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宗看这个“情敌”不顺眼得很,病歪歪的,明明是半只脚踏进土里的人了,还不安生。可敖宗可又见不得他死,当下心情很是纠结。
“行不行啊,要死了就赶紧躺棺材里去等下葬。”
西门闻香当年在嘲风谷中受了极重的内伤,敖宗将他救回来后,一直把人关在千里湖水牢里,用水牢中的龙息将养他的身体。
前段时日水牢的龙息出了点问题,敖宗不得已去求了这口暖玉棺材回来,将人转到棺材中,希望能帮西门闻香吊命。
西门闻香心思玲珑,看到屋中的画像,再联想到敖宗这十年来对自己的所做所为,心中已隐约猜到几分真相。
西门闻香离了暖玉棺材,扶着门窗走了几步,发现以自己现在的体魄,等赶到阿虞渡劫之地,只怕早已过了时候。
他只好停下脚步,回头朝敖宗求助道:“可能请大城主带我一程,送我到天雷轰击之处。”
敖宗走过去扶起西门闻香,扬袖一挥,打开窗子,挟着西门闻香从窗口跳出。
出了屋,敖宗才发现天雷威猛,道道都是轰向九里院。
敖宗脑袋一懵,想起西门闻香刚刚所说的“义女”,心中似有一道白电闪过。
他拍了下后脑勺,懊恼地叫道:“坏了,你怎么不早说,你的义女是我未来的儿媳妇!”
西门闻香:???
敖宗带着西门闻香,二人风也似地,朝九里院掠了过去。
只一个眨眼,二人就到了九里院外,抬眼一看,之间整座九里院都被一座彩光流璀的封印阵法所覆盖。
敖宗并不擅长破阵,双手一摊,道:“你来吧。”
西门闻香咬破指尖,撕下一片衣袖,写了一道血符丢出去。
血符与阵法结界相撞,刹那间,结界寸寸碎裂,爆发出强烈的彩光。
气浪骤然浮起,冲破禁锢,涌向四面八方,受到冲击之处,墙倒树折。
敖宗挟着西门闻香冲入九里院中,过了前三道门,一抬头,就发现那半人半龙的少女正伏卧在檐脊上,经受着一道又一道的雷电劈击。
她浑身上下全都覆满了鳞片,那鳞片还在继续生长,瞧着好似要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一般。
敖宗看得一怔,顿足道:“惨了,这雷劫要是熬不过去,只怕这孩子今日就要在此处就地鳞化了。”
鳞化是鳞族一类特有的保护机制。
每逢进阶渡劫,若遇到无法度过的雷劫,鳞族便会生长出极为坚硬的鳞片,将其封印起来,等到数十年或上百年后,修为累积到一定程度,再解除鳞化,重新渡劫。
可问题是,这姑娘真鳞化个几十年,难道奉仙就要打个几十年光棍吗?
敖宗看得出他那义子对这位冬藏仙府的二小姐是真心喜欢,那夜他多喝了几杯,言语间稍稍不逊了些,便引得他那义子甩脸色愤而离席,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敖宗撸起袖子,正想飞到屋顶上去给姜虞挡劫雷,哪知身边白影一闪,西门闻香已先他一步飞上了屋顶。
“指点三清,灵犀照我!”
西门闻香指尖上亮起灼目灵光,点向姜虞眉心。
那一瞬间,姜虞只觉灵台之间似乎飘入一股清流般的清风,将遮蔽在眼前的阴翳一扫而空。
她感觉自己好似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谷之中。
风雪暴烈,漫天狂舞。
她抬起双手遮挡在眼前,慢慢睁开双眼,透过指缝,看到一个身着玄黄法衣,背负天机匮的少年摇摇晃晃地朝她走过来。
殷红的血液沿着少年的双臂缓缓滴落,在少年身后的雪地上落下一串红色的血迹,好似红梅花开。
少年走到她身前一步开外,停了下来。
姜虞迷茫地仰起脸,透过指缝看向他。
他的脸苍白如雪,漆黑的眼眸里空荡荡的,似有阴火熊熊燃烧。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姜虞喉头微微一哽,想要回答,可脑中却“嗡”的一声,有如乍然崩断了一根琴弦,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对你而言,只是你复活他们的工具,是吗?”
“你是不是希望当年根本没有救过我?”
姜虞双唇微颤,听到一声轻如柳絮的“是”从自己口中飘出。
不——
不是!她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姜虞心中疯狂否认,可身体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少年闻言,凄怆地低笑了几声,猛然间喷出一口鲜血,缓缓跪倒在她面前。
少年癫狂地低笑着,双臂抱住她的双腿,仰头望着她,眼神那样哀伤。
“阿虞,你有没有那么一时半刻,真心爱过我?”
