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点头。
俞敬唯有些暴躁的抓了一下头发,俞星城理解她,其实就是跟她算熟人的皇帝再一次把她坑了,逼她强行扛起襄护北直隶的重责。
可俞家作为将门,就是要护卫大明,从职责上来说,他们倒也没有承受过委屈。皇帝虽然一次次逼他们接过棘手的站场,却没让俞家任何一位蒙受朝堂上的污蔑——但就是他这做事方式,真的让俞敬唯生气。
这位暴躁俞姑姑终于在走向战车时憋不住了,一脚踹向车架:”朱常陇,你他妈等着烂屁眼吧!”
不管皇帝到底会不会烂屁,俞敬唯还是去了,而在此刻,天津卫上空突然出现的鲸群带来了压倒性的优势,它们杀戮的十分迅速,其中一只如沙虫般在九条河里乱钻的海鳗,被两只虎鲸叼入空中,海鳗似乎灵力颇为强大,可它还来不及反击,便被两条虎鲸像是鸟儿口中的蚯蚓般,扯成了两节,另外一群虎鲸在空中游去,快活的抢食它的断肉。
这只海鳗的死,似乎深深震慑了海中的妖群,它们几乎飞速往海中溃逃,而鲸群也不愿意多在城市上空停留,便发出阵阵如远古而来的鸣叫,翻动身体,双鳍划开云层,朝海的方向飞回去。
而剩下的大多都是新妖皇傲云的下属,他们或是冲向了京师,或是和鲸鹏与凡兵颤抖,还有一些不入人世太多年,过于轻敌,而被碉楼上的炮筒或弩箭击中坠地,再加之小燕王率领北厂仙官增援,在天津卫的局势大部分都控制住了,只看俞敬唯那边了。
此刻,俞星城最需要处理的,就是眼前这些人了。
山坡上,俞星城看着某些被按住还挣扎不已的学子,他们当中有一个两个愚蠢的,竟然还急急的去唤太子。这会儿如果把太子摘开,说不定他们的计划还能有下文,把太子扯进这场袭击京津的动乱,不就是想死吗。
其中有几个冷静的世家子弟,将那个愚蠢的喊着太子的学子一脚踹倒,而后转头对俞星城道:“我们可都在天兵眼皮子底下,可有证据说明那些密函是我们所写?”
俞星城笑了笑:“且不说其中有很多消息都是故意透露给你们的,而天兵中的军官都不知情。哪怕你们有足够的理由说这些密函不是你们所写,也不重要,带你们来不是为了从你们当中抓出人来,而是为了以你们为线,抓住你们的家族或朋党中的其余人。或许我这样表达不对,这次行动不是找到‘答案’,而是找到‘理由’。京师中早已准备好出动,你们的这些密函只是皇帝可以震怒的理由。”
其中一位冷声道:“他以为现在还是他刚上位那些年?皇上总以为反对他的便是大明的病灶,但实际上让大明陷入闭塞没有未来的是——”
俞星城打断他的话:“别在这个满是尸体,几乎变成废墟的天津卫旁边谈你们所谓的政治理想。既然都要搞不择手段的斗争了,就承认这一步输了吧。”
“这一步而已。”
俞星城淡漠的扫了他一眼:“已经被吃下的棋子,就别关心棋局了吧。”
当那些学子被仙官抓妖才用的灵索紧紧捆住,带上了战车,准备即刻返回京师,这会儿“护送”他们的战车,足有十八驾,哪怕其中有学子有隐藏的灵根,怕也是难以逃脱。
而此时,远处似乎传来了炽寰的吟叫,小燕王与一小队学子仙官的身影也靠近了山坡,仙官的加入,炽寰的出现,以及新妖皇可能已经被抓的怀疑,使得最起码天津卫上空的妖群作鸟兽散,大都逃窜不见了。
小燕王从法器上跳下,他扫了一眼被抓上飞车的一部分学子,似乎心惊肉跳了一下,却又立刻恢复脸色,转头问太子道:“你可还好?未曾受伤?”
