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宴跟着警察去派出所录完笔录回到家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了,沈清若给沈宴请了假,同样洛天远也给洛书颜请了假,洛书颜一夜未睡,眼睛都不敢眨,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她飞奔过去打开门,在看到沈宴的那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怎么也止不住,想到沈宴受的苦,还有他这一晚上的担惊受怕,她就特别自责。
恨自己为什么要喝那杯奶茶,也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起来,让沈宴白白替她承担了这无妄之灾。
洛书颜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抱住了沈宴。
虽然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可这样的拥抱是少之又少的,至少在洛书颜的记忆里,应该是没有的。
她抱着沈宴,哪怕闻着他身上并不好闻的味道,她也感到心安。
今年他们都要中考了,也都是十几岁的人了,沈宴对她而言,就跟亲人一样重要,她人生中每一次重要时刻,他都有参与,她无法想象有一天会失去他。在她的想象中,如果她能平安的活着,她会跟沈宴一起上高中考大学,他们还要一起经历好多好多事。
沈宴怔住。
他想过洛书颜会哭哭啼啼,说不好一晚上都没睡觉,所以他都尽量快点回来,做笔录的时候也没有耽误时间,原本以为洛书颜肯定会红肿着眼睛,哪知道,她居然会过来抱他。
他感觉到自己的肩膀处都湿了。
闷热的季节,他手心都黏黏糊糊的,都是汗,他却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夜未睡,他也很疲倦,“我没事啊。”
沈清若撇过头不去看,手捂着嘴巴,这一夜终于过去了。
洛天远则盯着女儿的背影,突然有一种很无力的感觉。
其实韦俊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是很清楚,但很显然,这是一出针对他而起的变故。
似乎一切都显而易见,似乎一切都归于平静,可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他甚至在想,如果韦俊绑架的不是沈宴,如果绑架的是书颜,到那个时候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
洛天远本来是想问一些细节的,但顾念到女儿一晚上都没睡觉,而且这些事情也没解决,便只好将那惊心动魄的猜测都压回心底,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再去问。
中午时分,两个孩子都已经去睡了。
沈清若守在沈宴的房间门口。
洛天远在家里呆着时,陆行森过来了。
韦俊跟宋朝阳在派出所也是都在为各自开脱,宋朝阳还好,已经被吓得将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看得出来他也很紧张,反倒是韦俊,一直都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说起来,他也只是说看不惯洛天远,跟苏雪是好朋友,想为苏雪出气,并没有想绑架勒索,只是想恐吓洛天远,给他一个教训罢了,从头到尾,他都没想谋财更没想害命。
陆行森当时听了他这话,恨不得上前将韦俊活活揍死。
此刻想起来,陆行森仍然语气阴森:“现在怎么办,这案子明摆着那个姓宋的就是个傀儡,他有罪是跑不了的,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韦俊,刚才律师跟警察都跟我说了,实质性的伤害没造成,没有打电话勒索,这案子就不能定义为绑架勒索,再加上姓宋的主动自首,而韦俊也一直没出面,想要让他付出沉重的代价,几乎是不太可能,难道就这么算了?”
洛天远坐在沙发上,他摇了摇头,在派出所时,韦俊的淡定,还有说的那些话,足以令人愤怒到恨不得把他杀了,可越是这时候,洛天远反而越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所以他压下了对韦俊的愤怒以及厌恶,“陆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陆行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先让我们来看看他的作案动机,他说看不惯我,跟苏雪是好朋友,要为苏雪出气。”洛天远紧皱着眉头,“第一,据我所知,苏雪跟他并不熟,苏雪知道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偶尔会来西城出差,所以拜托过他送过东西,除此以外,他们并没有过深的交情,第二,他要报复我,为什么要绑架小宴?”
陆行森语气不是很好,“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这种丧心病狂的人在想什么。”
“好,这些问题可以慢慢想,但你看看他在这个案件中扮演的角色,甚至在被抓后还那样淡定……如果他像宋朝阳那样,反而不奇怪,他从一开始除了电话以外就没有跟宋朝阳联系,那他怎么知道宋朝阳跟我之间的恩怨,肯定是查过的,而且我一直让人盯着他,虽然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兴风作浪,除了我的人办事不利以外,我相信他这个人心思也足够缜密。继续回到那个问题,他跟苏雪最多也就只是普通朋友,这就是冲动行事,在这种冲动之下,他还能耐心地计划几个月……”
洛天远猛地看向陆行森,“你说,这会不会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陆行森诧异,“什么?”
