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大明——马桶上的小孩
时间:2020-08-28 07:59:55

  末兰一脸冷漠:“您知道内城的租金么,您要这么关心,早知道奴去拿上几锭金子,一会儿送给她得了。”
  小燕王咋舌:“算了吧。她最为要脸,我要给她金银,她估计乖顺模样都装不下去,直接把金子扔我脸上让我滚蛋了。”
  五品贫民俞星城现在在租住的小院里,也忍不住哀叹出声。
  铃眉在二层擦洗着栏杆,愁眉苦脸:“这京师的破地方,又干又冷,我腿上都皴皮了!井水又苦,饭又难吃!我昨儿找见一家做酱鸭的店,难吃的都对不起鸭命,活该让他厨子一家去给苏帮菜磕头谢罪!”
  拖家带口的肖潼正在跟戈湛蹲在院子里刷盆洗锅:“咱们六口人,能租到这院子就不错了,等回头诸位官位定下来,就指不定能拿高俸,进内城住去了。”
  俞星城总算是把炽寰也拖出来干活了,他比之前似乎长高了一点,额头上两点小角已经破开皮肤露了出来,虽然在外行走的时候他会收起来或者用前额的发盖住,但在家里却不太在乎,这会儿正满脸不爽的一人手扛大木桌,往屋里摆。
  俞星城:“这打扫一通,晚上是看起来没法开火了,就看看杨椿楼去她那京师亲戚那儿串门能不能带点东西回来,真不行我们就去走远一点吃炙子烤肉。说来,这回在万国七司的同年,调职过来的人确实不在少数啊。”
  肖潼掐指算了算:“五十多人是有了。”
  但按理来说这五十多人中不该有温骁,因温骁已经不属于万国七司,而属于南钦天监了。
  却没想到他竟被强行调来京师,温骁一路上都沉默寡言了不少,显然他并不愿意前往,来了京师之后,更是找不见他人了。
  她们四个是万幸暂时没被分开,在万国博览会结束后,都被一纸公文给调到京师来了,但谁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被京师吏部再给打发出去,只能先这样租院子住着。胖虎、鳄姐他们倒是没法来了,毕竟妖馆协议上写着,最起码要保障应天府和苏州府两地一年的平静,炽寰这前妖皇要彻底当跟屁虫,但他们总要留在苏州府,约束那些签了协约的小妖们。
  不过,等到有朝一日裘百湖真的能用妖馆协议,说服朝廷设立各府或各省妖馆,或许胖虎和鳄姐会更自由更大胆的在城市间迁徙吧。
  这是俞星城第一次穿越大半个大明,来到北方。
  他们这些官员都是乘坐鲸鹏北上的,到黄河附近,鲸鹏之下就有许多与众不同的模样了。
  大片平原、农田一望无际,偶尔经过城市加煤时,能见到许多黑烟滚滚的铁棚红砖小厂,那里在锅炉下运转的不是纺织机、炒茶机,而是炼铁厂与炉煤气厂。
  这里没有多少梦幻,港口来往的都是从英属新南威尔士来的矿船,还有从智利来的鸟粪肥料船,在一些人口聚集的州府,见不到太多雕梁画柱的楼阁,顶多是有些青砖或红砖做成的烟囱,与当地佛塔道塔同高。
  像是一路停靠的济南府、沧州府,明显更有古朴之风,商贸发达,城墙完好,洋人数量不多,但军镇相关的设施却极其完善。
  当鲸鹏停靠在距离京师数里地外的站楼,他们乘坐马车靠近京师,俞星城才感受到,京师是一座奇异的城市。
  整个北京分内城外城。
  紫禁城外一圈,北起德胜门,南至正阳门,箭塔城墙襄护,把紫禁城包在正中的这一片地方才是内城。从箭塔或城墙上往内城望,像是叠的齐整的积木,对称,规整。灰色的屋檐几乎无差别的层层叠叠的,从城墙这头延伸到那头,只有中间那些黄色琉璃瓦死气沉沉的突出着。兼有一些道观、天坛地坛与花园,如棋局起式般被均匀摆放。