姜虞微微俯身,四目相对间。
她断然冷绝地说道:“没有。”
风雪席卷,二人好似都被风雪裹挟了一般,姜虞眼前重新陷入一片白茫茫。
她在雪地中跌跌撞撞,不知该往何处前进,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断喝:“阿虞,醒来!”
这声断喝宛如惊雷一般在灵台中炸开,姜虞只觉双耳泛起空鸣,骤然睁眼双眼。
入目,即是一张苍白瘦削的面庞。
姜虞睁了睁眼:“义父?”
下一刻,一道苍虬的雷电劈落!
姜虞轻轻将西门闻香推到身后,飞身迎起,衣袂猎猎间,双臂的鳞片渐次飞起,悬浮在半空中,凝成一面银光闪闪的盾牌。
那道雷电“轰”的一声撞到盾牌上,蓝紫色的电光炸裂,电流化为丝丝细流,慢慢被鳞片吸纳了。
紧接着,下一道天雷不期而至,比上一道更威猛!
越来越多的龙鳞悬聚在少女身周,和少女一起抵御天雷的威势。
……
不知多少时间过去,雷声终于渐渐消隐,大雨歇住。
九里院好几排屋顶都被雷电炸翻了,院中草木狼藉,如同遭遇了洗劫。
姜虞仰面躺在屋顶上,望着从乌云后悄悄露出脸来的月亮,胸脯微微起伏,一时间却是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
她像条咸鱼一样躺着,长长的龙尾蜿蜒铺开,有一小截从屋顶上探出去,虚空悬着。
身体极度疲乏,可她的意识却十分清醒。
方才鳞化之时,西门闻香用灵犀术唤回她的神智,那一瞬间在她脑中闪过的场景,叫她忍不住心惊肉跳。
少年的质问字字泣血,言尤在耳——
“我对你而言,只是你复活他们的工具,是吗?”
“阿虞,你有没有那么一时半刻,真心爱过我?”
……
姜虞稍稍回想,便觉得心口如刀割一样疼。
正在她沉浸在自己的神思之中,无法走出之时,忽然听到西门闻香在旁边问道:“阿虞,你不是回了冬藏仙府,为何还会出现在黑水城?”
第110章 血洗家祠
麟趾洲, 淮阴。
一阵阴风卷过,吹得门下两盏气死风灯左摇右摆,惨淡的灯光照亮了门楣牌匾上的字——淮阴西门家祠。
守门的弟子捂嘴打了个哈欠, 正打算和一起守门的同伴抱怨轮值的师兄又迟到, 忽然瞧见夹道上有一个容貌清绝的女子聘聘婷婷地朝家祠方向走来。
等那女子走近,两个守门弟子站直身子,伸臂一拦,喝声道:“来者何人!”
方如是微微一笑, 道:“方如是。”
两个守门弟子交换了个眼神,低声嘀咕。
“方如是, 谁啊?”
“我也没听说过啊……”
他们没讨论出结果,最后将胸膛一挺, 义正辞严地说道:“这里是西门家的家祠, 外人不得擅入,请姑娘速速离开此地。”
方如是抬头瞥了门上的牌匾一眼, 忽然五指成爪, 凌空用力一爪,牌匾“嗤啦”一声,被抓得四分五裂, 化作数十块掉落。
两个守门弟子看着方如是化为龙爪的右手,大怒道:“何方妖孽, 安敢来西门家祠闹事!”
话落, 拔出腰间佩剑,一左一右扑了上来, 未及近身, 就被方如是凌空两爪,抓破了胸腹, 鲜血和内脏洒溅一地。
方如是踩着血泊走到门前,破掉门上的术法,推开门走了进去。
她像是对此间地形甚为熟悉,熟门熟路地走到供奉长命灯的长生殿。
负责看守长生殿的老家仆乍然看到一个陌生女子闯入,下意识地扑到殿门口来阻拦。
“来者何人,为何擅闯长生殿?”
