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冰凉如水,透过落地窗流淌进室内,晕开一地刺眼清冷的白。
越闻星突然感觉周身覆上一股寒意,抬眼去看贺沉言,男人坐在沙发里,修长的双腿交叠,五官隐匿在落地灯昏黄的侧影中,看不清表情。
“然后呢。”
他沉缓开口,似乎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当时我鬼迷了心窍,一心只想争夺集团的经营权,完全想不了其他的事情,甚至没想过要去和你父亲谈一谈。”
贺坤低垂着头,声音变得缓慢,“我去找了你们家正在任职的保姆,通过她打听到你们即将出国的消息。”
他将消息透露给对手公司,对方才会在高速公路上,为了追击贺乾手里的那份机密文件,因此引发了车祸。
而贺坤不知道的是,贺乾之所以宁愿放弃集团的管理权,也不愿意将这个项目进行下去的理由——是因为贺乾后来找人检测出,空气净化器里,有让人长久吸入以后器官中毒的物质。
“...你父母的死我推卸不了责任,你怪我怨我都好,这件事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贺坤的音色沙哑,语气里带着悔恨。
如果当初他愿意打一个电话去了解一下情况,如果他并未将贺乾的每一次邀请都拒之门外,如果...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了结?”
贺沉言低沉的嗓音在客厅内散开,眼光淡漠清浅,却尖锐到让人心疼,“你拿什么了结,能代替我爸妈去死吗。”
贺坤语塞,眼尾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既然不能,就别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他撇开视线,站起来,修长的影子落在地面上,搅乱窗前平静的月光,“我不会原谅你,言尽于此,二叔请回。”
贺坤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目光触及到贺沉言站在窗边的身影,话音停住,年过半百的中年男人深深叹了口气,扶住膝盖站起来。
越闻星随之起身,目送贺坤行至玄关,原以为谈话就这么结束了,却在即将转身的一瞬间,身后一直无动于衷的傅悦突然走上前来。ゞcχ τεǎмツ
她站在刚才贺坤坐下的沙发旁,对着窗前的那道身影,抿了下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极力忍耐着颤抖的音色,“贺总,我必须向您道歉。十二年前,那位——”
“不必了。”
贺沉言目视前方,视线从未落在她身上,声线淡漠异常,“你走吧。”
六个字。
傅悦整个人停滞在原地。
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已经在她心里搓磨了许久——
十二年前的那场事故,将贺乾一家人的出国信息透露给贺坤的那位保姆,是她的母亲。
因为如此,她才会在一开始就受到贺坤的恩惠,资助出国、成为贺沉言的秘书、按照贺坤的安排做事,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也因为如此,她变成了贺坤手里的一枚棋子。
然而这些话,她再也没机会能说了。
贺沉言的态度让她更加笃定,他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
“既然如此,贺总你为什么还让我留在覆云集团?”临走前,傅悦问了她想问的最后一句话。
“傅姨以前对我很好,说到底,这件事也与你无关,没必要用上一辈的恩怨来惩罚无辜的人。”
他的声音如月色一般洒进她心里,冰凉刺骨,又带着一丝难得的暖意。
傅悦知道,经此一事,她盼望能够抵达的地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
晚间,越闻星从浴室洗完澡出来,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她走到卧室的书桌旁,看见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的邮件正编辑到一半。
注意到卧室旁边的落地窗半开着,纯白的纱幔被晚风撩起一角,越闻星试探着拉开纱帘,一眼就看见阳台上的身影。
贺沉言懒散地靠在藤椅上,指尖夹着一支烟,猩红的火光若影若现,烟雾缭绕,将他的五官勾勒迷蒙,像一抹摸不着的幻影。
乌黑的睫毛覆盖下来,隐去眼底的光线。
听见动静,他稍稍侧头,将烟头按灭。
越闻星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来,忽然想不起自己该说些什么了。她的头发刚刚洗过,还是湿的,遗留的水滴吧嗒吧嗒晕开在肩头,浑身散着一种沐浴后的芳香。
贺沉言的视线落在她头顶,半晌,他站起来预备往房间里走。
她后知后觉抓住他的手腕,稍稍昂起头,问:“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贺沉言手落在她腰间,将人抱起来坐在他刚才的位子上,藤椅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待越闻星坐好,他才说:“坐好,我去拿吹风机。”
“等一下。”越闻星叫住他,记起自己刚才要做的事,想了想,跑回房间把今天下午买的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
过了会,再次抱着盒子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本来想你生日那天再给你的,但我忍不住了。”
贺沉言看着眼前那个礼物盒,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他难得露出一个笑容,看着越闻星认真的眼神,心里的阴霾突然就消了大半。
“送我的?”