  一股名为传统的空气凝固在内城里。
  文化的穹顶盖在每一个人头上,规矩的雕窗将影子投射在所有人脸上,祖上的功绩挂在每一句言语注脚里。仿佛连这尊贵内城巷子里悄没声息卖皮肉的,都能给脱衣张腿的步骤,都多编出几分祖宗规矩,撅屁股叫喊的时候都官腔着“太老爷敦的晚生楚天云雨入巫山啊”。
  没有画舫与歌声,连风声都恨不得在此停住,只有霉味、青苔味、檀香味久久不散。
  入秋后的黄色银杏叶卷席了整座积木城,红墙更带来浪漫资彩,俞星城却并不太觉得美,只觉得这城里的人端庄肃穆的都像是从来不敦伦,又像是满脑子只有敦伦与敦伦的结果——儿孙。
  但从城墙往外去,就截然不同了。
  外城面积少说有内城七八倍。到处都是私搭的木楼,扩建的小塔,瓦舍戏台恨不得堆满,酒肉铺子恨不得连开,路虽泥泞沟壑,却停满了杂货卖药的推车,街桥破旧却全是卖笑卖唱的杂流。笑骂雅谑,欢怒俗乐,烂穷百相苦开颜,富贵奴才臭显摆。
  整个京城在城墙根一圈,就跟内城清理出来的五彩斑斓垃圾堆似的,层层叠叠、生机盎然的长起来,北城有钱些,南城穷苦些。西城有商铺酒楼粉头戏院,能找到天南海北所有的食物,然后做的难吃万倍;东城有大批穷书生苦秀才与不得入城的洋人,酒馆茶社全是唾沫星子乱飞,喊着无半点用的“为国排忧”。
  但外城也少不了达官贵人,谁都受不了内城那文化穹顶、规矩雕窗,跑出来玩乐不肯归。
  俞星城就租住在靠着城墙的外城。一般官员不愿租在外城,是因为每日开放内城城门的时间恐怕来不及上值,但现在内城住了太多祖宗的儿孙,各个不能碰,能租的地方越来越少,房价过高,太多官员住在外城,连内城的上值时间都不得不后延。
  俞星城倒不讨厌这样的外城,不像苏州那样美丽梦幻,却充满了市井气息和人味,她们这四女二妖苦哈哈的收拾了好一阵子院子,实在是不想生火做饭,就准备出去吃个面,逛逛街,反正外城到处都是坊市,天天好比上元,从不宵禁。
  只是没想到俞星城正在梳头换衣准备出去时,却有人敲响了门。
  肖潼隔着门问了一句,俞星城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肖潼有些疑惑的开了门。门外两个刺绣褐衣带黑帽的奴仆,与后头八个伴轿抬轿人,那奴仆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颇为有礼的拱了拱手:“可是俞司使大人的住处?”
  俞星城一愣,垂手道:“如今算不得司使,请问翁是?”
  奴仆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奴不过是俞家一小仆。”
  俞家?
  院子里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俞星城呆了好一会儿,想起来当时她初见时提及自己姓俞,包括裘百湖在内的不少人,都问过是否是京城的俞家。而俞达虞确实也是在二十多年前入京为官时,曾挂靠在京城俞家下头一阵子,后来他闹出祸事又断了腿,京城俞家不愿意搭理他,他才不得不回到池州老家。
  难道真是有些远亲?
  奴仆又笑:“家中老太太听说俞达虞有一子一女都入了京师为官,喜不自胜,便说着人多热闹才好,叫着去也一同吃筵,若是俞司使方便,便也是给老太太添点福气快活。刚来京师总是不便不惯,到了自个儿本家,自然会有人帮衬着,去家中住一两日,总是好的。”
  奴仆说话,竟是要让她去那个只听说过几次的京城俞家去住。
  更何况……一子一女……
  难不成俞泛也入京师了?