“我想起来不对劲了。”洛天远说,“宋朝阳是新手,这一点没错,可韦俊现在表现出来的,可不像是一个只是想给我个教训的新手,他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冲动又心思缜密,还如此有耐心,这本身就是矛盾的。
洛天远见过真正冲动的人是什么样子。
那都是当下就做了,没有计划章法。
宋朝阳知道自首会减轻罪责,在面对警察时仍然害怕得不知所措,反观韦俊,似乎早就知道以他目前的所作所为,根本就不会受到太过严重的惩罚,所以他才能气定神闲的跟警察周旋。
洛天远跟陆行森都商量好了,陆行森做明线,去对付韦俊,扮演一个孩子被绑架后愤怒的父亲,洛天远做暗线,毕竟他跟韦俊是大学同学,顺藤摸瓜下去,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
——
沈宴跟洛书颜都是睡到傍晚才醒来。
沈清若还处于惊魂未定中,自然是没空买菜做饭的,洛天远也知道大家都没胃口,便只在餐厅叫了一些饭菜送上门来,吃饭时,格外的安静,沈清若跟陆行森时不时会看向沈宴,发生这样的事情,究其原因,也是因为韦俊想要报复洛天远。
这一顿饭,除了沈宴跟洛书颜吃得很香以外,大人们基本上都没怎么动筷子。
无论大人们心里在想什么,但至少现在的目的是一致的,就是让真正的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
沈清若去收拾垃圾了,她这段时间都不打算让儿子一个人行动了,倒垃圾这种事也不敢让他沾手,陆行森则跟着洛天远去了书房讨论,洛书颜跟沈宴则坐在客厅里。
沈宴也听说了,是洛书颜让洛叔叔去找废弃的地下停车场,这才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的,他早就有疑惑了,这会儿边上也没其他人,他问道:“你怎么知道要去废弃的地下停车场找的?”
洛书颜一愣。
她知道自己不是穿越的,不过对于死前的印象也不是特别深了,在梦里,她最后的记忆是她在狂奔。
也许她最后被韦俊抓住了,也许她是在逃跑的路上出了意外,不得而知。
可能正是因为没有那一段记忆,如今再想起了关于地下停车场的梦,反倒不那么害怕了。
根本原因是,她已经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怕。
“我梦到的。”洛书颜说,“一个特别真实的梦。”
沈宴嗯了一声,他很想追问下去,可看到洛书颜那一瞬间僵住的表情,不知道怎么的,他又不想问了,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你救了我一命。”
洛书颜笑,笑着笑着又想哭,她眼睛已经肿了,从双眼皮都肿成了多眼皮。
她轻声在心里说,是你救了我一命才对。
她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而让原本悬在她头上的那个劫落在了沈宴身上,沈宴替她背了。
沈宴低头去抓痒。
正值夏天,废弃的地下停车场蚊子特别多,他又是特别招蚊子的体质,这会儿胳膊上腿上都有好多蚊子咬出来的包。
洛书颜见他挠,赶忙打开茶几的抽屉,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之前爸爸从外地给她带的止痒膏。
之前她给沈宴,沈宴还不要。
“过来。”
沈宴乖乖地伸出胳膊,他虽然瘦,但因为有武术功底,清瘦又有力量。
洛书颜低着头小心地帮他擦着止痒膏,偶尔会低头吹一吹,不知道想起什么,她笑了起来,拉过他的胳膊,探出手,她留了不长的指甲,会涂上护甲油,在他胳膊上一个蚊子包上,稍稍用力,按出了两道印子,一道横着,一道竖着。
“小时候我就经常这样做,我奶奶说止痒,你看看,这是不是就是十字架?”
沈宴低头看。
洛书颜轻声说:“我之前看到,那种教堂上都有十字架,应该是信上帝的意思吧?我奶奶信菩萨,从前经常拜,说菩萨会保佑我,这份保护我分你一半,我再给你抠个十字架出来,菩萨跟上帝一起保佑你,希望你以后无病无灾,一直开开心心的。”
她很少会在沈宴面前这样煽情。
昨天晚上她一直都在想,如果沈宴出事了怎么办?
