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应许作势要把她捉起来,自言自语道:“不管这是不是虞师妹的九尾灵猫,想来还是送去叫问雪夫人和玉善师妹辨一辨更好。”
姜虞:……
不!
我不要!
你这个棒槌放开我啊!
姜虞四只小爪子在半空中空蹬,心里声嘶力竭地大喊。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叶应许来上一爪子时,叶应许忽然身子一软,整个人笔直地往前栽倒下去。
他手里捉着姜虞,还没来得及放开,眼瞧着姜虞就要被他泰山压顶,忽然从旁边伸出一双手,眼疾手快地将她抱了出来。
砰——
叶应许倒在草丛里,发出沉闷的动静。
姜虞慌乱抬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来人眉间垂落一点红玉,身着白衣,看着是西门家的弟子。
姜虞暗道一声:糟糕。
扭着身子,抬起爪子就要“呼”那人一脸。
就在她的爪子差点落在那人脖子上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阿虞,是我。”
姜虞的爪子僵住,眨了眨眼睛,忽然纵身一跃,跃到少年胸前,两只前爪挂住他的脖子,用力地抱紧了他。
“太好了,太好了……”
姜虞喃喃地重复着“太好了”三个字,喜悦得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江玄摸了摸胖猫的脑袋,把姜虞捉下来,调整了下姿势,像抱婴儿一样抱在怀里。
树林外头火光恍恍,隐约传来女子的呼唤声。
“叶师兄——叶师兄……”
姜虞和江玄对视一眼,道:“是表姐。”
江玄弯腰把叶应许扛起来,纵身一跃,朝树林深处跑去,一直跑到一个灌木茂密,人迹罕至的山洞里,才将昏迷的叶应许往里头一丢,用困元索将人绑了,又用符箓封住了他的五感和声音。
姜虞反对道:“你要将叶师兄丢在此处吗?你用困元索困住了他,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江玄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哪来那么多危险,若我不困住他,今夜他将事情喧嚷出去,就要坏了我的好事。”
依他本来的手段,哪里是敲晕那么简单,他一般都是直接杀掉的。
姜虞拿他没办法,只好道:“那给叶师兄留个护身法阵什么的吧,这里这么荒僻,万一有狼呢?”
江玄越见她担心叶应许,心里越不痛快,道:“他的漱雪剑自会护主,不必我们操心。”
处理好了叶应许,江玄便跳出山洞,沿原路往回走。
路上姜虞问他:“你怎么会出现在此?”
江玄冷笑道:“今夜我布置了一场大戏,戏台搭好了,可角儿还缺了一个。”
姜虞的心沉了下去,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谁?”
江玄摸了摸她脖颈间的软毛,柔声道:“西门闻弦那位好弟妹。”
话说着,两人已经接近山谷边缘,江玄便将姜虞往储物灵囊里一塞,道:“阿虞,先委屈你一会儿。”
少年的乔装浑然天成,混入西门家营地,始终无人看破。
等到月上中天,营地内轮岗换哨,正好轮到江玄守卫玉凝所在的营帐。
江玄借机闪入营帐中,玉凝回头看到本家弟子,有些疑惑地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江玄微微一笑,道:“没有,只是想劳驾夫人走一趟。”
玉凝檀口微张,瞪大双眼,想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第112章 杀人诛心
玉凝睁开眼睛, 从八仙桌上直起身,转了转脖子,入目是一间荒凉的堂屋, 梁柱上攀着蜘蛛网, 四下里布满尘埃。
玉凝眸光迷茫,心中正琢磨不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忽觉裙角一紧。
低头,只见八仙桌底下上趴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小男孩, 约莫四、五岁年纪,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地将她望着。
玉凝霎时间神魄齐飞, “啊”地叫了一声,从椅子上栽倒下去, 双手撑在身后, 双脚齐蹬,惊恐地叫唤道:“你、你是谁?”
“啊!你, 你不要过来!”
女子挥动手臂, 想要把小男孩赶跑,谁知这时屋外忽然走入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
那妇人脸色惨白,额心中间一个指头大小血洞, 一串血流沿着挺翘的鼻子滴落,滴答滴答地染红了她胸前的衣裳。
妇人朝玉凝走来, 神情木然地问道:“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奉儿?”
“我们母子二人早已决定隐居, 不再踏出游仙村半步,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们活着?”