“嗯。”她诚恳点头,眨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轻轻道:“希望我老公收到礼物后,能够开心一点。”
第44章 44颗星
静谧的空气缓缓流淌, 融进周遭清冷的月色中。
越闻星捧着礼盒,一双眼明亮出尘,音色清丽勾人, 半干的秀发稍稍遮住脸颊两侧, 凸出更为标志的五官, 光是乖乖巧巧的站着,就有种别样的诱惑力。
贺沉言喉结微动,清清嗓子,重复问了一遍,“你刚刚叫我什么?”
越闻星愣住,脸颊泛上红晕,撇开眼,“没听见就算了。”
说完, 立刻把盒子往他手里一塞,转头就想跑, 却被人揪住衣领,拉了回来。
贺沉言走近几分, 拇指抵在她下颌,稍稍抬起一点,语气诱哄道:“再叫一遍听听。”
太犯规了。
越闻星直视那双眼, 凌乱的发丝底下, 漆黑的瞳孔里盛着细碎的光, 眼尾微扬,带着一丝暧昧和引诱, 蛊惑力十足,让人难以招架。
她费力移开眼,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给诱惑了, 贴在他胸膛上的手微微用力,“我要去吹头发了。”
贺沉言今天确实没那个心情,见状,也不再逗她,先一步松开手,让她坐下。
越闻星感觉头顶被人轻轻地揉了一把。
随即,话音落下,“你好好待着,老公去给你拿。”
“......”
他明明就听见了。
贺沉言手上的力道很轻柔,像小猫在挠痒,没一会,困意越来越浓,越闻星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将身上薄薄地外套拢了下。
她撑着脑袋,回想起今天晚上贺坤来道歉的场景,忽然,一个名字窜入脑海。
“你二叔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
贺沉言手上动作未停,乌黑的睫羽将那双黑眸掩盖,看起来认真又温柔,“听谁说的。”
“上次听姑妈说起过,贺家这位长女,样貌出众,能力和品行都是小辈中的佼佼者。”
越闻星揪着睡衣的边角,眼光出神,缓缓道:“可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更没听你们任何一个人提起过她?”
贺沉言声音顿了下:“她的确很出色,只不过...”
“不过什么?”
她回头看他。
只不过,贺宇晴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发现了贺坤的秘密,看见他和那家对手公司来往的邮件。
知道真相后的贺宇晴想让贺坤去道歉,把一切公之于众。
结果,却被父亲的自私自利伤透了心,才和一气之下和男友远赴重洋。
讽刺的是,贺坤后来从未去找过她,更不许贺家的任何人提起她的名字。
这些事情太复杂太晦涩,贺沉言不想过多地说明。
他将吹风机的风打小一档,被机器轰鸣遮掩住的人声这才跳出来:“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她出了国再没回来。”
“为什么...”越闻星又打了个哈欠,本想听完这个回答再睡,却不料睡意扰人,眼皮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后面贺沉言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听清。
只感觉自己被人抱到了床上,额间一道微凉的触感落下,整个人便坠入更深的梦境里去了。
-
而那份礼物,贺沉言并没有急着在当晚打开。
一周后,越闻星将礼物重新装好,预备在晚上的生日会后送给他,去会所的路上,听贺沉言说起晚上可能会见到的人。
在一个名字后面停顿了下,“等等,季医生也去?”
贺沉言稍稍侧目,眼尾上挑,似乎有些稀奇,“怎么。”
“你之前不是说他帮了你很大的忙吗?而且,我现在复健的医生正好也是他推荐的。”
越闻星滔滔不绝,全然没有观察身边人什么反应,总而言之,“我觉得应该要好好感谢一下他。”
嗤。
贺沉言敛下神色,轻飘飘地问:“你打算怎么感谢?”
