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复消息的时候,陈欢正好走到她面前。
风韵犹存的女主人在她身边坐下,陈欢把越闻星盘着的双腿放下来,柔声斥责:“坐好了。跟妈说,是不是又没钱了?”
越闻星关掉手机,正要和母上大人好好说道说道,眼光一瞥,碰巧看见越涛顶着啤酒肚从楼上走下来。
她立刻瘪起嘴,眼含泪光就往陈欢身上倒:“妈,我太惨了,钱包掉了,身上身无分文,家里停电,没钱坐车,你说还有比我这样更惨的千金小姐吗?”
陈欢刚张了张嘴。
越闻星便自问自答:“没有了。”
“......”
越涛看见这一幕哭天喊地的戏码,从鼻腔里哼出个气音:“没钱就知道回来了,平时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你说什么呢,那还不是你把了了逼走的。”陈欢呛声道,“又不是家里揭不开锅了,非得把孩子往外赶,一个多月见不到一次你高兴啊?”
越闻星在陈欢怀里窝着,眼泪说掉就掉,看得陈欢一阵心疼。
越涛久经沙场,到底段位还是比陈欢高了那么一个层次,又清楚自家女儿的德行,听见这话没有丝毫动容,“我帮她把未来都规划好了,她不领情啊。”
越涛规划的未来,就是两条路。
要么相夫教子,要么矜矜业业上班。
然而越闻星哪条路都不想选。
“昭华部门经理的位子我给她空着,相亲的人选我帮她一一物色,这成我故意逼她走了?”越涛叹了口气,将保姆送过来的茶杯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陈欢急于帮着女儿解释,有些口不择言:“你不是不知道了了她之前......”
“妈。”
越闻星脱离温热的怀抱,站起来,神色与刚才别无二致,只是眼神里多了几丝别人看不透的情绪,她把裙子拢了拢,踩着高跟鞋走出客厅。
到门口时,她伸出手背对着后方摇了摇:“我就是回来看看你们,别想多了,先走啦。”
陈欢预备追出去的脚步猝然停下,越涛盯着门口走出去的倩影看了好一会,眼底怅惘,半晌才移开目光,“你又提这事干什么!”
陈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坐在沙发上好一会没缓过神来,等到越涛去书房理事,她才默默把眼角的泪抹掉。
-
苦肉计被反将一军,越闻星也不气馁。
紫苑三期的绿化做得好,绿树成荫,从门口出来,就能被榕树枝干的阴影笼罩,顿时凉爽许多。
出了门后拐弯,沿着大路没走几步,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绿荫道上。
青城人民的生活水平现在变得这么高了吗?
没到一天她就见了两辆。
她将那奢华的车辆外形好好观摩几眼,刚侧身,余光瞥见对面那栋别墅门口处走下来一个人。
无巧不成书,这辆车的主人和昨天是同一个人,难怪她觉得眼熟。
越闻星停下脚步,贺沉言也看见了她。
他站在台阶上,西装衬衫一丝不苟,纽扣扣至最上方一颗,整整齐齐,周身气质禁欲冷淡,唯独眼神天生带着极强的侵略性,微风吹拂他额间的碎发,露出额角约莫一寸长短的疤痕。
她有多久没见过他出现在这里。
越闻星使劲想,却始终没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越贺两家的宅子之间就隔着一条小路,不到一分钟就能走到。
然而她追在他身后嬉笑打闹的时光,却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了。
越闻星点头朝他打了个招呼:“挺巧啊。”
贺沉言侧头和身后的秘书说了句什么,后者点头走下台阶,坐进车里静候。
他从自家花圃中走出来,亲自将门栓搭好。
紫苑三期秉承返璞归真的思想,用木质门栏取代了铁艺,外观和意境颇得陶渊明的真传。
贺沉言气质沉稳内敛,站在这如画似的景致中丝毫不显违和,反而将骨子里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削弱了几分。
“去前面坐坐?”他走过来,这样一比较,越闻星发现自己居然比他矮了大半个头。
“好啊。”
刚才被陈欢点明的心绪还没有平复下来,越闻星的心情不算很好,话也不多,静静跟在他后面,走到位于前方十几米处的一个小亭子里。
越闻星发现这还是双方长大后第一次这样独处,贺沉言不是喜欢找人叙旧的性格,自从他十六岁出国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很少。
他的样貌和气质都变了,对越闻星而言,现在的他仿佛就像个陌生人。
“昨天你找我,想说什么。”
越闻星想起昨晚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如果是在电话里,她大概会说实话。
而现在面对面,贺沉言的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两个人介于熟和不熟之间,想要借钱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哦,没什么,就好久不见了,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贺沉言目光审视,听完之后淡淡点头。他坐姿优雅,矜贵的气质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越闻星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隔得近,她闻见他身上那股淡雅清冽的松木香味,与昨天在车上的如出一辙。
很符合他的气质,像匿于林间的松山白雪。
“宇桦好像不太喜欢你。”他说话总是不急不缓,又带着不容忽视的主导姿态。
谁稀罕他喜欢。
越闻星忍不住腹诽,但现在到底和贺沉言还不太熟,她也不可能把心里话宣之于口,只是附和着说:“贺公子眼光高,他看不上我也很正常。”
贺沉言轻笑一声,眉目如冰山回暖:“笑话。”
越闻星心口猛烈一跳。
他笑起来,身后的春景似乎都逊色几分。
这是在维护我吗?
