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澄峰从麻吉明那里要到了她们家的地址,那个女同学家居住的地区现在早已经被炒得寸土寸金,他就算过去也不一定能见到人。
蒲澄峰半垂着头坐在台阶上,可能是他的情绪太过低落,蒲松雨被感染了,竟然没有闹腾,乖乖坐在他身边。
蒲松雨虽然在魔界时被惯得无法无天,但她并不是真的蠢笨,只是她所处的环境以及拥有的地位,无需她动脑思考而已。
此时她人在屋檐下,早上那片寒雨带来的寒冷以及没有食物所带来的饥饿,狠狠地打击了她的世界观,逼迫她的脑子转动起来。
“你养不起我吗?”蒲松雨乖乖蹲在他身边良久,有点失望地问他。蒲家人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到了,还有刚才他打电话说的内容,让她充分明白,他们很有可能会把她送走。
蒲松雨来到这里后,已经悄悄试过无数回,她的魔力一点都没有了,而她的身体脆弱得就像一根刚长出来的幼苗,随手轻轻一摁就能断在土里,她甚至连汤都不能喝太烫,否则会烫坏嘴唇。
这种力量尽失的感觉令她恐惧极了,但是她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因为这里没有在她眼里无所不能的魔王父亲。
她心中恐惧着这陌生的一切,怨恨着父亲的狠心,求生的本能让她紧紧抓住蒲家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至少,至少让她撑到魔王老爸来接她回去。
蒲澄峰表情茫然又苦涩,自嘲道:“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拿什么养你?”
蒲松雨做为一个没什么羞耻心的魔,十分拿得起放得下,赶紧向他保证道:“我很好养的,十个……不,十三个馄饨就能让我吃饱,真的。”
蒲澄峰本来还满心伤感,见她比着手指头数自己到底吃了几个馄饨,有点想笑,心情倒是好点了。
“你真的不能养我吗?”蒲松雨不数手指头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魔族的演技天赋分分钟点亮。
蒲澄峰做为一个男人,他不怕熊孩子撒泼打滚哭闹,就怕小女孩哭得无声无息的样子,哭得他心里揪成一团,“你、你别哭啊。”
他不劝还好,这一劝,蒲松雨悲从中来,她想到老爸不要她了,丢她在这里一个人自生自灭,说不定哪天就被冷死饿死了,说不定还要曝尸荒野,被老鼠秃鹫什么的啃掉,眼泪顿时掉得更凶,哭得小身体一抽一抽,像是要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她哭得太过凄惨,引得路人纷纷往他们这边看过来,并用谴责的目光看着蒲澄峰,一部分仔细观察并打算警察。
蒲澄峰简直要疯了,赶紧将她抱起来,没什么章法地拍着她的小背脊哄道:“别、别哭了,你别哭了啊。”
“小伙子啊,这个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啊?怎么哭得这么伤心?”一个路过的大妈看不下去,走过来关切地问。
蒲澄峰想解释,哪想到蒲松雨一边抽得好像气都要喘不过来,一边还能抢在他之前开口,她乖巧又脆弱得好像一个从未做过坏事的柔弱良民幼崽,“阿、阿姨,他、他是我爸,他不要我了呜呜呜……”
大妈看着小丫头的目光心疼极了,但她关怀又温暖的目光移下向蒲澄峰时瞬间变成了尖利的小刀子,分分钟扎得蒲澄峰浑身是窟窿。
蒲澄峰满头冷汗都下来了,想解释自己不一定是她父亲,可是似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两人真的长得很像,那种亲生父女间相似的感觉,甚至不用说出来哪里像,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他们铁定是父女那种。
大妈拍拍蒲澄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伙子,我知道带孩子不容易,但你想想,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无辜地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既然来了就是你的责任,你再想想,你妈妈当初是怎么养大你的?是不是再苦再累也没想过要把你丢弃?做人就不能只顾着享福,不履行责任是不行的。”
这位大妈明显是早就想找地方好好抒发一番,自己对于只知享福的年轻人的见解和批评,蒲澄峰抱着蒲松雨想走都没能走了,被教育到最后,甚至指天发誓,一定好好把女儿养好养大,大妈这才满意地放过他,走了。
大妈一走,蒲澄峰深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开溜,当然没忘记把蒲松雨也抱走。
蒲澄峰抱着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埋怨她,“你看你做的好事。”
蒲松雨得到他的保证,不哭了,但公主殿下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可是这是你身为父亲的责任,你怎么能怪罪到我身上?”
蒲澄峰想说我可不一定是你爹,又有点没底气,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万一呢?万一就是呢?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烦得像个处在火房旁的炸.药.桶。
蒲澄峰没有直接回家,蒲松雨很快就注意到他一直在离家很近的地方徘徊,心情再次变成低落。
她胡乱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说:“你是不是跟家里人有矛盾啊?你、你爸也不要你的了?”
