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说:“那她今天会在六点半之前起床,甚至换好衣服,就显得很反常,仿佛在等着我过去通知她一样。难道她预料到了丁陶的死亡?”
穹苍不置可否,问道:“还有吗?”
“哦,另外,丁希华前几天回来过,那个保姆说,她昨天傍晚出来散步的时候,还碰巧看见他了。”青年扒拉着椅背,讨好地问:“队长你觉得呢?”
贺决云侧过身,狐疑道:“那他房间打扫得那么干净?好像没有人住一样。是刻意清扫过了吗?”
穹苍说:“这两天也不是节假日,学校一般有课,他怎么会突然回来呢?”
贺决云手指不停敲动,郁闷道:“怎么这一个个,都那么可疑?”
“扑朔迷离比满头抓瞎要好。发现疑点,是件好事。”穹苍淡定道,“找个合理的逻辑将它们起来,就可以先确立一个调查方向。所以,大胆假设吧。”
车内无人出声,路边已经有行人来来往往。
安静了不到片刻,后排的年轻警员按捺不住又开始躁动。他像仓鼠一样地将头伸了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贺决云被他那张大脸吓了一跳,深刻怀疑他是自己手下某位员工强行塞进来的分身代表。
“难道说——”年轻警员握拳在手心用力一捶,因自己脑补出的大型家庭伦理剧而震撼得脸颊泛红,他大胆猜测道,“丁希华会不会不是丁陶的儿子?这件事被丁陶知道了,丁陶十分生气,决定将他们二人扫地出门。所以沈穗心下发狠,决定杀人灭口!”
警员呲牙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或者,沈穗出轨,丁陶要与她鱼死网破。她设计杀死了丁陶,而丁希华因为父亲已经身死,又没有决心告发母亲,只能帮忙掩护。所以在刚才询问口供的时候,沈穗几次三番想要阻止丁希华说话,就是生怕他意志力不坚定。我说的对不对?!”
穹苍挠了挠眉毛,有点好笑。问道:“那该怎么办呢?”
青年积极举手道:“我可以申请给丁希华做个亲子鉴定。我现在就去他的学校看看,试试能不能找到鉴定用的毛发皮屑。”
“收着点儿吧!”贺决云哭笑不得道,“丁陶跟丁希华那就差共用一张脸了,需要做亲子鉴定吗?”
青年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贺决云说:“而且洪俊也很可疑啊。他也同样说谎了。他的动机可比沈穗靠谱多了。”
穹苍好笑地瞥向后视镜,想看看年轻人的反应,说:“是啊,洪俊也很可疑啊。”
年轻警员再次陷入头脑风暴,两手抵住太阳穴,跟发功似地寻找信号。
穹苍见状,决定先给众人安排工作,说:“尽快核实洪俊和沈穗其余口供的真实性。洪俊说他昨天晚上一直待在家里,当天推迟了一个半小时出门工作。沈穗说她昨晚在家看电视。要把丁陶的尸体搬到郊区,肯定是要车的。一查凶案现场附近的监控,二查小区昨晚的车辆出入记录。现在直接去找物业要监控吧。”
贺决云低头叹了口气。
后面年轻警员突然一拍座椅,高声道:“队长,我知道了!”
穹苍对他追求猎奇的脑回路充满了期望:“你不会想说,沈穗的出轨对象就是洪俊吧。”
年轻警员煞有其事地推理道:“不是不是,我的猜想是,沈穗想要杀了丁陶,于是主动找到洪俊。两人动机相同,一拍即合,就决定连手作案。互相掩护,提供信息,构成完美犯罪。其实两个人都是凶手!”
穹苍心说这个案子跟完美犯罪差得有点远啊。这孩子老跟不上节奏是怎么回事?
年轻警员还问:“你觉得呢队长?”
“队长想交给你一个很重要的任务。”穹苍说,“你去把小区监控筛选一下,看看昨天傍晚到凌晨一点之间,沈穗有没有开车出去。”
年轻警员重重点头:“好!”
他精力十足地走下车,站在路口判断了一下方向,然后大步迈向物业。
贺决云松了口气:“他终于走了。”
穹苍笑说:“挺可爱一小孩。”
贺决云身形滞住,缓缓转过身,扬起眉毛问道:“你喜欢这种类型的男生?”
穹苍也缓缓转过身,满脸严肃道:“贺决云,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贺决云指着自己:“我?”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穹苍斥责说,“他还是个孩子!”
贺决云:“……”
“他还是个孩子”最……最好听的用法?
