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者占了相当多数。
白莲教所到之处,几乎是卷席了当地农村的信仰,再加上他们教团本来就有大批锦衣玉食如“仙人”般的领袖,有大量跟着忽悠的教徒,有些人哪怕不信,也觉得跟着白莲教就是有靠山能吃香喝辣,纷纷加入。
但很快的,白莲教所拥有的兵器粮草,不足以带动这么庞大的队伍,内部开始了较为严苛的等级和分配制度,大家长般的尊卑,既给了某些人往上爬的欲望,也牢牢把控了每一个分子。但整体条件的无比困苦,再加上白莲教需要教众脱离环境加入抗争,使得许多人背井离乡,吃喝都要靠教里。不过半个多月,大批底层的信众每日只能发到一小把干粮。
白莲教众多教派为了彼此竞争,一边陷入了抢人大战,一边又陷入了内部混乱。
他们为了能止住内部的叛乱并且抢人,就开始劫掠一些富县,既是为了夺取粮食,也是为了强行让当地的百姓信教。从一开始天花乱坠的忽悠,到后来不耐烦到使用“不信教就等死”的胁迫手段,再到后来甚至因为粮食和一些县乡发生冲突,将整个县乡屠戮。
虽然叛军内部也有许多类似的行为,这都是领导者水平低下的表现,但是白莲教披上了宗教的外衣,不论是利诱和胁迫,都更容易掌控底层百姓的心理;就连屠城这样天理难容的行为,都能包装成“他们被妖魔附身必须斩除”这样的谎话。
而在这次洞庭湖的异常天象之后,似乎许多修真者的灵力都受到了再一次的波动或减弱,惶恐与不安蔓延了修真者的各个阶层,只有部分百姓认为这些“天之骄子”般的修真者们要变回凡人,乐得拊掌大叫他们活该。
白莲教内部似乎也有震动,但他们可能用新一套的话术、理论与造假手段,像洗脑传销一样,再一次把教义更新,紧紧笼络住了不安的教众们。
这种惶恐,让众多势力之间的摩擦与冲突愈来愈多,大家满脑子想的都是先下手为强。
俞敬唯决定从白莲教先下手的想法是正确的,在他们到达应天府之后的第九日,有两座白莲教总坛被天兵从高空袭击,天兵们火力全开,各种团体法术,一环套一环,从硬化土地后将总坛附近许多地面凌空升起一截,到让大量飓风卷在已成瓮的总坛基地,在纷飞的草叶与树叶中,混入大量轻薄的铁片与冰刺,而后再引流江水淹没总坛——
俞敬唯想到了一整套让人跑不了的围堵方案。
大部分白莲教众在惊慌失措之下,几乎是连御剑都忘了怎么做,只使出了一些误伤自己人的法术,就毫无还手之力了。白莲教中一些干部与早期信徒,还是有反击的能力,他们看到了总坛上空如天兵天将来袭的身影,便纷纷飞入空中要还击,到了空中却发现空中的都是幻象虚影!
而一部分埋伏在总坛附近的山林中的天兵,趁此机会早已冲入总坛,摧毁了大量的建筑,另一部分则从四面八方拦截袭击了飞入空中的白莲教徒。
这都算是麻烦的。
位于桐乡与黟县的白莲教总坛遭到泥石流的灭顶袭击,这根本不需要天兵出面。这些总坛的选址只在乎所谓的“风水”,以及是否能够躲藏朝廷的耳目,避免被缴费大军袭击——所以选的都是犄角旮旯的山里,好一些的有山有梯田,不太好的就连自己人进出山都麻烦。
这种地方,哪怕没人做手脚,在圣主引发的暴雨之下,泥石流也是早晚的事儿。
俞敬唯只是派人精心计算规划了一下泥石流产生的时机,让厄运早一点降临到头上来罢了。
更何况其中一个什么圆顿教,估计是教派祖师自己灵力也受了影响,水平急速下降,但又怕信众质疑,竟然偷偷让人拉了几门炮到山沟里头,在祭坛上表演一掌拍碎半边山——但实际都是在他施展法术的同时,某些护法或者干部,利用艾草烟雾的掩盖下放炮击山——
得了,本来后山就危险,让这样一顿费力的表演,更是变得岌岌可危。
俞敬唯手下的兵奉命到那儿去的时候,基本就没做什么,不过是几个人挖了些许的洞眼,饮了一道溪水,然后几十个兵在危地一阵乱跺脚,半座山的泥沙山石,顷刻间就滚落下去,推平了那到处挂满祖师画像,唱着传教小曲的总坛。
俞星城听了这些报告,都忍不住琢磨。想到之前敢袭击天津卫火车库房的门派们,还有这帮看着不死不灭内部又极其脆弱的白莲教们,她觉得如果真有什么八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武林故事,亦或是仙门比试切磋大会,那必然也是面上全是彩虹屁,打起来全是猫狗戏,私底下都是钱权交易。
俞星城对白莲教有过一些接触,但凭借着她对这些群体的洞察力,在她的协力之下,俞敬唯也很快摸准了白莲教们的弱点和行事方式。从内部的挑拨,有意区别对待似的打击,故作跟一部分白莲教沟通的姿态,让白莲教内部数十个教派愈发陷入彼此的针对之中,哪怕有不少人呼吁说要白莲教更加统一起来。
