,肯定会一直惦记着,而且他会多想!
别看他平日里话很少,但尹娇娇知道,他心思很深,真要因此影响了会试,那她肯定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她神色又凝重了些,抬头直直看着夏老太君又道:“我也希望老太君可以暂时对他保密,不要让任何人把这件事泄露给他知道,我相信老太君做得到。”
夏老太君突然有些恍惚。
尹娇娇这个样子,可不就是当年那位再现。
当年,那位执意要跟着彬哥儿戍守边关,也是一样的坚定,一样的不容置疑。
好半晌,夏老太君才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所以我今儿也只是找了小娘子来说说话。”
寒门科考不易,要不是有这般考虑,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把人请府上来,而且这么多年来找人她都是秘密进行的,外人并不知晓,想瞒一瞒还是很容易的。
尹娇娇起身冲老太君行了个礼:“谢老太君体恤。”
她这一行礼,夏老太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笑了笑:“小娘子这礼,老婆子可是受之有愧。”
气氛缓和了些,尹娇娇也笑了笑:“老太君让嬷嬷送去的补品,晚辈很是感激,只是没有能孝敬老太君的东西,还望老太君见谅。”
夏老太君摆摆手:“这话就见外了,我是瞧着你们都年岁小,又是初来乍到,还带着一家子人,身世的事暂且不提,咱们能遇上也是缘分,我同你家小娃娃也是有缘,若在京城碰上什么事,可来夏府,我近些年虽然一直吃斋念佛,到底几个子孙还是孝顺的,总能帮上一些忙。”
这话说的就非常谦虚了。
且不说夏尚书,就是夏老太君其他两个儿子都是高官,还有女婿,再加上老太君自己都出身望族,一家子都是权贵,说
句大话,这京城,怕是没有夏府摆不平的事。
尹娇娇知道,夏老太君看在书亦莛的面子是真,但情分并没有那么多,大多还是跟她的身世有关。
既然都这么说了,尹娇娇自然也不再客气:“晚辈先谢过老太君抬爱。”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尹娇娇便提出告辞。
夏老太君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他们那一家子,现在都靠着她操持,家里还有个备考的举子,也不便多留,便点了头。
她原本心疼她太辛苦,想送几个丫鬟婆子供她使唤,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她不是看不出来,这女娃对自己是有些戒心的,还是给她点时间慢慢接受罢。总归,他们现在人在京城,一时半会的也不会离开,她有的是时间。
起身要告辞时,尹娇娇才想起一件事来,她道:“不知老太君说的那位故人,是哪家?”
听到这话夏老太君总算明白,她刚刚一直萦绕心头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
就是,在她说出尹娇娇可能是她故人的孩子时,她竟然一点儿都不好奇,连问都没问,只关心这件事到底会不会影响到书亦茗,这都要走了,才问一句。正常来说,不都该在第一时间好奇,自己的生身父母,可能是谁吗?
哪怕最后调查的结果不是,可对于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第一反应都该是好奇罢?
这些年,她找到过不少可能是彬哥儿孩子的女娃,每一个,都会在第一时间问,她的‘父母’是谁,没有例外。
只有尹娇娇和她们都不一样。
这个认知让夏老太君一时有点懵,她看着尹娇娇。
看着她面带微笑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给书亦莛擦脸整理衣摆,然后牵着他的手,同她道别。
神态言行,泰然自若。
夏老太君那坚定了很多天的‘这次怕是找到人了’的信念,突然就有些动摇。
她好像并不那么在乎。
这个念头一起,夏老太君再看尹娇娇,就更觉得她的态度确实如此。
“……好,”她心思复杂地冲跟她道别的两人点头:“有空可常来府上。”
尹娇娇牵着书亦莛的手,一起对她说好。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夏老太君心绪更加复杂了。
良
久,她才低声喃喃,是她老了么?
从夏府离开,尹娇娇上了马车脸上的笑就缓缓落了下来。
已故毅安侯邵炎彬独女。
这来头可真的太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娇娇真的有可能是邵炎彬邵侯爷遗落在外的女儿。
她眉头缓缓拧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凝重。
若不是,一切都按部就班,他们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
可,若是呢?
尹娇娇绷着脸,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在书亦莛‘娇娇姐娇娇姐’的喊声中回神。
“七小姐送我的,”他举着手里的香包:“很香,你闻闻。”
尹娇娇笑着闻了一下:“嗯,很香,你有回送七小姐礼物么?”
“有,”书亦莛认真道:“我送了她一把瓜子。”
尹娇娇被他逗乐,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她捏了捏书亦莛的脸蛋,在心里道,就算真的是,那也不会影响太多,他们该怎样,还是怎样,不过是多了一层身份,另外再享受点背靠侯府这颗大树的优待。
就是……
她眼皮突然跳了下,若真的是,侯府不会不同意她跟书亦茗的婚事的罢?
她越想越觉得这事真有可能,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且不说她自己不会被侯府影响,就是书亦茗,他可是男主,侯府背景再强大,大得过男主光环?
万一侯府一定要阻拦呢?
尹娇娇脑子里不自觉开始脑补,脑补一出侯府非要棒打鸳鸯,书亦茗坚决不松手,然后发迹后搞垮侯府的戏码。
脑补着脑补着,她自己都乐了。
她晃了晃脑袋,又拍了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儿。
都不确定的事呢,想得可真多!
且不说侯府都没养过她,根本做不了她的主,就说她自己,谁又能做得她的主?
再者,书亦茗青年才俊,如果还和原书里科举结果一样,那就是三元及第,本朝最年轻的状元,前途无量,就算是侯府也得客气着。
想着想着,尹娇娇又乐了。
书亦莛正扒拉香包呢,见娇娇姐总笑,好奇道:“娇娇姐你在笑什么?”
“笑着玩,”尹娇娇笑着拍拍他的脑袋:“要不要我抱一会儿,等到家再玩?”
书亦莛一想也是哦,他把香
包一收,手脚并用爬到尹娇娇腿上,让她搂着自己,开心道:“快到家啦!”
尹娇娇也顺着他的话应了一声:“嗯,快到家了。”
车子在门口停下,下车的时候,尹娇娇正好看到绕过影壁的书亦茗,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很强烈的情绪。
这才是她的家。
无论她身世如何,有书亦茗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她下车后,站了片刻,在书亦茗笑着对她说‘回来了’的时,那股强烈的溢满胸腔的情绪突然就有些不受控制,她想都没想,抬脚就朝书亦茗跑了过去。
书亦茗看着冲自己扑过来的尹娇娇,先是一愕,然后伸手稳稳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