  俞星城跟他不在同地供职,也没打过照面,连入京都搭乘的不是同一艘鲸鹏,几乎半年多没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了,她也是从来都懒得去主动了解。
  这刚进了京师,就要打照面了?
  俞星城总觉得京师俞家最起码在这皇城根下是有头有脸的,她要拒绝了,真是太没眼色,也太驳面子了,再不想去,这会儿也只好硬着头皮笑道:“小女偏远在外,愚钝薄知,竟连这些关系也不通晓,但若是家中大贵人开了尊口,来请我这不招待见的离家女户,那我更是要好好梳洗打扮一番才敢去了。还请二位爷们稍等些片刻。”
  她说罢回了屋,肖潼也跟着进了屋,就瞧见俞星城紧皱着眉头拿灯找衣服。
  肖潼替她掌灯:“都这个时点里,叫你去吃筵,是给你吃残酒去么?”
  俞星城也不大高兴:“还没安顿下来,就要见一堆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最晦气的是,怕不是能碰见那个二哥。”她说着挑了一件深色马面裙,一件白领里衣配青褙子,耳饰绒花统统除了,只别了两个珠子。
  肖潼:“穿的太素了吧,万一人家是喜宴——”
  俞星城利落穿上褙子:“都知道我是俞达虞的女儿,能不知道俞达虞死了么。别到时候问我怎么不守孝之类的屁话来,穿素一点还好说。这是要饿着肚子,去进大观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请皇城根下长大的人士不要攻击我这个架空故事里对北京城的描写啊。
  只是虚构、臆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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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燕王目前并不是喜欢星城,只是觉得她作为婚姻合作伙伴,简直是事业神助攻。
 
 
第83章 俞府
  铃眉下楼去请那两位仆从进来喝茶, 那二位仆从倒是很知礼,不因主子位高而拿大,依旧在门口并袖好好站着。一会儿见了俞星城出来, 马面裙高领褙子都是礼装,却色彩比之前还素, 二仆一愣, 心里也有些数。
  伴轿有两个垂髻丫鬟, 要来扶她上轿,俞星城不爱让人搀扶,便自己登上轿子坐下, 轿夫还没把帘子放下来, 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直冲到门口来,俞星城还没偏头去看,就听见来人道:“不是万国博览会俞司使的住处?”
  这声音听着眼熟, 她微微探头去瞧,就看见小燕王一身宝蓝色蟒服, 比之前晒得更黑, 辫子攒做的发髻上戳满了各种金珠子发饰,发髻下头有个长长的蓝色流苏绦穗, 垂搭在肩上,好像是约阿尼纳人的一种发饰。
  小燕王一下子瞧见了轿子里的俞星城, 笑起来:“哟,我要是来晚了半步, 怕是连人都要逮不到了啊。都这个点儿了, 再过半个时辰内城门都阖了,这是要把人一个未婚姑娘家,抬哪儿去?”
  俞星城没开口, 那两个仆从当然认得小燕王,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连忙俯身行礼道:“奴拜见燕王殿下。奴们是俞府来的,家里老太君听说俞司使入了京师,没见过这旁支的儿女,膝边又没什么小辈,就想迎着俞司使去吃酒开筵热闹热闹。”
  小燕王这京师横着走的人,说话自然不会客气,坐在马上笑起来了:“这个点儿让人去吃酒开筵,是你们俞家都到了半夜才吃饭呢?还是请人家姑娘去喝残酒的?”
  那两个奴仆脸上挂不住,只得尽力笑道:“说是开筵热闹,其实也是老太君怕俞司使一个姑娘家入京没着落,所以让我们先请她去。都这个时点去了,自然会留姑娘跟俞家的姐妹一同住下,到时候再派人来收拾衣裙,少不得住半个多月才好。”
  小燕王像是给她撑面子:“可别了,她一个管过万国博览会的女官,过几日要去与礼部、工部一同汇报,厘清账目,我听说后头想拜会她的,少说有谭家、温家和司礼监的人,哪来的时间跟那群只会逗鹦哥做绣囊的小姐们玩闹。俞家老太君可真把女官不当官,万国博览会办的皇上心里欢喜,大明今年的税饷今年都因博览会得了富余,年末内阁议事的时候,少不得要夸赞,老太君见都没见过俞司使,就把自己当长辈呼来喝去,倒也是有意思了。”
  谭家?温家?司礼监?