这个问题可把她难倒了。
她和季时礼不过几面之缘,自然不知道对方的喜好,对于这一点,贺太太最终决定不耻下问。
她推推身边正在看资料的某人的肩膀,凑过去一点,“你觉得季医生会喜欢什么?”
贺沉言伸手抬了下眼镜,讪讪一笑,“不清楚。”
越闻星不气馁,继续问:“那你知道季医生不喜欢什么吗?”
贺沉言眼也没抬:“不知道。”
“那季医生对什么东西比较感兴趣?”
贺沉言这回连多余的表情都懒得露出一个,加重语气重复,“我不了解。”
越闻星:“......”
这什么嘛,简直是一问三不知。
看来这回送礼还得加上一个前提——帮助贺沉言缓和一下人际关系。
要不然他这样的,谁愿意跟他来往啊。
越闻星心里有了打算,让陈伯在沿路附近的商场停车,她上去挑一两样东西包起来,也算表达一下心意。
谁知临到商场门口,贺沉言居然也跟在她身后,从车上下来。
“你不是不去吗?”
越闻星看着眼前走过来的人,疑惑道。
“现在改主意了。”贺沉言淡淡开口,手顺势牵住她的,提步走进商场大门。
越闻星也不计较,两人在一楼的店面逛了一会,没有找到合心意的。
商场里的东西不是衣服鞋子就是偏实用型的配饰一类,她觉得这些东西都太私密了,送朋友不太合适。
贺沉言陪在一旁,见她挑挑拣拣也找不到中意的,心情愉悦了几分,“买不到就算了,我们回去吧。”
“那怎么行,来都来了。”
越闻星不气馁,说什么也得找到一件合适的礼物。
她的目光扫来扫去,终于落在了斜前方的一家定制钢笔的店铺内。
季时礼作为医生,平常用笔的次数不会少,越闻星当机立断包了店里推荐的一款,低调奢华不失档次。
店里的服务也很周到,有专门为送礼准备的全套丝绒礼盒,以及祝福卡片。
店员将包好的钢笔放在越闻星面前,微笑询问道:“请问祝福卡片上要写些什么呢?”
越闻星接过笔,戳着下巴想了想,目光移至店门口站着的某人身上。
这位仁兄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奇怪,不知道在别扭什么,让他进来挑一支好看的笔,结果居然臭着脸说“随便”。
她只以为是贺总磨不开面子给兄弟送礼,情愿站在门口当雕塑。
想到什么,越闻星抿唇,提笔在卡片上写下一行字,末了,递给店员,“好了,谢谢。”
店员把卡片放进礼盒里,最后递给她,换上公式化的笑容:“您的东西包好了,欢迎下次再来。”
临出门前,越闻星站在柜台处,瞥见仍在门口的的某人。
贺沉言伫立在店铺门口,西装革履,气质出众,不需要什么动作,光是站在那里,自然而然便是最亮眼的所在。
商场周围走过的人群,时不时将目光投射过来,女人的脸上报以羞怯的笑,就连刚才为她打包的店员,也忍不住看着他的侧颜,红了脸。
越闻星调转脚步,回过头来,再次对店员道:“不好意思,麻烦你,我还想再选一支钢笔。”
-
路之奕将聚会地点,照常定在了朝月坊。
越闻星和贺沉言姗姗来迟,自罚一杯后,聚会进入主要流程。
原本以为只是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谁知道路之奕居然订了个双层的奶油奶油蛋糕过来。
说是庆生,实则就是给自己找了个开party的借口。
贺沉言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一首生日歌唱得寿星本人极度不适应,冷着脸听完了全程。
那蛋糕最后也只是当作恶作剧的工具,飞到了各色人的脸上。
厅内吵吵闹闹玩成一片,他坐着的地方好像自然形成了一种结界,没人敢在他身上造次。
越闻星发现今天过来的人并不多,好像都是之前没见过的,路之奕给她介绍的时候,她也没太注意听,目光几乎都放在厅内的某个女孩身上。
从头至尾,女孩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季时礼旁边。
一开始,她以为这是谁家带来的小妹妹,但后来发现季时礼和她说话时,动作很亲密,也就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越闻星记起来,之前哪次听路之奕说起过,季时礼喜欢的女孩,比他整整小了十岁。
她的目光再度放在那个女孩身上。
齐刘海,高马尾,学生气很重,看起来规规矩矩的,是老师心目中好学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