这话简直就是往蒲澄峰心里扎刀子,但酷酷的叛逆少年当然不会承认,他冷着脸说:“你是小孩子,懂什么?”
刚刚被父亲无情丢来人界的蒲松雨从他怀里下来,坐在他身边,再学着刚刚那个大妈的语气,语重心长地说:“你爸肯定也是因为你太能吃了,所以不想养你了吧?”
蒲澄峰觉得好笑,“当然不是。”要是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蒲松雨刚刚已经听他亲口承认连自己都养不活,觉得他现在就是死撑着面子,不肯承认因为吃太多而被赶出家门,看他的眼神怜悯极了,说:“没事,等我找回魔力,我可以帮你狩猎,要是能找到魔植……灵植的话,你爸的腿估计也能治好。”
小公主十分会“以己度人”,毕竟在她三百岁的生命中,但凡父子反目,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有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一株稀有魔植或者魔兽,一对平时看起来关系还不错的父子都能短兵相见,因为太能吃把儿子赶出家门这种事,简直太有可能了。
蒲澄峰当然不会把她的童言童语当回事,但是小姑娘看他那微妙的眼神和语气,令他不自在极了,就像在看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的废物……
蒲澄峰:“……”虽然确实养不活,但他并不想被一个小女孩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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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幼儿园
蒲澄峰极不自在地从地上站起来,低头看着她说:“走了,难道你要在这里坐到天黑吗?”
蒲松雨叹了口气,一脸就知道你死爱面子,我就暂时放过你吧的表情,从地上站了起来,跟他回了家。
虽然蒲澄峰不承认,但在蒲松雨心中已经认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蒲家真的很穷。老旧破败的旧房子,虽然洗得很干净,但已经洗得发白掉色的旧衣服……有人说,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藏不住的,那就是尿急和贫穷,蒲家人的穷很好地印证了后面一点。
蒲松雨觉得,她不能完全指望蒲家把她养大,她得想办法自己赚到更多食物。
蒲家住在这条小巷子的最深处,房子后面有一片斜坡被房东开垦出来,种了一些蔬菜,菜地再往外是一条河,房东也住在这条巷子里,也许是看蒲家人实在可怜,所以跟他们要的房租并不多。
这边的房子老早就有风声说会拆迁,也许过不多久,他们就无法再用这样低廉的房租租到房子了。
院子里堆满了竹块和竹蔑条,蒲彦军正坐在角落里用竹刀片竹蔑,他现在的工作,就是用这些竹蔑片和竹条制作油纸伞,做为工艺品送到店里去买,但是因为手工艺品需要花费大量时间,成本太高,所以能赚的工钱并不多。
听见两人进门的声音,蒲彦军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专心做伞,完全无视了他们。
蒲澄峰很不自在,如果只有他自己,随便哪里都能找到地方睡,但是现在身边偏偏跟着个小尾巴,他总不能带着个小丫头片子去流浪吧?
蒲松雨可不管这对父子俩之间的矛盾,她揉揉肚子,抬头对蒲澄峰说:“我饿了。”
“我去给你煮面吃。”蒲澄峰就怕跟父亲待在同一个空间,蒲松雨的话如同救命信号,他一溜烟跑去了厨房。
蒲彦军似乎已经完全当作没有这个儿子了,对他的行为试若无睹。他将一片竹条用刀劈开,放在怀里的伞柄却滚了出去,他弯腰拿不着,要推轮椅过去,还得先把放在面前的长凳移开。
蒲松雨赶紧跑过去,把滚走的伞柄捡回来递给他,小心翼翼地说:“伯伯,我帮你捡了。”
蒲彦军接过伞柄,瞧了瞧她,说:“叫爷爷。”
公主殿下立马无障碍地改口,“爷爷。”
蒲彦军严肃不苟言笑的脸似乎笑了一下,摸摸她的头,从旁边拿了个东西给她玩。
那是一个用竹条编的小竹马,小竹马虽然制作有些粗糙,但是看得出来编得很用心。曾经拥有过无数奇珍异宝充当玩物的公主殿下,接过这个小竹马时,忽然有些鼻酸。
她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好像是她刚出生没多久,魔族出现了叛徒,她被叛徒掳走后,是魔王单枪匹马闯入叛徒的老窝把她救出来。他们回去的时候,魔王身受重伤,魔族可不像其他种族那样讲究仁义道德,一个身受重伤的强者,不一定会被部下拥戴,却一定会被其他更强的魔分.尸.蚕食。
那时候父女俩东躲西藏,身上有用的东西少之又少,时常可能还会饿肚子,但是就是在这种糟糕的情况下,魔王爸爸看到好看的花儿,还会想法摘一些给她,说是女孩子就应该漂漂亮亮的。
小孩子的身体根本藏不住眼泪,公主殿下眼睛一酸,眼泪就跟着涮涮往下滚,她好想魔王爸爸啊,她好想家。
蒲彦军看到她忽然哭了起来,顿时慌了,连忙将她抱到怀里,“宝宝别哭,别哭,是不是不喜欢这个玩具?那爷爷把它扔了就是,你别哭哦。”
蒲松雨摇着头抹眼泪,却把那个竹马握得紧紧的,靠在他怀里小声啜泣着,那悲伤到极点的小模样却比大声嚎哭更叫人心疼。
蒲澄峰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跑出来,见蒲松雨哭得让人心酸的样子,还以为蒲彦军对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拧着眉过去将小丫头抱了起来。
蒲松雨靠在他怀里,眼里仍然在流泪,哭得无声无息。蒲澄峰心里难受,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家后第一次和父亲说话,“爸,她还小,你别跟她说那些,她懂什么?”