贺决云干笑道:“我以为你们这些高智商的人,真的会比较喜欢傻白……我是说比较单纯的男生。”
穹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呵呵,也算吧。”
贺决云敏锐地察觉到有那么一点儿不对。品味着,看穹苍的眼神带上了谴责。
你特么是不是在内涵我?
穹苍转移话题,一身正气道:“再回凶案现场看一下,或者回局里查一查资料。顺便催一下法医跟痕检。走吧。”
贺决云快速切换状态,尽责地发车启程。不想车才刚开出五十米,兜里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的裤子比较紧,不好意思叫穹苍帮他拿,只能重新停靠在路边。还没来得及摸出手机,穹苍那边的设备也响了起来。
二人动作一致地低头查看信息,沉默地阅览完里面的内容,抬头对视一眼。
“很重要的线索。”贺决云说,“绝大程度上能确定凶手是谁。”
“我也是。”穹苍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说。
贺决云道:“刚才让基层的人去丁陶的公司询问,已经有了发现。丁陶昨天中午,出现在工厂视察,当时穿的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设计师给他拿了新一季的画稿,还给他端了一杯咖啡,结果两人因为衣服布料的问题吵了起来,设计师不小心地打翻杯子,将咖啡泼到丁陶身上,所以丁陶才换上了备用的蓝色西装,就是他遇害时穿的那件衣服。”
穹苍点头。
贺决云说:“另外,根据丁陶的秘书说,丁陶平时办公不穿蓝色西装,他觉得那种颜色太过艳丽,只有在招待客户,或者参加晚会时,才会换上。”
沈穗在说谎,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二人心里都有数。
从沈穗能够在穹苍提问后下意识地回答出,丁陶昨天穿的是蓝色西,说明她昨天必然见过丁陶,且是在中午以后。而当她回答完这个问题,自己也马上意识到不对,又开始刻意地找借口进行解释,显得仓皇又可笑。
她为什么要极力否认这件事情?见过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吗?
过于欲盖弥彰了。
穹苍说:“这些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沈穗完全可以反驳。”
“但是能帮我们确认调查方案。不是你说的吗?”贺决云问,“你那边呢?”
穹苍靠在车窗上,单手扶住额头:“法医在丁陶的衬衫里,发现了一颗白色药丸。确认是安眠药。另外,他们还在丁陶的呕吐物中,发现了少量未融化完全的白色碎粒。虽然现在具体的血液浓度检测还没出来,但法医有足够的理由认为,丁陶是在深度醉酒后,被人喂食了过量的安眠药导致死亡。他被送到案发现场时还活着,是在深度昏迷中慢慢停止呼吸死去。”
贺决云疑惑:“安眠药?”
穹苍点头,看着手机屏幕,继续道:“他们查了洪俊的病历,确认洪俊有长期失眠的病症,一直在服用安定。最近一次从医院领取药品,就是三天前。他们建议我马上申请一张搜查令,去洪俊家里看看,是否还有剩余的药片。”
“我帮你打申请吧。不过我不认为,安眠药会是洪俊的。”贺决云知道凭直觉断案不对,可是……“他的反应总让我觉得他不是凶手。”
穹苍说:“另外,现场初步的足迹鉴定出来了。地上有一个43码的新鲜脚印,从边缘的位置一步步走到丁陶的倒地现场,将他放下,然后转身离开。从鞋底留下的花纹进行比对分析,确认那双鞋子,是街道给环卫工人统一发放的鞋子。而洪俊的鞋恰好是43码。”
她手上快速按动,编辑信息,让技术人员帮忙再做一个脚印的受力点分析,找洪俊做实验比对,确认那脚印是否真的来自洪俊。
贺决云沉默片刻,说:“你赢了。你的证据比较硬。巧合点太多了。”
“照这么看,应该是那个孩子赢了。”穹苍说,“他两个全压。”
这种时候,贺决云竟然觉得她的冷笑话有点令人感动。
……人间惨剧。他竟然是要习惯了。
贺决云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
“别的案子是找不到凶手,这个案子是,看谁都像是凶手。可真有意思。”贺决云一顿,问道:“你也觉得,他们两个人会是合谋吗?”
穹苍放下手机,抬手擦了把脸,提起精神说:“这谁知道?把洪俊叫到局里来吧,我亲自问他。”
贺决云:“那沈穗呢?”
穹苍:“先不。”
·
一个小时后,密闭的审讯室。
穹苍提着文件进来,在桌边坐下。
洪俊还穿着工作用的黄色小马甲,低头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眼神空洞,脸上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仿佛已经失去了情绪的波动。
穹苍问道:“早饭吃了吗?肉包还是菜包?甜豆浆还是咸豆浆?”