方如是扣住那老家仆的脖颈,将人离地提起,用力抛出殿外。
方如是走到一排供桌前,扫了两眼,就从成百上千的牌位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个——
西门孤白。
女子细长的手指搭到牌位上,温柔地从那四个字上抚过。
长命灯的烛光落在墙壁上,映照出一个孤独的影子。
方如是侧首看着墙边的影子,眼前恍惚出现了当年她和西门孤白偷偷潜入祠堂盗剑的那一夜。
那一夜,西门孤白带着她来到长生殿,二人并肩跪在淮阴氏列位先祖的牌位前。
少年郎拉着她的手,郑重地向亡父告祭道:“父亲,如是便是我西门孤白这辈子要娶的妻,不论生死荣辱,我都会与她一力承担。”
长生殿外大雨如瀑,长生殿中烛光摇曳。
两条长长的影子映在墙上,鼻尖相抵,唇齿交缠。
噼啪——
长命灯的烛火爆了个烛花。
方如是恍然回神,再一眨眼,墙上的两条影子陡然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女子瘦削的影子。
此番动静惊动了驻守在家祠内的几位长老,等到众长老带上弟子赶到长生殿,便见到一名女子缓缓从殿中走出,怀中抱着一块牌位。
几位长老定睛一看,发现牌位上的名字正是淮阴西门氏第六代家主。
几位长老“唰”地拔出剑来,雪亮的剑尖对准方如是。
“站住!放下先家主的牌位!”
方如是淡淡扫了众人一眼,面带鄙薄地说道:“才几百年,淮阴西门氏已经只剩下这么点废物了么?”
为首的三长老大怒,举剑刺来。
方如是抬手拍出一道符箓,那符箓一落到三长老身上,立刻爆出雷光,炸得漫天血肉乱飞。
众人见修为最高的三长老只一个照面,就被这女子残忍杀死,当下全被震住,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惨死的便是自己。
方如是往前走,众人便举着剑往后退。
“你你你……你到底是何人?你为何要强抢六代家主的灵牌?”
方如是笑吟吟道:“三哥生前发誓非我不娶。他人死了,誓言可还没兑现。他既然生前不能娶我,那不如就死后入赘到我们西海白龙族好了。”
问话的长老瞳孔微微睁大:“西……西海白龙族?”
方如是化出龙爪,身影一闪,忽然欺近到问话之人身前,一爪折断了那人的剑,反手插进了那人的喉咙里。
淮阴西门氏没落已久,有本事的弟子大都跑到淮阳求前途去了,留在本家的不是年事已高,便是修为低微,镇守家祠的更是一群老肉病残,方如是几乎没废什么力就血洗了整个家祠。
淮阴西门氏的家祠遭人血洗的消息传到黑水城,已经是事发的第二日。
彼时姜虞刚刚把如何又回到黑水城中的事情和西门闻香说清楚,当然这其间免不了费了许多口舌解释当初她被掳之事。
姜虞害怕西门闻香知道真相后对江玄印象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替代了兄长身份的事情,干脆自己编了一套,只说江玄当初假扮成太阴宫妖人掳走自己,目的是为了获取太阴宫的信任,混入魔道。
后来二人经历了一些事情,回到冬藏仙府,又被方如是掳来此地,前两日方如是言称有事,和江玄一起出府之后,尚未归来。
敖宗听完姜虞的讲述,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西门闻香,然后又回头看向姜虞,半晌,拍着大腿,愤然道:“娘的,原来你们俩个小瓜娃子合起来骗我!”
人族果然奸诈。
他认了这个义子四年,竟然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姜虞自觉心虚,垂下头不敢看敖宗。
敖宗看到姜虞这副样子,忽而自省道:我是不是太凶了?
罢了罢了,也不是这小姑娘骗的他,要怪都怪他那个坑爹儿子。
于是转移话题道:“这方如是……是何许人也?”
敖宗对淮阴西门氏和方如是之间的恩怨并不了解,冬藏仙府又对这件丑事多有遮掩,因此知道血咒一事的人不少,知晓方如是大名的人却不多。
此言一出,便见西门闻香眸子里像淬了冰渣子,冷冷地问说道:“方如是,乃是当年以血咒诅咒我族人的白龙族龙女。”
敖宗惊讶道:“传闻中此人不是已经身亡了?”
姜虞摇头道:“此间内情,我却是不知晓了。”
敖宗用手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沉吟道:“这方如是从冬藏仙府逃走,来到黑水城躲避,接下来又会去何处……”
姜虞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直说。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哒哒”地跑进一只小牛头怪,往敖宗脚下一跪,低头禀报道:“报——城主,塞上江南出了大事,淮阴西门氏家祠的守灵长老和守灵弟子被人一夜屠尽,第六代家主的灵牌也被人夺走了。”
“西门家主今早已清点弟子,率人赶往淮阴。”
西门闻香霍然立起,一掌拍碎了桌子:“方、如、是!”
因为情绪激动,西门闻香脸色微微泛红,额上青筋鼓涨,青紫色的筋脉几欲撑破皮肤。心口的悸痛又席卷了他,西门闻香不由手捂胸口,弯下腰去。
姜虞赶紧上前扶住他。
西门闻香紧紧抓住姜虞的手臂,低声道:“血洗家祠者,必是方如是,我要回淮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