蒲彦军茫然,他说什么了?
蒲澄峰把小丫头抱进了厨房,厨房里飘着油煎鸡蛋的香味,好闻极了,哭累了的蒲松雨不哭了,靠在蒲澄峰怀里缓了一会儿,问他:“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
蒲澄峰瞥她一眼,蒲松雨轻易停下眼泪的行为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小孩子也没那么难带,尤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挺懂道理,没跟老家那些熊孩子弟弟似的天天拆家,还挺可爱的。
“再等一会儿。”
小孩子的肚子里装不了多少存货,蒲松雨很快就饿得肚子咕咕叫。
好在鸡蛋面条很快就进了她的嘴里,蒲澄峰和蒲彦军也分别吃了一点,蒲澄峰放了碗直接去街上接他妈回家。
温婉容的馄饨做得很美味又干净,生意其实挺不错的,蒲澄峰过去后又帮着她忙了许久,天色黑透后,母子俩才骑着三轮车往家里赶。
路上,温婉容问蒲澄峰白天打听那个姑娘的情况,蒲澄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实话。
温婉容十分惊讶,“那这么说来,这个孩子就不是……那咱们报警吧?”
“妈,”蒲澄峰踩着三轮车越过了一座拱桥,等到下坡时,他压着刹车,车子慢慢往下走,他忽然说道,“咱们暂时先养着这个孩子吧。”
“啊?”温婉容惊得差点从车上跳下去。
等车子下坡到了平地,蒲澄峰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才回头认真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我会挣钱养她,别报警了。”
温婉容惊讶地看了儿子许久,蒲澄峰的表情渐渐让她明白了什么。
蒲澄峰在逃避,他担心报警以后,他们一家的生活会再次曝光在所有人面前。当年某些参与过这件事的记者媒体,一直到现在还会偶尔过来刺探他们的生活,想从他们的伤口挖掘出更多“料”,以博人眼球获得更多流量。
其实温婉容也怕,一旦报了警,警察有可能会让蒲澄峰和那个娃娃做亲子鉴定,如果这件事再被那些记者知道了……
蒲澄峰说:“妈,如果她不是我的孩子,那么把她送来家里的人一定别有用心,也许他们的目的就是等我们报警,好继续炒作这件事。”
“妈,我想好了,我现在还在休学,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多赚点钱,等咱们家情况好些后,带她去做亲子鉴定,等一切有了结果再说。”
其实相比报警,蒲澄峰更怕的是做亲子鉴定,他怕如果真的检查出这个丫头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十几岁的他对那些藏在暗中,不知是否存在的罪行充满了恐惧,不敢回顾那段过往的他情愿把头埋在土里当一个鸵鸟。
温婉容只是一个普通母亲,儿子脱轨的人生也让她内心十分绝望,相比起其他的事情,她当然更在乎他的感受。
“好,妈支持你。”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比较顺利的是,蒲澄峰原本以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说服父亲接受他的打算,没想到蒲彦军听完他们的想法后,只说了一句话:“隔壁街的幼儿园开园了,让她去上学吧。”
蒲澄峰望着父亲许久,也许父亲也和他一样,一直在拒绝探究过往,只想埋头逃避一切苟活,他们都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而已。
蒲松雨下午吃完那碗面就困了,晚上醒过来,正好听到蒲家人讨论她的去向。
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第一天,她同样对未知的未来充满恐惧和茫然,弱小的她只能紧紧抓住蒲家这根救命稻草。如果蒲家要把她赶出家门,她没有食物,没有御寒的衣服,也没有爸爸,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现在听到他们决定暂时收留自己,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幼儿园是什么?
蒲松雨趴在被窝里琢磨了一会儿,没怎么想明白,在床上翻了个身,肚子好像又有点饿了。唉,她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人类幼崽真麻烦啊,这么容易就饿了!
第二天,天空终于放晴。蒲松雨还躺在被窝里做梦,梦到她终于又回了魔宫,魔侍们在她面前摆了好多好多她最喜欢的烤肉,她高兴得都快要哭了,正想扑过去大吃一顿,眼前的画面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蒲松雨睁开眼,看到蒲澄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