小燕王的问候不是客气。
太子只摇了摇头,也扫视了小燕王一番,大致确认他也没有缺胳膊少腿。太子这才看向俞星城:“下一步呢?”
俞星城:“……我下一步或许还需要去援助俞将军,殿下应该同燕王一起回京师复命。”
太子双眼如深潭:“就这样?”
俞星城微微颔首:“殿下今夜辛苦了。”
小燕王:“我也要回去?”
裘百湖:“这是皇上的意思。外头还是不太安全,现在大明朝的敌人几乎要把匕首架在了紫禁城的脖子上,二位殿下万不可出现任何闪失。”
小燕王看了太子一眼,太子却没看他,只点了点头,对俞星城也一拱手:“还请诸仙官护送。”
小燕王似乎有了深深的预感,二人登上法器的时候,他扯了一下太子的衣袖,说了一句什么。太子愣了一会儿,另一只手将自己的衣袖慢慢从小燕王手中扯出,沉默的走上了飞行法器。
俞星城和一部分天兵军官,以及戌三蜀六等人站在山坡上,她本意欲去协助俞敬唯,但很快就来到了上头的命令,北直隶兵备道即将接手天津卫,维持秩序,开展救援,并协助清扫与调查,而俞星城需要率领仙官在兵备道的凡兵到来之前,再仔细清理一遍天津卫,确保没有埋伏的妖类。
她一个工部侍郎,又要飞天干杀妖的活,俞星城瞧出来这次皇帝派人的不讲规矩,她也不可能去跟皇帝说理去,就将前来支援的仙官分组,按照天津最主要的几条街道分区,分别排查。
确实,有零星几只妖受了伤选择在城中装死,还有一些臭鼬、獾之类的妖,化做原型溜进天津码头几家洋餐馆里大吃大喝,甚至给自己倒上了咖啡,被咖啡因冲的头昏脑涨的在餐桌底下打嗝,丝毫不知外头已经打完了仗。
俞星城他们刚要抓捕,那臭鼬吓得猛然放屁,在杀伤力有如神经毒素般的巨臭气体下跟同伴落荒而逃。
俞星城派人拾掇着各类大型海鲜的尸体,因为它们有的因庞大的体型淤塞了河流或压塌了房屋,只是在这些妖类的尸体下,更多的是没来得及逃难的市民百姓的尸体,虽然大部分的妖并不是像战争屠杀那样,追着人群杀戮,只是或施法或击塌房屋以泄愤;但天津卫今夜死去的百姓,应该绝不比一场大地震要少。
而且俞星城还在妖的尸体中,看到了最起码七八只她见过的妖馆的妖。而这些北厂仙官大多不熟悉妖馆的妖,也不知道它们是为了保护天津卫而死,愤怒的将刀扎在他们尸体上泄愤。
俞星城忍不住提醒,那些仙官才面面相觑。
而俞星城更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看到了北天门附近受伤的鳄姐,可她竟然不打招呼,化作原型,好几个血窟窿的尾巴一摇,遁入河水中不见了。几个仙官想要追击,却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到天亮的时候,大批凡兵终于进入了天津卫,兵备道佥事前来与俞星城交接,俞星城竟未能从他口中得知太多京师与天津卫周边十二处受袭地点的消息。
兵备道佥事请她回京,俞星城满心疲惫,更不忍心再看疮痍的天津卫,她揉着眉心坐在马车中,准备和一部分仙官与官员一同回到京师。却没想到她刚刚靠在马车中想要闭眼休息一会儿,一团黑雾陡然出现在马车中,膝盖抵着膝盖的坐在了她对面。
俞星城睁开眼,炽寰脸上横贯着几道或深或浅的艳红色细疤,额头与眼角还在渗血,却笑的一脸得意的朝着她伸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我自己写了好几本历史类长文写累了,更何况这本更靠近代,对于政治的讨论我不想再写了,关于社会变革的深究我也写累了。主要是自己也没那个本事和心力,我懂的太少了,能写的也太少了。
我甚至都有点对历史类题材略感疲惫了。读书越多,越觉得历史并不精彩,反而残忍的不忍直视。我反而更享受写星城解决难题,四处游历。
第238章 依靠
俞星城低头看, 他掌心旋转着一枚青灰色的……灵核。
这灵核过于朴实,简直像是一个泥丸,但其中缓慢流露的灵力却深厚久远的像是有几千年的沉淀。
“这是……?”