但俞星城并不怕,秘密传教的方式,强烈的小农特质和地域性,由于上层干部能获得大量利益而造成的教派独立性,都使得他们虽可能一起揭竿而起,但在高压之下绝不可能过于团结。而且在某些程度上符合了百姓“众生平等”的期望,但内部不具备能实现平等的能力。所以能镇压他们是必然的,只是俞星城想要提速。
几乎到了十月中旬,俞敬唯已然将内部分裂的白莲教切割成了多个大区域内活动,而互相难以联络,其中几个头目更是已经被俘获杀死。
但俞星城却显得精神状态并不是太好。
俞敬唯粗心,她也没有常年跟俞星城生活过,并没有感知到她的情绪。
但温骁从苏州府办完事儿回来之后,却发觉俞星城似乎有些头痛或者睡眠不佳的状态,直到温骁去问,俞星城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你知道我的灵根是能够吸收雷电并且释放对吧。从咱们离京开始,大片的阴云雨带已经在华南各地徘徊许久,咱们都觉得是圣主其实在跟某些神交手,只是对于神们而言,时间不过是几秒甚至几分,但人间却已然过去了一个多月。”
温骁坐下来:“是,但要知道,大家也都没有证据,听说边境各地遇袭,有许多仙人露面,所有人都猜测是圣主派出了自己身边的众仙。”
俞星城揉着太阳穴:“在前些日子,雷云又从闽浙一代返回苏杭附近,因为之前大报恩寺就被雷电击中,甚至几个工厂也因雷电和雷火受灾严重,我便有飞上天空去引雷吸雷。从那之后,我便再也没睡好过。”
温骁不解,起身拿了个软枕,放在俞星城身后:“为何?”
俞星城:“……因为我总是看到怯昧。或者说是圣主。我仿佛跟他在一起战斗,我能看到他已经几乎无力支撑,而每个漫长的夜里,我的梦都像是只有一秒钟,半秒钟,但我醒来却心力交瘁。”
作者有话要说: 俞星城要被牵连了。
第254章 蚊帐
温骁:“你是说你和圣主的联系还没有断吗?”
俞星城转过头来:“或许本来就不可能断。我只是还回去了一部分的灵力, 但那些灵力本来就来自于圣主当年留下的一枚谙雷符,而我将其吸收了而已。而我本身就和圣主的魂魄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哪怕我不再梦见圣主的记忆, 哪怕我不再拥有毫无限制的灵力,但都很难断绝这种联系。”
温骁却紧皱眉头, 表情有几分惊疑:“你说如果圣主彻底溃败消亡, 你会不会也有危险。”
俞星城没想到他先想到的是这个, 她微微一愣,摇头道:“我想不会。这些日子圣主虽然给天下诸多修真者带来很多影响,我的身体和灵力却没收到太大的波动。我认为我和如今圣主之间的联系, 也仅仅是联系。”
温骁:“那你可有看清那些围攻圣主的异国神明都是谁?我记得你说在罗马时, 你和不少神都打过照面。”
俞星城蹙眉:“我没来得及看清。一夜的梦,却只像是把眼前刀光剑影的一瞬无限拉长,对我来说都是睡熟后猛然被拉入战局, 然后不到一秒钟便浑身大汗的惊醒,天就已然亮了。但我能感觉到, 所谓异国的神并不止一位, 这是一场大围攻。或许圣主各处奔走,也像是要甩脱包围一般。”
温骁也有些心惊肉跳:“围攻?”
俞星城:“我甚至怀疑, 围攻圣主的神中,有不少都是曾经在剿灭月神时联手过的神明。或许他们那时候看出了圣主的接替, 亦或是看出了圣主早已不如当年。那一场围剿月神的战役,或许更是给众神一次难得碰面的机会, 他们指不定就是在这次碰面时, 达成了一个共识——众神的窘境如同被困荒岛,是时候找其中一个下刀分食了。”
温骁恍惚:“……你说是不是现在灵力的衰弱,便是其余的神如同野兽一般, 啃食下了圣主的血肉。人世间残忍冷血如荒原,神、妖亦是如此。”
俞星城也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以为怯昧会消极赴死,但他却似乎也在努力的抗争着。这种被众神分食的下场,绝不是他想要的。”
温骁:“现在大明南北都急了,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俞星城捏了捏眉心,疲惫道:“咱们这头还算顺利,戚雨信那头却不是,他虽然攻回了许多重要的府县和官道,但叛军就像是空中飞的鸟群一样,飞速的变幻形状和路线,既是逃窜躲藏,也在不断反击。咱们这头不是说挑选了一位叛军头目,派人怂恿他自封‘皇帝’,但没想到他确实扶不起来,这头他称皇没多久,各地陆续有叛军首领称皇,今天叫这个天祥皇帝,明天叫那个无量皇上。满地长西瓜似的结出一个个大小皇帝,而其中似乎有个陈霸昉,自封新雄灿阳皇帝——别笑,是土了点,可他似乎打算围攻宁波府。”
温骁:“你觉得他能打得下?”
