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城坐在鲸鹏甲板的茶桌旁,想要翻翻报纸看消息,结果没想到这年头报纸一共没几张,将近一半都或多或少跟她有关。
温嘉序这会儿也不像当年没好脸色了,自愿给她跑腿倒茶,怕她生气:“殿下这些年也有在禁止他们胡说八道,奈何是真的管不住。总不能一刀切了,说连朝廷官员都不让写进剧里了。”
俞星城笑:“我没生气,只是看他们想象力倒也丰富。这儿还刊登着一版故事,像是梁祝的翻版,写我和拉克希米死后,一个化作画眉一个化作孔雀,年年飞到雪山之巅去相会。”
温嘉序以为俞星城被这个故事感动了,却没想到真·不解风情·俞直男道:“去云南相会不好吗,到雪山之巅且不说飞不上去,还会活活冻死,孔雀不知道,但听说藏人养画眉,十个能死九个。而且雪山还是乌斯藏争议之地,我俩说不定能互啄打起来。”
温嘉序:“……您能不能就抱着看故事的心掉两滴眼泪呢。”
俞星城扁了一下嘴:“哪怕我信了死之后能化作鸟儿,拉克希米估计也忙于啄瞎政敌的眼睛吧。而我呢,我会忙着修炼成妖。”
温嘉序抬手求饶:“行了,您别说了。我也算是这剧的忠实爱好者,您给我点想象的空间吧。”
俞星城和拉克希米俩真人表面上看起来让万千西皮粉磕不到糖了,但关键时刻又总捅人心窝,让人意难平,搞出虐文大手都写不出的克制的惺惺相惜。
温嘉序表示嗑的痛苦又快乐。
这艘鲸鹏走的是沿海航线,这是如今鲸鹏航线在大明进一步发展后的分支。以前只是南北重要城市之间有鲸鹏,但现在在各大人口超过三十万的城市之间,几乎都有鲸鹏的航线。
不过鲸鹏只是客运航线,真要是货运,最盛行的还是汽船,而汉阳府大堰在一年多以前开始了重建,离工期完成大概还要七年左右,到时候一部分海运航船甚至能上行到重庆附近。
只是为了区别于军队的鲸鹏,专门开放给百姓庶民的航线,大多命名为“夜莺”“鸢燕”或“青鸟”等等。分为内陆多站点的“慢棋”与走海路或拔高飞行的“快箭”两类航线,鲸鹏飞行已经发达到出版了各种黄纸时刻手册,还有长距离换乘的车费计算表,还有几大半官行是不是发放的卧间或高间票的打折劵。
不过俞星城乘坐的是朝廷配置的鲸鹏,自然不用买票交钱了。
当鲸鹏以三年前难以达到的速度飞到上海府附近,准备走海路快行,俞星城一低头便看到上海府蔚蓝的海岸上,停满了各种海船,还有近地面漂浮的各种鲸鹏汽船。
她眼尖的看到了一个颇为庞大且色彩鲜艳的气囊,而那气囊之下,有不少小型鲸鹏巡航,看姿态像是个飞天岛屿,当擦肩而过的时候,俞星城更看到了上头的洋楼与天使雕像,她吃惊道:“这是橄榄山?!”
裘百湖时隔三年换回了一身北厂黑衣,叼着烟杆道:“橄榄山的一部分岛屿在天父死后,在其中几个门徒的率领下回到了新约克,又帮助了亚美理驾合众国西拓,还把一部分技术共享给了亚美理架。它们其实是成为了一个亚美理驾联邦中的一个州,只是这个州现在飞悬在西海岸之上,依旧自称橄榄山州。但它的小型岛屿会跨越大洋,飞到各个地方来做生意。”
俞星城:“做什么生意?他们唯一可以出卖的就是技术。”
裘百湖:“就是技术。但从橄榄山的角度来说,它不愿意卖技术,但亚美理驾还市场和英国有小的战役,他们又因为买下西边,欠了一屁股债,就想要来大明贩卖原料。大明其实最不缺粮食、棉花与油漆,但大明想要争取他们,就还是强行接了他们的订单,只是提了个亚美理驾拒绝不了的要求。”
俞星城接口道:“咱们要橄榄山的技术。确实……这些都是天父通过灵根,窥视未来所得,实在是宝贵。你说橄榄山不愿意,可他们还来了,还带了这样中型以上的飞岛来。难道是,亚美理驾把橄榄山给卖了?”