洪俊抬起头,眼神落在她脸上。
穹苍笑道:“没意见的话,我就让人给你都带一份了。”
第66章 普通
穹苍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之后就静坐着等候。十分钟后,贺决云提着一手的早餐进来。
饶是洪俊也开始用奇怪的目光打量她,猜不透她的意思。
贺决云将东西放下,穹苍客气对洪俊道:“你喜欢吃什么?随意。”
洪俊没有动作,穹苍就自己先拿了两袋,跟贺决云坐在桌对面闲适地吃了起来。
一股包子的香味开始在空中弥漫,稍稍驱散了审讯室的冰冷和肃穆。
洪俊颓然地坐着,宛若一个神游天外的人。
穹苍终于开口道:“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来吗?”
洪俊点头。
“你不可能不认识丁陶。”穹苍说,“不过我知道你这样做的原因,你是不想惹上麻烦。我可以理解你一次,希望以后你能跟我说真话。”
洪俊声线沙哑,说话的时候也好像很无力:“你想说是我杀了他?”
“我们正在调查。”穹苍说,“我个人不这样认为,因为我觉得其中有疑点,还不能找到一个相对洽和的逻辑。但是我可以坦诚告诉你,目前的证据,对你很不利。”
洪俊眉毛轻微一皱,脸上的皱纹跟着挪动起来:“因为我发现了丁陶的尸体?”
“丁陶是服食过量安眠药死的。”
穹苍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丢到桌子中间。打了结的袋子里是一盒盒的药剂,袋子正面印了医院鲜明的标记。
“我们拿着搜查令,去你家里找过。这个袋子里有医院的发票,证实就是你三天前去医院开的东西。里面的药品也全都对得上,除了安定。医生一共给你开了七天剂量的安眠药,你又去另外一家医院开了十五片。那么多的药量,你不可能已经服用完。所以药呢?”
洪俊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原本软绵低垂的眼皮睁大了些,他偏过头,盯着摄像头,鼻翼动了动。任谁都能看出,他的态度发生了大幅的转变。
穹苍捏着自己的指节,观察他的变化,问道:“人是你杀的吗?”
洪俊突然不再言语。
穹苍用舌尖舔舐自己的牙齿,思忖片刻后,又说:“现场还找到了凶手的脚印,证实凶手穿的是环卫工人统一分发的鞋子。如果你不配合我们,你将会成为,最可疑的嫌疑人。”
洪俊闭上眼睛,彻底回避她的审问。
穹苍深吸一口气,后倒在椅子上,思考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
贺决云歪着脑袋斜视天花板,隐隐觉得自己抓到了关键,又说不大明白。
“这样你会满意吗?”穹苍眯着眼睛,试探道,“洪俊,你老实本分、辛辛苦苦地坚持了十二年,到头来,替别人背上杀害丁陶的罪名,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洪俊唇角扯了扯,露出一丝自嘲的意味,但并不明显。
穹苍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人难以捉摸的男人,不由偏头看了眼贺决云。后者两手环胸,大概是脖子酸了,又换了个方向歪头,看着颇具傻气。
穹苍收回视线,又对洪俊道:“谁能拿到你的安眠药,你心里应该有人选吧?他知道你长期失眠,知道你一次开了半个月的安定。知道你的工作范围和工作时间,还知道你的鞋码大小。我相信他跟你一定有关系。”
穹苍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因为他帮你杀了丁陶,所以你感谢他,愿意替他承担罪名?那你知不知道,他刻意留下清楚的鞋印来陷害你,还把案发地点选在你的工作范围之内。他的本心必然不是为了帮你,你没必要以德报怨的。”
出乎穹苍意料的,洪俊依旧没什么反应。
如果不是知道洪俊已经孑然一身,穹苍都要误以为作案的是洪俊的哪位亲人,居然能让他如此维护。
可是沈穗,跟他有那么亲近的关系吗?
穹苍撇撇嘴,咋舌一声。既然对峙无果,穹苍干脆地甩出一份资料,掷到中间。
文件中间夹着几张照片。
“我知道不是你。警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能,定罪也比你以为的要更加严谨。”
“这一张,是现场确认为凶手鞋印的照片。虽然鞋印上的花纹,确实跟环卫工人统一分发的鞋子是一样的,但是,根据采集的鞋印来看,这明显是由一双新鞋踩出来的痕迹,而你最近没有申领过新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