“那仓鼠的灵核。”
“傲云?你捉到他了!”俞星城:“我以为你不会想要灵核这种东西呢。”
炽寰不屑道:“我当然不想要, 灵力的多少对我来说无所谓。我是要……拿给怯昧。”
“怯昧?”俞星城微微一愣:“他怎么了?我听闻观星厂及国师随从似乎透露,如今似乎有其他宗教的神在与他交战。可能是咱们之前在罗马时, 他的露面也暴露了他的虚弱, 或暴露了曾经的圣主已然不在的事实, 各个宗教的神都已经对他虎视眈眈。”
炽寰朝后倚靠在靠垫上,手指蹭了一下脸上的血痕,在脸颊上留下一块胭脂抹开似的红痕, 给他那样嚣张妖艳的脸再填几分:“……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儿。境况很不好, 或许挺不住了。其实妖类比修真者更能感受到圣主灵力的波动,这群妖要不是感受到上云神殿的凋敝与他的虚弱,也不会敢这时候大肆出动。”
“怯昧可是继承了圣主的神力, 现在都拢不住那涣散的力量,你觉得这颗灵核能帮上忙吗?”俞星城轻声道:“现在都没人知道圣主的力量从何而来, 为何涣散, 这颗灵核或许是妖界人界目前灵力最深厚的玩意儿了,但总觉得对他而言也是杯水车薪。”
炽寰将手指微微攒紧, 指尖沾着血微微抖了抖,他声音低沉:“我不知道。但我更不知道, 如果中原的神彻底被打败了会如何?”
俞星城托住了他手背:“没人知道。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怕就是你, 也很难牵扯进神之间的战争里。从一开始, 我们就知道必然有这一天的。”
炽寰抓住了那颗灵核:“是。可哪怕这灵核是杯水车薪,我也要去给他。”
“那你怎么不把自己的灵核吐出去给他!”炽寰的衣袖中响起一阵愤怒的抱怨,能感觉到那抱怨的家伙几乎是在嘶吼, 可他们听来音量还有如窃窃私语。
炽寰手往衣袖里掏了掏,一只毛皮上多处损伤,连耳朵都被咬掉半只的鼻青脸肿的仓鼠,出现在炽寰手里,傲云已经立不起来,就四脚瘫平的趴在炽寰手掌中,像个糍粑似的被他揉捏,但暴躁不减,怒吼依旧。
“我以为你会杀了它的……”俞星城探头看了傲云一眼。
炽寰:“你没瞧见他求我别杀他的时候,那眼泪糊了一脸的模样。这会儿又开始骂骂咧咧了。哦不用担心,我毁了它灵海,这颗灵核它哪怕夺回去吃下也承受不了,只会爆体而亡。”
傲云瘫平了之后就像一个又软又扁的糯米糍,但它作为常年在山野中的妖,既有一种不认为杀戮是恶行的残忍,也有一种败了便败了不死就行的认赌服输。它现在就一张嘴能使劲儿,嗷嗷骂道:“你拿我的灵核去献给圣主,倒是够殷勤的啊!”
炽寰手指一捏,差点把它眼珠子捏的鼓出来,它立刻哀嚎求饶,炽寰松开了手,一个脑瓜崩弹在它头顶,傲云直接眼睛一翻昏死过去了。
炽寰把它扔进袖口,俞星城问道:“看它也是一身伤,你脸上的也是它打的?”