裘百湖笑着抽了一口烟:“你说黑心不黑心。亚美理驾合众国也没有橄榄山的核心技术,所以就把橄榄山‘送’过来,这些周围的鲸鹏,其实都是伪装成客艇的军艇,只等到明日橄榄山上的门徒率领部分官员,到应天府洽谈商务的时候袭击这里,并且把整个橄榄山都击落到海上,尽量保持完整,然后拖进大明的厂房里,好好肢解研究一番。至于造成的矛盾,如果大明和亚美理驾都装傻,橄榄山也闹不出什么花。”
俞星城托腮,看着鲜花与歌声飘扬的橄榄山,笑道:“亚美理驾真是个新型国家,还没有强硬的能耐呢。但凡是个强国,早就直接把橄榄山渗透侵吞下来了。没了天父,橄榄山的优势保持不了多久了,早把它给吃了,还能有些好处。”
裘百湖又给自己续了点烟草,咻咻抽了两口:“主要是亚美理驾要南北内战,英法都不想参与,都想让内部打的乌七八糟之后,再去把亚美理驾大洲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亚美理驾为了自保,就来大明买|枪买船,也采购一些基础的火|药、硝石或者钢铁。他们需要我们更多一些。”
俞星城看了一眼橄榄山上天使的头顶,那座天使像缺失了一只右手,不知道是不是四年前天父在罗马被杀时,橄榄山内部纷乱留下的证据。
她回头看了裘百湖一眼:“我以为你不会回京师了。”
确实,临走之前,俞星城问他要不要回去,裘百湖回答的却是:“你想不想让我回去?”
俞星城以为他早已远离纷争,想要养老,如果俞星城要求,那他也愿意再出山。
她便说:“你要是留在应天府,我也会经常来看你的。”
她却没理解到裘百湖就是想让她开口说需要他。裘百湖一下子没了台阶下,只得咕哝说:“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回去。”
直到裘百湖回头拿上官刀,换上官服也蹬上了鲸鹏,她才后知后觉,可能裘百湖留在应天府,一是因为心累,二也是为了等她。不过这时候裘百湖可不会承认了,嘴上只说是皇上派了好几拨人请他,他再不出山不合适了。
俞星城连忙哄了几天,说什么“幸好你跟我一道,否则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去了京师也不安心”,裘百湖总算是心里舒服了。但裘百湖确实因为灵力的衰退,旧伤复发,身体大不如前,可他并不在意:“我本来就不是靠杀人的手艺混到今天的,主要是办事的手腕。”
俞星城坐着“快箭”航线的鲸鹏,很快就到达了天津卫。
天津卫早已大变样,俞星城所降落的“栖台”,竟然是全钢铁与玻璃制成的,如同一个水晶鸟笼般,其中有错综复杂的廊道以及与地支相对应的十二个停栖坪,里头还有灵力鼓声和铃声报告飞行降落的航班,有大理石地面上奔跑的矮马车队,还有空中飞行的鸽鸦拖着重重的信件。
这其实就是鲸鹏客运站,只是这里是专门停降朝廷官府的鲸鹏的,运送官员与官府信件。由于京师因战略位置,暂时没有大型的鲸鹏用栖台,所以天津卫是北方最大的官府栖台之一。
俞星城从降落前,就看到了天津卫大批的石楼、砖人行路、以及沥青或煤渣道路,奥斯曼建筑不少反增,似乎是因为这里有大批从本国逃难而来的奥斯曼贵族,但西式楼牌和中式外楼还是占了多数。还有来往的马车与鹰妖飞车,还有那依旧蜿蜒的九道河。
三年前的重创,给了这座本就坚强包容的城市以新生。在如今巴黎污水遍地暴动多发,伦敦则蓝雾蒙蒙贫民困苦,伊斯坦布尔更成为宗教戒严之城,世界几大璀璨城市都逐渐蒙尘,天津卫反倒在新生中愈发璀璨。
不会有人把天津卫称作什么东方小巴黎,远东小伦敦,只会说不定多年后,伦敦或新约克,成了西洋天津卫。
俞星城刚刚转坐去往京师的马车,就听说有一位恰好到此处的官员,要与他们同行。
温嘉序在车队外与几位钦天监的官员交谈着,裘百湖皱眉:“有谁还敢跟咱们同行?星城这车马进了京,估计就要往宫里去的。”
温嘉序过了一会儿,走过来道:“是我兄长。二爷正好从朝鲜回来,鲸鹏后脚也落在了天津卫。”
作者有话要说: 大温要出来了~
第272章 眼镜
俞星城忍不住将头探出车门往外看, 炽寰也还坐在车里,不大高兴的哼了一声。
俞星城看了他一眼,把脑袋收了回来。
炽寰翘着二郎腿, 转过脸去:“我可没生气哦。”
俞星城:“……”还不如直说呢。
炽寰岔开腿霸占他那边的座位:“但我不会下车的。”
俞星城扯了一下他衣摆:“大哥,你注意一下仪容。”
炽寰:“怎么了, 我穿裤子了。反正我不管, 我、我就是不走。”
他明知不占理, 还就是故意撒泼,俞星城笑:“没让你走。干嘛呀,你还脾气上来了, 我跟老温认识这么多年了, 还有什么好让你躲开的——啊,那个是他吗?怎么感觉又高了,他都这年纪了还能长个吗?”