  找她干嘛?
  俞星城满头雾水,但小燕王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倒替她把心里的不爽利全都发泄了。
  ……不过也搞得好像她们二人有多熟似的。
  别到了进工部报到的时候,就有什么她跟小燕王之间的传言传开了。
  那两个奴仆喏喏,小燕王话里涉及礼部工部,又说这跟今年的税饷有关,他们谁都不敢开口接话,只能把头低着。怕小燕王跋扈起来,不让他们把人请走。
  但小燕王倒也没发难,就打马到近前来了。自万历之后,满大街洋人,规矩也渐渐都坏了,女官、女户愈来愈多,年轻小男女同车打照面也都不怕人闲话,小燕王勒住马缰,低头跟她说了几句:“没什么,倒就是来谢谢你,可惜来的不是时候。你入了京虽按理要往工部去做事的,但听闻京师许多人都晓得你,想邀你做事呢。不论是何人邀你去做什么官,我这儿可都先有活等着你了。”
  俞星城拧着眉头:“倒是小燕王也有自个儿的部了,怎么叫您有活等着我了,难不成还把我打发到长公主府上做辅官去?”
  俩奴仆听俞星城熟悉也不留情面的口气,低头一抖。
  小燕王笑了笑,似乎很想向她细说伐倭的细节,但这会儿不好开口就是了:“怎么可能。你心高气傲的做不了辅官,我无法无天也扶不上墙去。到时候与你具体说,保准是你愿意去的。与你说一句,就是万一后头有人跟你撺掇什么,你先别嘴上答应就是了。”
  他说罢,倒也真从怀里掏出个谢礼,是一把漆木刀鞘的倭国短刀,连个锦袋也没有,扔进她怀里去:“谢礼。那我改日再来。”
  小燕王说罢打马走了,末兰倒是对她都熟了,甚至还在随从中向她遥遥一点头,才跟着小燕王往内城去。
  那两个奴仆回过头来看着俞星城,俞星城把倭国短刀一拔,寒光乍现,确实是好刀。她抬眼:“不走?这是等什么呢?”俩奴仆忽然跟缝了嘴似的不敢说话,转头过来把轿帘好好封上,招手连忙让人扛着轿子走了。
  这轿夫走起路来跟飞似的,俞星城都怀疑是俞府养的专练腿脚的修士,到了俞府下了轿子,就已经是在边门的花园里,院子里种着银杏红枫,点着灵灯,回廊下有暖水流淌,府宅中规中矩,地方算不上太大,也绝不算奢华,就是花草多些,房屋简素宽敞,却处处透露着精心设计的舒适。
  从轿子那儿一路热络引她进来的,是俞家一位嫂子,二十来岁,姓李,带她走的这一路,颇为体贴的介绍了几句。
  李氏嫂子态度一开始有些不太亲近,但二人聊了几句,她看俞星城举止有礼,恬静温和,便开了话匣子,热情起来。
  俞家现在也算是显贵了,毕竟如今家中出了一位做东三省总督的封疆大吏。
  俞家多出兵将,祖上就是灭后金、襄护高丽、击退准噶尔部立下的军功,家中祖祖辈辈都以在北地从军为主。如今的俞家老辈就剩老太君一个了,老太君膝下儿女那辈,也就是俞星城的叔父辈,出了三位高官,一个东三省总督,一位都指挥使,一位都指挥佥事,全是战场上出来的武官。还有个借住俞府的远亲,是在户部直辖的宝钞提举司做司使,家中都叫他老七,七爷。
  家中本来子嗣丰足,但就因战事往来,不少儿孙在做军官时丧命,到俞星城这一辈里,整个俞府养大的男丁就只有两位。一个二十多岁,就是李氏嫂嫂的丈夫。一个才十四五岁,还在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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