俞星城:“诸多军报,消息汇聚在我手里的可不少,他本来在凤阳一带活动,在戚雨信南下之后,和戚雨信手下不对曾经交手过一次。听说虽然是败了,但并不像某些叛军一样,如流沙般溃败。而且更重要的是,陈霸昉立刻率领大批队伍南移,到了宁波一代,似乎有意夺取宁波。他完全懂得戚雨信暂时没法把手伸这么远,选择宁波既是因为可以夺取船只,也可以劫掠富商。我甚至怀疑,如果他们围攻失败,会进一步南下去劫掠温州,以壮大势力。”
温骁眼神也锐利了几分:“这个人有别人没有的眼光。能够带领队伍一路南下,而不是用‘对抗朝廷’煽动他们,说明他也是有一定的带兵能力的。你想要趁他未成形之前,先灭了他?”
俞星城:“听说他南下的路上就吞并了几支规模较小的叛军。我有种预感,如果让他打下宁波,他很可能成为叛军中一呼百应的领军人物。这是很危险的。唉,就是说,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当初跟戚雨信他们在养心殿里谈计划的时候,哪里想到这样的变化。”
温骁:“那便说服戚雨信这么做。之前在上海县附近,也是你的计划凑效了,当时没有一个叛军会想到他们想要夺取的鲸鹏,会从他们背后的海面而来,用炮弹和油雨将他们的艨艟都给撞碎烧毁。这会儿,你也可以说服戚雨信的。”
俞星城思忖着起身,她来了这里之后,因为去过前线,沾满雨水和泥巴的官服洗了一直没能晾干,所以她都穿着常服,经常被人误认成内眷或外人。期间还闹过一些笑话,有些官员只听说过俞星城的名字,却没见过她的人,甚至把她当成丫鬟仆从,甚至在她去前线的时候,还有些不长眼的小官不让她登车。
俞星城也忙,只招手让跟随的温嘉序或裘百湖去处理,连多个眼神都懒得给,就登车了。
这会儿看起来像是丫鬟般的俞星城,站到门前,没迈过台阶,看着雨丝如幕,道:“我不是说服不了戚雨信,但调兵是个难题。让鲸鹏跨越满是白莲教的战场是危险的,更何况头顶还都是雷暴风雨——”
温骁立刻起身道:“那宝船如何。咱们之前远航时候的那种宝船,既能装载大量的士兵,也适合从北方海岸出发,登陆靠海的宁波。”
俞星城转头,背着手,裙摆下浅色刺绣的软底布鞋慢慢的迈步,她像是在丈量脑海中的地图,来计算距离与时间:“我也是在想这一点。我想要向朝廷递折子,但我能想到一部分人的反对意见——宝船能运输太多人,但本身又不具备太强的战斗力,如果一旦在战场上被叛军夺取,叛军甚至可以利用宝船,从海上一路北上,到达天津卫。”
温骁:“你觉得他们一直都想要夺取鲸鹏、海船这样的大型船艇,都是为了北上,这种行为风险很大。但我觉得皇帝会愿意冒这种险的。”
俞星城靠着窗边站着:“我懂。但我要想个办法,让自己尽量别犯致命的错误。谢谢你支持我的想法。”
她转过脸来笑了笑:“我要给戚雨信和皇帝都递交公文了,这样的战略,到时候估计要让裘百湖派人送信了。”
她说罢,便下定决心,站在了窗台前的桌案上,往微微发干的砚台里加了点水,提笔便低头写。
温骁没有凑过去看她具体的行文,在门边也站了一会儿,思索此事。又有些没打过照面的中层官兵在卫兵的指引下进了堂院来,准备找俞敬唯汇报,他们进来一抬眼,就瞧见窗边低头写字的美人,和一身官服背着手站在门口的温骁。
远远地,就能瞧见那些人表情的微妙,就像是在官府里瞧见了郎情妾意似的。
温骁大不高兴,俞星城却头也没抬:“别在意这些。”
他没想到俞星城竟然也能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转过脸来。
俞星城歪头笑了笑:“我可不怕被人瞧不起。其实有时候,有那么点小心思作祟,我还有点巴不得他们以貌取人的德行,闹出些脸上没光的笑话呢。”
温骁靠着门:“或许说,跟你留辫子也有关系。啊……我也不是说你应该梳髻的意思,只是忽然想到了。你、以后若是明面上不嫁,难道便一直这样垂辫?”
俞星城知道他说的是,以后如果她与炽寰虽在一起,但明面上未曾有婚事,难不成还要将未婚的发型,留到三十来岁?
但俞星城自己心里有算盘有想法,她只不着痕迹的努了一下嘴,又笑道:“到时候再说吧。”
她两封折子写的差不多的时候,天色也昏暗了。温骁已然中途离开了,倒是他临走前把八角灯笼给挂在了窗前的钩子上给她照明了。俞星城将折子摊开,通读一遍的时候,忽然听到几声叽叽喳喳的鸟叫,甚至有三只小翠鸟,胆大的窜进来,踩在桌面上,冲着她摇头晃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