俞星城一指, 炽寰看过去,瞧见一位身量修长的男子, 被一群或身穿西装或身着官服的人簇拥在前头, 和温嘉序正在聊天。
温嘉序说话口气有几分小心,他这样的小爷脾气能如此尊敬的人也不多了。
修长男子却没有穿圆领袍或曳撒, 而是穿了一身长风衣,里头是尖领白衬衣、金属扣短马甲和长裤, 如今实行长直筒洋装裤也不过二十年。风衣的胸袋处还有怀表的链条,他摘掉薄款的方顶礼帽, 夹在胳膊下与温嘉序说话。
俞星城这才看清温骁的脸, 以及他礼帽下剪短了的头发。
他竟然把头发修成洋人的短发,脖颈鬓角处明显仔细刮过,脑后的发齐刷刷的拢住。
温嘉序似乎说了一句什么, 温骁惊愕的转过脸来四处张望,而后和俞星城双目对视,他猛地顿了一下,而后夹住帽子快步朝她走来。
俞星城手扶在车门框,探头看他。温骁拿着手杖,奔了两步,停住了脚。
温骁确实还是有些变化的,他以前还有些傻不愣登大少爷的劲儿,内里虽深沉,表面却有些腼腆。如今他却只显得有一些憔悴,沉默和冷静,甚至有种无悲无喜的感觉——只是现在他脸上慢慢浮现出了狂喜。
俞星城率先笑道:“我是不是一点也没变?”
温骁就像是靠近停在花瓣上的蝴蝶一般,轻轻地慢慢地走近,半晌吐出一口气,恍惚道:“没变。一点也没变。”
俞星城:“你把头发铰了?这样其实也好看的,显得更利落,只是怕有许多人接受不了吧。”
温骁呆了一会儿,才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怔怔道:“是南洋西洋两大华侨商会的许多人,都为了在外行走贸易,剪短了头发。我这次去朝鲜办事,伪装的身份也是华侨商会,再加上我本来也并不喜欢束发,便学着剪了头。星城你……你这三年,都在天上吗?为何圣主不愿放你回来?”
俞星城看着他,笑了笑:“她放我回来了,只是路不好走,天上走一走,地上便三年了。我还觉得眨眼间呢。”
她伸出手,似乎要扶温骁上车来,温骁却并没有扶住她的手,只是走近了,半晌在自己的脸上薅了一下,道:“你一点也没变,可我变老了。真的快要让你叫叔了。”
俞星城只是吃惊,炽寰却敏锐的察觉到这一句话背后的……情感。
温骁看见她青春依旧,眼神未变,竟像是照镜子般便想到他自己,便忍不住将自己矮了下去。而他这句话,更像是这三年心境的一句短短的总结。炽寰以前确实为了让他振作一点,说过狠话——说他如果不能好好活着,就等不到俞星城回来了。
或许现在俞星城回来了,旁边有个根本不把三年当回事儿的大妖怪,温骁会不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三年,是她走了三十年,那他是否还有等的资格?那二人相见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或许炽寰也偶尔因为情感而变得敏感,他竟能体会到温骁这句话背后的等待、恐惧与无奈。
俞星城却愣住,伸手抓了一下温骁的衣袖:“什么叫你老了,我觉得你才是分毫没变。你这样说,我也要觉得有些伤感了。上车来说话,跟我说说你这三年都在做些什么?”
炽寰却忽然道:“我想起来还要跟老裘有事儿说,我先过去了。哎呦喂,姓温的,老子才不愿意跟你挤一辆呢,你上吧,车队等你等半天了。”
温骁看炽寰风风火火的走远了,愣了一会儿才登上车来。
俞星城看了炽寰背影好几眼,直到车队往京师的方向去了,她才后知后觉,炽寰是在让地方。
车队往前走,温骁茫然又有点激动,俞星城却忍不住想笑,伸手拿过去他的礼帽看了看,又瞧他的新发型。
温骁:“你回来之后,觉得怎么样?”
俞星城捏着他的礼帽:“变化很大,但我不讨厌。你呢?没人跟我说你这三年在做什么。”
温骁垂下眼:“你当我是做皇上身边的密使吧。其实还是在钦天监,但大多是做些不合规矩的事情。后续有叛军再起,我也受命去刺探过;关于一些地方府县的贪墨,我也受命去处理过。这次去朝鲜也是关于征用朝鲜几大城市为大明的军港,过去洽谈,说是洽谈,但对于一些朝鲜王室中的反对者,也没少耍手段甚至刺杀。”
他说的坦然了许多。
俞星城:“嗯,或许我回来了之后,我们就可以更多的一起做事了。”
温骁看她也这样平和且理所当然的接受,心里软了软:“对。我很怀念跟你一起做事。”他抿嘴笑了一下,似乎察觉到自己神情有些容易让人误解,立刻想要收住。
俞星城却很坦率的道:“我也是。确实看到你,看到老裘,有一种我确确实实走了三年的感觉。你们的变化,比这世道的变化,还让我觉得冲击。明明我自己感觉自己离开都没有几天,却很想念你们。而且我见到你之前也很担心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你像个纸风筝,怕风雨淋湿弄破了似的。现在想想,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你是温二爷啊!”
俞星城笑道:“你比我承受的东西更多呢。二爷,跟我说说,你这次急着要进宫,是朝鲜出了什么事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