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价。”范淮侧过身,咬碎了每一个字,“他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就算他的寿命已经没有价值。”
穹苍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范淮,这个社会是有规则的。”
范淮冷厉道:“尊重规则就能活得好吗?”
穹苍:“虽然这样说对你,很残酷,但是……纵观人类社会秩序的发展,都是在痛苦的奠基下产生。”
范淮自嘲地笑出声:“所以为什么是我?选定一部分人牺牲,也是人类发展的秩序?”
“范淮。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穹苍缓声安抚道,“会变好的,我向你保证。”
范淮眼中闪过一道水光,他很快阖下眼皮,将自己的软弱丢弃出去,摇头道:“保证是最没有用的东西。我要去找我自己的答案。”
范淮戴上帽子,把整张脸遮起来,背身离开。
穹苍在后面叫道:“范淮。”
远处的女生紧张看着二人。
“范淮!”
范淮走了两步,最后还是变得迟疑,并停了下来。
穹苍快速跟上去,把伞挂在手腕上,从兜里摸出一张名片。
她把边角的卷曲的部分抚平整,递过去说:“……江凌和范安的墓都在这里。有空就去看看。”
范淮跟块石头一样立在当场,似乎这是一个很艰难的举动。一顿漫长的准备,他才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指尖发颤,接过名片,捏在手心。
“我相信你。”穹苍低声道,“就像你相信我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经过整理,我把大纲重新调整了一下,决定将范淮的案件放到最后的最后,在结尾做成两人一起参与完善的师生副本,所以目前案件相关的细节推理会有所保留,现在先进行收尾,这样整体看起来清晰连贯一点。
第112章 报备
穹苍跟在范淮身后,目送他离开,一直到他的身影隐没在茫茫人海之中。
她停在街头,看着川流不息的车道与人声鼎沸的商场,感受无数人从身边走过,却又如早晨缥缈的薄雾一样触不可及的寂寞。
她将手揣进口袋里,沿着路边的行人道踱步前行,走了一段,才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震动。
穹苍猛然一个激灵,心知不妙,摸出手机一看,主页屏幕上果然挂着明晃晃的一串未接来电,全部来自贺决云。
贺决云急切地给她大了十来个电话,见她不接,中间又穿插了多条短信。
起初还是很淡定地询问她的去向。
“你去哪里了?出门干什么去?”
“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接电话?”
“有空了回个电话。”
“你把支票压鼠标底下是做什么?我不是偷看监控我只是以为你人没了。你给我敬礼又是几个意思?”
到后面越显暴躁。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还连短信都不回!你生气干什么要冲着我来?我又没惹你!”
“你上次惹到我我也没跟你计较,怎么轮到你连个招呼都不打人就跑没了?”
“说好了没事儿别离家出走,你不会走这么幼稚不冷静的套路吧?”
“你再不回电话我报警了啊!我用权限开定位了要。你那么大人了怎么能玩失联?”
“穹苍!你这样我也要生气了啊!”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发泄之后,短信发送时间出现了一个空档。就在刚才,贺决云发来了满是平静的一句话。
“有空了回个电话。”
平静的背后显然是一派超脱的胸怀,形象生动地描绘出了贺决云放弃挣扎、缴械投降的觉悟。
穹苍静默许久,认真阅读了几遍短信内容,那点因为范淮而积攒起来的忧郁,最终被贺决云给击了个稀碎,连残渣都沿着流水线工程一起被运进了焚烧厂。
真是……自带表情包的一段文字。
穹苍不知道贺决云对她的生存能力究竟有着多大的误解,不过只是寻常出个门而已,急得好像未成年儿童走失了一样。但被人关心总不是一件会觉得讨厌的事,甚至穹苍还因为贺决云的抓狂而觉得有点好笑。
她握着手机,往里侧退了退,蹲到一家店铺前方的台阶尽头,以免挡住别人的路。
穹苍还是明白的,这种时候,她不能直白地跟贺决云说,“我没有听见”,那贺某人大抵会把她彻底拉到黑名单上去,加上上回还没有清算过的旧账,短时间内她都要面对一个阴阳怪气的Q哥。
穹苍考量片刻,认真编辑短信。
穹苍:我来见何队了。
贺决云的短信第一时间发了过来,可见他一直在盯着手机。
贺决云:又去见何队?你跟何队到底什么关系?你们不是才认识不久?