仿佛听见她心里的疑问,贺沉言转头看她一眼,眸光清浅,嗓音低缓醇厚,“不必妄自菲薄,你很漂亮。”
我的妈呀。
这还是从前那个一句话就能噎死人的冰山直男吗?
你的高冷人设呢!
越闻星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有点小骄傲:“多谢贺总夸奖。”
贺沉言看了她几秒,又道:“宇桦大概会拒绝这门婚事。”
越闻星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那么坚持聊这个话题,她随口道:“嗯,我知道,我就没——”
“如果你很想结婚的话,不如嫁给我。”他紧接着说。
轰——
越闻星清晰的听见脑内有什么东西突然炸开来。
她消化了好一会,才一字一句地问:“嫁给你,是什么意思?”
很想结婚?
她根本一点都不想好吗?
她怀疑贺沉言脑子烧坏掉了。
“跟我结婚,好处有很多。”贺沉言又强调了一遍,眸子里平静如水,一点也不像求婚的样子,越闻星却浑浑噩噩的坠入那泓冷水里,清晰的看见他眸子里倒映着她诧异的表情。
她的思绪有点不听使唤了,甚至隐隐约约有点期待:“什么好处...”
贺沉言又笑了一声,气音酥酥麻麻窜入越闻星的脑海,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而后,他稍稍抬眼,尾音慵懒,似乎还参杂了点笑意:“比如说有钱长得好看活又好。”
轰——
越闻星脑子又炸了。
-
这次,贺沉言同样给她充分的考虑的时间。
问过她去哪之后,吩咐司机先把她送回家,到了楼下,他递过来一个粉色的钱夹,垂落的铃铛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铃音,“你上次落在车里的。”
越闻星眼神一亮,失而复得的兴奋神色尽显。
她翻了翻钱夹里面,还好,八百块大洋,不多不少。
简直是天降甘霖。
她怀揣着无比感激的心情道了谢,临下车前,贺沉言叫住她:“结婚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一下,毕竟这件事,对我们都有利。”
越闻星被美色蛊惑,点点头,推开车门离开。
坐电梯的时候,无意间抬头,对上自己那双含了水的眸光,立刻晃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清醒一点,他不是真的想娶你啊啊啊!
她回忆着上车前,贺沉言的话——
“我可以给你充分的自由、金钱、常人所羡慕的生活,但我也需要你用一些东西来交换,比如你的身份背景,或者可以说,是昭华实业的影响力。”
这只是一场利益交换,与风月无关。
第4章 4颗星
缴费的时候,越闻星发现自己的支付宝里,多了一笔钱。
陈欢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未读消息,正静静地躺在列表里。
——“了了,你爸他早上刚知道你把相亲搞砸了,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还有,妈给你打了一笔钱,你先用着,不够再问我要。”
因为陈欢不喜欢管这些事情,家里的财务支出大权一直掌握在越涛手里,这也是为什么他能控制越闻星生活费的原因。
而这笔数额不小的钱,如果没有越涛的首肯,陈欢是不可能有的。
越闻星瞬间领会越涛的意思,哪有父亲不疼女儿,只是嘴上不说罢了。
晚上十点。
越闻星交了电费后,屋内总算亮堂起来。
能过一天是一天,这是她标榜的生活方式。
她趴在床上看漫画,小腿翘起来一晃一晃的,肌肤细腻又白皙。听见手机响了两声,江素心这位潜水几天的人终于诈尸了。
越闻星趁这个机会,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长话短说,手指按在屏幕上噼里啪啦飞快打字:“...你说他是怎么知道我喝醉后说的昏话的?这不正常。”
对面这次的回复倒快。
——“怎么不正常,许你说不许别人说?”