他拽了俞星城胳膊一下,似乎是要俞星城靠边坐一点给他让点位置,俞星城往车壁靠了靠,他弯着腰从对面过来,挤坐在俞星城身边。
俩人坐一边儿确实有点挤,但炽寰喜欢挤着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把脑袋埋过来,放在俞星城肩膀旁边,可能是罪魁祸首已经被敲晕了,他可以尽情胡扯撒娇了,摸了摸自己脸上:“疼死了,我要毁容了。”
俞星城:“……不会的。以你的恢复能力,明儿早上这疤就没了。”
炽寰:“可我都流血了,它到最后挣扎的时候,还把我衣服都给弄破了——”
炽寰把衣袖摊开在膝盖上,上头好几道撕裂的痕迹,俞星城:“你这衣服是灵力编织,我也不可能回去给你缝补吧。你自己修复一下就行。再说你不是用灵力弄了十来套差不多的黑底花衣裳,回去换一件就是了。”
他重重的用脑袋咋了他肩膀一下,然后又伸手蹭了一下脸颊,蹭的足够使劲,然后把沾了血的手指伸给俞星城看:“我真的流血了,要不你摸摸。”
俞星城:“……我手不干净。”
炽寰被她气的额头青筋凸起:“俞星城你再这样我就要跳车跑啦!”
俞星城要是再不懂,就太不解风情了。
她故意逗他,几分好笑却也是真有点心疼,把手伸出去抱住他脑袋和肩膀。炽寰立马紧紧靠过去,满意的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他刚要说:你说点什么啊。
俞星城就开口轻声道:“辛苦你了。真心的。说把你被子扔了的话也是骗你的。你要是真的受伤了,那我就让你抱一会儿。”
他总算高兴了,整个人贴过来,伸长手臂。
炽寰想起俞星城也是抱过他好几次的,他便胆大又慢慢的去整个熊抱住俞星城。俞星城只是把脑袋靠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在他抱住她的时候也放松下来,似乎也有许多说不出口的疲惫,想要忍不住依着他。
炽寰用力收紧手臂,俞星城看着身材娇弱,但内里老有种铁骨铮铮的感觉,而这会儿她情绪复杂的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柔软在他臂弯里。他虽然以前就知道俞星城是个不能用力的脆弱人类,但他从来没想过她会像一件丝绸的衣服般躺在他怀里。
炽寰不知道俞星城现在在想什么,但他两只胳膊却极其发烫,忍不住多用力几分,像是要跟她肤肉融到一块去似的。
俞星城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干嘛这么用力。又没轻没重了吗?”
炽寰嘿嘿笑了两声。
俞星城:“我在天津卫看到了受伤的鳄姐了,可她见了我便跑了。”
炽寰:“我们都懂,这时候要避着你一些。否则很多人被妖袭击,自然对所有的妖都抱有恶意,要是跟你见了面,怕会让你难做。”
俞星城手指尖划过他从衣袖中露出的小臂:“那妖馆的其他妖是不是也受伤严重?”
她指甲修剪的圆润且恰到好处,挠的炽寰胳膊痒痒,心也痒痒。
炽寰强行拉回思绪:“嗯。不轻。不必觉得我们是在帮你,这傲云就是来挑衅我和妖馆的,如果一旦让它赢了,那我们这些加入过妖馆的妖必然会遭到报复。更何况是他先出手偷袭过妖馆的。”
俞星城:“你不杀它,是不是也要折磨它?”
炽寰:“确实有点这个想法。但它确实在妖界人脉颇广,我是想着不杀它,而后强行把它按在妖馆,说不定也会让那些曾因战乱而常年不入世的妖,多了解几分妖馆。毕竟我觉得,以后妖类生存的地点会更少,而以人与妖多年交手的经验来说,想要灭了人是完全不可能的……那就尽早适应吧,适应一个妖类需要隐居在人类中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