玉凝跳起来, 双手捂住耳朵, 被逼得步步后退,双唇颤抖, 崩溃地摇头道:“不是我,不是我要杀你们的……”
“你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妇人弯腰将小男孩抱在怀中,看着玉凝,神情冰冷:“不是你要杀我们,是谁?”
那小男孩身上忽然浮现出几个血洞,他双臂环住妇人的脖颈,放声哭泣道:“阿娘,我身上好痛啊,我身上好痛……”
妇人用手掌捂住他胸口的血洞,似乎想阻止血液继续流,可殷红的血液依然源源不断地从她的指缝里涌出来。
玉凝瞧到这一幕,忽然想起自己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一时间感同身受,心如刀割,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双膝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上,右手用力拉扯着左腕上佩戴的佛珠,泣声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早知道大哥会那么绝情,我就不应该去找大哥诉苦,我不应该对大哥说夫君在外头养了女人,甚至还生了一个几岁大的儿子。”
“如果我不告诉大哥,大哥就不会派西门闻雁去游仙村杀你们,游仙村那一百多条人命也不会无辜枉死。”
玉凝双手紧紧按在胸口,泣不成声:“全都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是我罪孽深重,所以上天罚我失去了孩子。我本来早就该自裁赎罪的,是我贪生怕死……”
玉凝说完,忽然用力一扯,串着佛珠的丝线猛然断裂开来,那一百零八颗紫檀佛珠如冷雨催荷叶,“咚咚”地落到地上。
玉凝怔怔然看着散乱一地的佛珠,忽然反手从头上拔了一根银簪,闭上双眼,猛地朝心口刺去!
就在尖细的簪头即将刺破衣裳,刺入肌肤之时,暗地里忽然射出一道气劲,将银簪击飞,“咄”地一声射入身后的窗棂上。
冷风从门外灌入,吹得两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作响,像是山野间鹧鸪鸟荒凉低哑的叫声。
玉凝慢慢睁开眼睛,妇人消失了,浑身是血的小男孩也消失了,只留下满地红色的佛珠,被苍凉的月光照着,反射出陈旧的血色。
这一笔陈年冤孽,终于到了清算的时候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想通了这点之后,玉凝心中反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起身从窗棂上拔下银簪,走出堂屋,举首四顾,发现自己正立身于一座破旧的黄泥小院中。
她就来过游仙村一次,就是当年跟随西门家的弟子前来验查灭村惨案现场的那一次。
这么多年过去,记忆早已淡却,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破败的小院子。
忽然响起一阵“呼啦啦”的扑翅声,一只双目血红的乌鸦落在柴扉上,张开嘴,用粗哑的声音叫唤道:“你,还有你们,别想死得太容易,哈哈哈……”
那声音似人声,又似鸟叫,听在耳中,叫人心惊肉跳。
玉凝握着银簪,朝那乌鸦冲过去,大叫道:“谁?!你是谁?你究竟把我夫君关在何处?”
那乌鸦一点都不怕人,站在柴扉上,直直地盯着她,发出粗嘎的笑声。
游仙村上方的夜空中,一轮血月缓缓转动着,发散出凶煞的红光,宛如一面诡异镜子,将方才发生在小屋中的一切变为蜃影,投射在一线天外的天空中。
那一刻,几乎所有聚集在山谷中的人都见证到玉凝的“狂言乱语”。
原本正忙着搜寻玉凝踪迹的西门家弟子纷纷停下脚步,震惊地看向天空。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来:“快看,那……那不是二夫人……”
各家各派全都走出营帐,仰头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问雪夫人和女儿并肩而立,皱眉道:“冬藏仙府的‘蜃影’之术,这是……方如是的手笔。”
姜玉善道:“我以前回药师谷的时候,曾经见过这位夫人,她是西门氏二当家,西门闻雪的夫人。”
母女二人越往下听,神色愈是难看。
当年游仙村的惨案被揭发的时候,姜玉善年岁尚小,对此记忆并不清晰,可姜问雪曾经参与过当年的案件公审,她一向嫉恶如仇,听到最后,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愤怒道:“想不到当年的惨案竟还有这样的隐情,如此说来,那西门闻雁却是被主事之人推出来顶罪的。”
“杀人者固然可恨,可这主事之人更是可耻可恶!”