穹苍一阵自我怀疑。
何队……何队不行吗?
贺决云:为什么不接电话?
穹苍:何队不许我接电话,要肃静。
贺决云:怎么这样啊?那你为什么不回短信?
穹苍:何队不许我开铃声,刚才在街上,周围太吵,没听见震动。
穹苍:【难过】不好意思啊。
这个解释很蹩脚,但可能是最后的那个表情包很好地唬住了贺决云,小贺同志纠结了不到一秒钟,还是将这一页轻轻翻过。
小贺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贺决云:我以为你跑没了知道吗?下次有事出门能不能先给个报备?
穹苍认错的态度一向是飞速且没有灵魂。
穹苍:我错了。
贺决云很气。他气愤地打下了两个字——
算了。
穹苍:我出门没带东西,走之前朝监控器挥了下手,我以为你懂。
贺决云:我懂什么!挥手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吗?而且你根本不是挥手,你是敬礼!敬礼难道不是致别吗?谁平时出门是敬礼的?还把钱给留下了。你让我从哪个方面懂?正面还是侧面?
他们两人脑回路对上的概率本来就不高,心有灵犀这一点在他们身上经常失效。贺决云没觉得这问题有哪里严重,毕竟语言的发明不就是为了促进交流吗?了解是要在长期生活的条件下创造的,穹苍都没给他机会。
如果穹苍经常给他出类似考点新奇的阅读理解题,他年轻脆弱的心脏,真的承受不住一次次的梗动。
……但是这事也不能全怪穹苍。贺决云意识到了。何队得背大锅。
穹苍正想着该怎么安抚,前面那条满是暴躁的信息突然不见了。
【贺决云撤回了一条消息】
贺决云:今天晚上回来吃饭吗?
穹苍被贺决云突如其来的包容弄得有些惭愧。然而那种感情只是稍作停留,没能帮助穹苍说出真相。
穹苍:回来的。
贺决云:嗯,早点回来。我先去工作了。
随后对面就没了动静。
暴怒的贺决云就这么轻易地把自己给顺毛了。
穹苍看着停滞住的手机界面,出于谨慎起见,给何川舟也发了条信息,跟她知会一声。说如果贺决云来问,帮她兜个低,证明今天自己去找她了。
这条信息,何川舟是离开监狱后才看见,这时候已经十分钟过去了。
何川舟坐在车上,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得了,还在谈恋爱阶段呢就开始找人打掩护,一点都不坦诚。
不过如果是穹苍的话,多半是有她难以解释的正当理由。
何川舟往下翻了翻聊天记录。
贺决云并没有来找她打听,于是她主动给贺决云发了一条信息。
何川舟:穹苍跟我在一起。
贺决云接到这条迟来的报备短信,有点茫然。
贺决云:忙完了?那你让她接电话。
何川舟面不改色地回复:我们要进去探监了,再说。晚上她会回去的,别催。
何川舟处理完贺决云这边,直接给穹苍打了个电话。
对面倒是很快接起来,何川舟语气随意地问道:“人在哪儿呢?”
穹苍那边听着很安静,她说:“准备去医院。”
“你这还没好?”何川舟惊讶道,“复诊你让我给你打什么掩护?你没事吧?”