大学期间,越闻星和前男友闹掰,她跑到当时学校附近的一家KTV里去捉奸,把前男友和小三堵在包厢里,打了前男友一巴掌,当场发誓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之后把自己灌醉,连开了好几瓶洋酒,喝到最后人都昏昏沉沉,嘴里还不依不饶,眼泪顺着酒渍滑下来,她对着墙,哭得昏天黑地,江素心拉都拉不动她。
“...陈宇,你有什么好的,长得一般,脾气恶劣,又没有钱,我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喜欢你,以后我他妈一定找个有钱长得好看活又好的,气死你!”
谁知道当时的昏话,到今天居然应验了。
贺沉言拥有前两点是毋庸置疑的,至于......活好不好,那要试了才知道。
“!!”
越闻星被自己的联想能力震惊到,她赶紧把自己拍醒,看见江素心又发来几条消息。
——“要我说你就从了吧,嫁给谁不是嫁。”
——“贺宇桦有贺沉言权势大吗?显然没有。”
——“这回正好,你嫁过去,让他喊你嫂子,想想就爽歪歪。”
“......”
想想还挺有道理,可是,越闻星回复消息的手突然顿住。
夜色深而静谧,卧室只开了床头一盏小灯,ipad上的游戏进行到一半,正被队友喷得狗血淋头。
她的眼神不知道怎么就触到门背后,被布遮住的一幅画上。
越闻星跑下去,把室内的大灯打开,白布揭掉,露出那副画的全貌——一副油画所就的自画像。
画像上的女孩眼神清澈,笑容栩栩如生,样貌和神情都十分灵动,青涩又无所畏惧,眼底盛着细碎的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梦想也触手可及。
那是18岁的她。
越闻星觉得那样自己十分陌生。
她盘腿坐在那幅画面前,思索良久,给贺沉言发了一条短信:
“明天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回复。
直到她迷迷糊糊睡熟过去,手机仍然没有再亮起。
-
越闻星第二次来这间咖啡厅。
贺沉言的短信在早晨发过来,约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她到的时候,他正在酒店的会客厅里开会。
越闻星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因为私人会客厅和咖啡厅只有一扇屏风遮挡的缘故,她只能从侧边看见小小一角。
红木雕花屏风露出来的缝隙里,恰好对着贺沉言那一桌。
不像前几次见的那样西装革履,他今天只穿了一件衬衫,没打领带,领口微微敞开,顺着领口向下,束紧的腰腹间,能隐隐看出精瘦的人鱼线。
他坐姿随意,上位者的姿态令人不容忽视。
整个会议,他说话的时间很少,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在说。
越闻星记得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
她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叨叨叨说个不停,他一点开口的欲望都没有,被逼急了,还会直接把她赶出去,把门锁上。
他那样怎么可能找得到老婆,越闻星一直坚信。
然而却没有想到许多年以后,她居然会在这里等着和他讨论,两个人要不要结婚这件事。
会议接近尾声,贺沉言提前出来,找侍者要了一条热毛巾擦手,顺势坐在越闻星对面,用手背碰了下她面前的咖啡,问:“等多久了。”
越闻星没仔细记,“还好,你结束得挺快。”
她给贺沉言要了一杯咖啡,然后捧着杯子等他擦完手。
他的手很好看,细瘦修长,血管经流的地方泛着浅浅的青色,大拇指和中指略有薄茧,大概是经常写字批阅文件的缘故。
“不是有话要说?”
贺沉言将毛巾放在一旁,越闻星从他的手指上移开目光,轻轻咳了一声:“嗯,昨天你说的事,我考虑过了。不瞒你说,你开的条件的确很吸引人。”
他靠上椅背,眸色清浅沉静,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越闻星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