姜玉善拍了拍问雪夫人的手,凝眉道:“如果二当家的那个外室只是个普通人,西门家主怎会派人去杀这对母子?只怕那名外室的身份还有隐情。”
灵州江氏的飞舟悬浮在半空中。
眉山夫人站在飞舟的甲板前方,西门独秀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用手扶住她的手臂,颤声道:“姨母,我师父他不会……”
不会什么?
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吗?
这样迫人眼球的证据就摆在眼前,哪怕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故意设计套话,可那又如何。
这样的事实,才叫人无法反驳。
西门独秀脸色惨白,双唇翕动,只觉心中数座信仰大山瞬间轰塌。
原来他以为师父是个正直君子,谁知却是个滥杀无辜之人。
原来他以为小师叔和玉凝婶婶和睦恩爱,谁知……
眉山夫人转头,悲悯地看了这个一手带大的外甥一眼,又仰起头,默默看着这一切。
她容色冷凝,双手紧紧握住栏杆,心中低声道:当年的案子果然有问题,他真的查出了真相,接下来他还想做什么?
就算真地查出游仙村当年的惨案是西门闻弦一手策划又如何,麟趾洲西门氏现如今已是塞上江南当之无愧的第一世家,西门闻弦又向来强横,别说只是杀几个普通人,就算他挥挥手灭掉一个小世家,难道还有人真敢叫他抵命不成?
顶多只是说出去名声不好听罢了。
可眉山夫人十分了解她这个儿子。
他向来乖戾偏激,信奉血债血偿,既然查出来了,他是一定非杀西门闻弦不可。
“快,快,整队!”
“随我杀入游仙村!”
西门家的营地中,所有弟子都被集结在一起,人人都御起飞剑,化作一道流星冲入一线天中。一时间,漫天剑光璀璨,如同烟火盛放。
西门独秀退开一步,郑重地朝眉山夫人拜了一拜,道:“姨母,家主有命,我必须遵从。”
说罢,御起飞剑跟上了西门家的弟子。
眉山夫人猛然惊醒,高声下令,命令江氏弟子列队,跟她一起进游仙村“救人”。
众人见西门家都不再遵守那个“只准家主一人独自入村救人”的约定,也纷纷御起法器冲入狭长幽邃的山谷。
反正他们不关心人质的生死,也不关心十多年前游仙村的惨案,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捉拿方如是。
听说方如是是冬藏仙府法术一脉开宗立派之人,更是符箓金册的第一任编纂者,若捉到她,冬藏仙府的法术从此便是自家的了。
姜玉善看众人跟疯了一样往山谷里冲,不禁忧声问道:“母亲,我们要跟随其后吗?”
问雪夫人反问她:“善儿以为如何?”
姜玉善思索片刻,道:“此时冒然进入,只怕中了方如是的诡计,反而连累门中弟子受伤。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一是擒拿方如是,二是救出表妹和江少主,但依女儿之见,只怕他们都不在游仙村中,我们进去也是徒劳,不如静待良机。”
问雪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善儿,你长大了。”
姜玉善眉头紧皱,还是忧心忡忡。
“母亲,我实在很担心表妹。那方如是被先祖囚在浮游秘境数百年,她会不会心怀怨恨,伤害表妹……”
问雪夫人眸光微闪,肯定地说道:“她不会伤害你表妹的。”
姜玉善诧异道:“为何?”
问雪夫人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将姜虞的身世之谜告诉女儿。
游仙村中。
各家各派的弟子散布在村子四处。
“报——坟地中没有任何发现!”
“报——这里也没有任何发现!”
“报……”
西门闻弦神情冷峻,大步流星地走到村子最偏僻之处,一剑劈开小院外头的障目结界。
结界撤去,玉凝一转身,就看到西门闻弦站在柴扉外。
她飞快地跑过去,才喊了声“大哥”,就觉一道掌风迎面而来,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脸上。
玉凝惊呆了,万万想不到大哥居然会动手打自己。
西门闻弦冷冷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十分冷漠,不再有任何缱绻温柔之意。
“原来一直都是我错了,你和你玉真堂姐根本一点都不像。”
他的妻子玉真儿,看似温柔,实则坚韧,刚则易折,否则当年被掳之后,也不会为了保全名节自杀身亡。
而这个蠢货,却叫西门氏丢了好大的脸!
玉凝眸中浮起泪花,捂着脸默声不语。
西门独秀御剑降落在小院外不远处,收起飞剑,对着西门闻弦拱手下拜:“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