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人出事,一定要有这么一劫,她希望出事的那个人还是她。
她希望她身边的人都好好的,谁都不要受到伤害。
事情发生到现在,她不敢去问沈宴都遇到了什么事,也不敢去询问事情的经过,别人都不知道,可是她知道,他本来可以好好的放学,好好的回家,第二天再去上学的。
沈宴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又拉过她的胳膊,使了使劲,在她的手上也抠了个十字架。
他抬起头看向她,“好,你也有十字架保护了,希望你以后也一直开心。”
第75章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到中考,都是平静的。
两个孩子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带来的阴影,开始认真复习,为中考做准备,而沈清若也回归到了工作岗位,陆行森表面上聘请了律师发誓要将韦俊送到监狱里去,在外人看来,他似乎都失去理智了,就是沈宴也委婉的提醒过他,陆行森本来就不是一般的难缠,愣是找出种种理由让韦俊一直留在看守所里。
同时,洛天远费了很多功夫以及人脉,抽丝剥茧,层层往下查,总算查到了跟韦俊有关的两起命案。
韦俊的家境不是很好,年幼时过继给了没生出孩子的舅舅舅妈,哪知道过继的第二年,舅舅舅妈生了个儿子,一家人狂喜,对韦俊也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对待,家里人都相信这个孩子是韦俊带来的。
可随着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在资源分配上就有了竞争,那时候舅舅家也不算条件很好,养两个孩子本来就不容易,在他们十几岁的时候,韦俊主动提出,去接舅舅厂里的班,供弟弟读大学,因为弟弟身体不是那么好,但学习上总是考第一。全家人都特别高兴,也很感动。
哪知道有一天晚上,韦俊跟舅舅在厂里加班,家里便遭了贼,弟弟惊醒过来,却被贼人错手杀了。这入室抢劫的竟然是村里的一个小混混,不知听谁说这家有值钱的东西,便起了这样的心思。
小混混被抓住后对偷盗行为供认不讳,但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杀了人,舅舅舅妈痛恨入骨。
后来,韦俊在工厂呆了一年,在工作中险些出了事故,舅舅舅妈从悲痛中缓过神来,决定继续供他念书。
这是第一件疑似跟韦俊有关的案子。
第二件则是韦俊读博时,有了去国外工作的机会,那个时候,不只是他在竞争,还有一个人跟韦俊的能力不相上下,只可惜,那人以为出国是板上钉钉的事,想要甩掉女友,结果在跟女友分手的时候发生了冲突,有人亲眼见到他跟女友在楼上争吵,然后没多久后他的女友跳楼身亡。
之前就有传闻说那人逼迫女友打胎,女友气不过就去跟他争论……
那时候对私人作风这一块管得也严,尽管那人的女友是自杀的,可归根到底还是感情纠纷,于是那人的出国机会就泡汤了。
这两件案子,尤其是第二件,从表面上来说是跟韦俊没有关系的,谁也不会联想到他身上,可洛天远偏要反向推理,便在这两件陈年旧事上下功夫,发誓一定要找出证据来,绝对不会让韦俊有逍遥法外的机会跟可能。
当然,在中考之后的一个晚上,洛天远终于鼓起勇气跟洛书颜深谈了一次。
他内心还有疑问,关于书颜做的那个梦,虽然他很怕往这方面深思,但潜意识里,他觉得他该去搞清楚。
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冲,洛书颜再想起那些事情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她低着头,小声地说着,将她做的那个梦通通都说出来,她还是不能说她梦到了小说的内容,但可以说,她从很早开始就梦到了自己死的场景。那个梦有多清晰,她讲述得就有多清楚。
洛天远一方面在庆幸,庆幸女儿梦中的事情没有真的发生,不然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竟然因为他而让女儿置身于危险之中,即便不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父亲,无论女儿是因为何种原因出事,他都会想出自己的不称职处来惩罚自己。
可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在想,那梦中的事情,就真的从来没发生过吗?
如果没有发生,书颜又为什么清楚那么多她原本不该知道的细节?比如那个哑巴,比如地下停车场,又比如韦俊……
他可以理解为发生过吗?
如果发生过……
洛天远几乎一夜未睡,他呆坐在床上,想起了很多事情。
等到黎明将至时,他扛不住身体带来的疲倦,浅浅入睡,他梦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骨瘦嶙峋,匍匐在地上,有一道声音不知道从何处传来——
【散尽家财,日后疾病缠身,五十岁寿命终止,你原本可以活到九十岁……换一个重来的机会,值得吗?】
值得。
梦中的那个自己这样说,身为旁观者的他也这样说。
之后他便醒了过来。醒来之后他来到女儿的卧室门口,却没有进去。
——
中考之后没多久,毕业生要回学校拿毕业证书。
洛书颜跟沈宴都预估了成绩,算是发挥了他们应有的水平,两个孩子心智都坚定,并没有因为之前那件事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反而更努力认真地复习,无论是洛书颜还是沈宴,都将那天之后的人生当成了新生。
两人都在不同的班级,原本一班的班主任每次看到他们两个走在一起,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今天却一反常态,笑眯眯的,捧着个杯子。中考跟高考不一样,高考在学生心目中那就是解放了,似乎在大众心目中,上了大学那就可以玩命的玩了,不需要多努力的学习了,而中考不一样,打通了一个小boss,还有高考在等着他们,可以预想得到,高中绝对不会比初中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