穹苍解释了一句:“我想去探望一下李凌松的前妻。”
何川舟放心道:“哦,我也正要过去。那就医院见。”
穹苍:“好。”
·
李凌松的前妻,穹苍没见过多少次,她只记得两人已经离婚很久了,关系比较寡淡。育有一个儿子,叫李瞻元,比穹苍父亲还要大两岁。
其实她见李凌松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李凌松研究社会心理学,同样是一位感觉很敏锐的人,他能察觉到穹苍对自己的抗拒。在方起不曾出现的时候,他对穹苍提供的大部分是经济上和学习资源上的帮助。后来方起跟穹苍混熟,他才多了一个跟穹苍沟通的渠道。
可惜,方起未能叫他们关系缓和,每次两人对话,仍旧带着明显的疏离。
穹苍站在医院门口,从店里挑了个漂亮的果篮,又买了一束花,提在手里,上去探望。
病房信息是穹苍找方起打听出来的。连方起也不知道他师娘的生日快要到了,还是辗转去找了李瞻元询问,才把确切信息告诉穹苍。
穹苍到的时候,病房里除了李凌松的前妻——薛女士,还有一位中年看护。
她不着痕迹地在房间里扫视一圈。
病房装饰得很温馨,花束、摆台,塞在各个角落,甚至显得有点拥挤。连被子和床单也换成了鲜艳的花色,不像别的病房一样那么冰冷。说明家属把她照顾得很好。
穹苍草草看了一眼,快速收回视线,落到薛女士身上。
薛女士的神智看起来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很虚弱。异常瘦小,堪称瘦骨嶙峋。关节处的骨头向外凸起,更像是一层皮挂在了骷髅上。
病床附近摆着各种精密仪器,监测她的体征。现有的医学其实已经无法给她提供过多的帮助,只能让她稍微好过一点。
薛女士盯着她的脸,半晌没认出人。穹苍自报家门后,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对上号。
“原来是你,没想到你会过来看我。”薛女士很惊讶,声音沙哑,朝她点了点头,“让你担心了。”
穹苍在她身边坐下,因为床头柜上摆满了东西,她把果篮和花束都放在了地上。
“没什么。我跟李叔不常联系,所以最近才知道您病了。”
“别说是你,我跟凌松也不常联系。”薛女士笑了一下,牵动脸上的肌肉,让皱纹变得更为明显,“他只钻研他的学术,别的事情,都不关心……不过我们早就离婚了,不用那么常走动。”
薛女士伸手捋了把枯槁的头发,想让自己的形象看起来不至于那么狼狈。然而她的病情已经很严重,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被病痛摧毁了大部分的优雅。
穹苍上前,帮她把枕头垫起来,并帮忙整理了下她散落下来的白发。
“谢谢你。还抽空来看我,那么麻烦。”薛女士轻声说,“其实我还好,没必要给我过生日,我也不能吃蛋糕。”
穹苍跟她客气了两句,拆掉果篮,从里面拿出一根香蕉。
薛女士摇头:“我不能吃。”
缠绵病榻太久,鲜少走动,有个年轻人可以聊天,薛女士明显很开心,连气色也好了一些。她舒展开眉眼,慈祥地看着穹苍,问道:“你多大了?”
穹苍回说:“快27了。”
“也好大了。我当时认识你爸爸的时候,他才是个半大小子,一转眼,连你都这么大了。”薛女唏嘘了两声,又问道,“你有男朋友了吗?”
穹苍摇头,拖动着椅子到床头的位置,好奇地问道:“您当初是怎么跟李叔认识的?”
“没怎么认识的。同学,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薛女士一双眼睛弯起,虽然瞳孔浑浊,却带着光采,调侃道,“失望了吧?没有你们年轻人向往的故事。”
“前段时间,我翻到了一本诗集,里面有他写给您的诗。”穹苍满是羡慕地说,“李叔不仅有才华,而且还很浪漫吧?”
薛女士像是听见了一句很天真的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浪漫?他吗?不不,他一点也不浪漫。他最浪漫的事就是给我写过一首诗,也就只有一首,已经被你看见了。他拿那首诗用了很多年,后来出诗集他还用,真是受不了。如果不是他年轻时候长得帅,我才不会看上他。”
穹苍面露惊讶,薛女士看着她的表情,低笑出声。
“他人就是这样,不是他的观察对象,他话都不想多讲。很呆板的。”薛女士放低声音,神秘地告诉穹苍,“虽然他研究社会心理,对别人的爱情可以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自己不会实践。或许是认识得多了,就冷淡了。可能在他眼里,人类的冲动,只是不同的激素在作祟。”
穹苍玩笑道:“从科学的角度上来说,这也没错。”
薛女士:“感情就是最不科学的事情。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听起来,薛女士对李凌松,不是完全没有感情了。或者说,哪怕李凌松没有留恋,薛女士对自己的丈夫,还有着类似亲情的维系。
那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穹苍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薛女士听见,有那么一刻僵硬了下,而后不大自在地说:“就是不合适。性格不对,无法继续生活了。”
她不知道,她脸上的皱纹,将她每一种情绪都暴露了出来。因为脸颊过于干瘦,每一丝表情变化都十分明显。
穹苍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压低上身,靠近了她,笑说:“合适不合适我不懂,但李叔就是我心里的男友标准。脾气好,有礼貌,有才华,有声望,对女性也绅士。我如果找男朋友,也想找这种类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